自那日得过太后的吩咐之后,我便搬回了永宁殿。此番随着我一并回来的还有这月余来跟着流素姑姑学习礼仪的甄儿。
再见甄儿的时候,她已然不是初入汉宫时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了。我还记得,当日流素姑姑将她交予我,同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二姑娘不知是在何处寻着的这个小丫头,这宫中事无巨细,但凡我稍加点拨,她便能汇通于心。老奴深信,不日这丫头便会赶超于我咯!
彼时,我端坐于殿内。瞧着甄儿在一旁有条不紊的清点着长乐宫方才送的衣饰,我方明白了那日流素姑姑的那一番夸赞。尔后,不禁暗嘲自己,起初竟以为流素姑姑是怕博了自己面子,方才予甄儿那番夸赞。现下瞧来才知,原是甄儿在流素姑姑处给我长了面儿呢!
我仍记得,就在月余前,甄儿还是一个说起话便不知遮拦,听到皇后传唤于我,便会四下惊慌的小丫头。可却在这短短的一个月,生生从一个无知的丫头蜕变成了一个悲喜不现于形的宫婢。
我瞧着她纤弱的身影在微黄的烛光下晃动,心下忍不住涌起一阵酸涩。尔后,竟是红了眼眶。我生怕我这副样子被她瞧了去,让她为我忧心。忙假意抬手抚发,于不动声色间将眼角欲溢出泪轻轻拭去。
“二姑娘,奴婢已然清点完毕。长乐宫命掖庭送来的衣服首饰总共是两套。”她欠身于我跟前,须臾又似想起了什么,复又道,“这其中一套是翠绿撒花襦裙配一支青玉簪子带一副月白琉璃耳铛,一套是湖蓝撒花襦裙配一支白玉簪子带一副晶蓝琉璃耳铛。”
尔后甄儿伸手在那件翠绿襦裙上轻抚,且笑道,“奴婢前日跟着流素姑姑一道时,偶然得知馆陶公主亦是极爱这翠色,每每出席宫宴必会着翠色衣衫。若是明日二姑娘亦着了此色襦裙,倒是和馆陶公主不谋而合呢!”
饶是甄儿最后一句说得极为轻描淡写,我亦听出了其中奥秘。须臾只觉心下微微一颤,这倒不是我怕了同馆陶着一色的衣衫,进而冒犯于她。只不过惊觉在这衣衫上动手脚的人,该是何等的想将我除去,又该是何等的有本事呢!
毕竟这衣衫是长乐宫命掖庭送来的,那便也就是顶了太后的懿旨。即当是如此,掖庭想来是不敢私自更换的。可今番却真有人让掖庭偷梁换柱,想必这人确实是有些本事的!
我俶尔想到,馆陶每每同我一处,都是于长乐宫前。遂她同我亲厚之事,除在长乐宫侍奉的人,应当是无其它人知晓的。皇后虽同我不睦,但我相信一国之母总不至于连这些小事儿都不知罢。况且同我亲厚之人还是她的爱女。
如此说来,便只剩下东宫那一群姬妾了!说来也是的,我此番若真能入主东宫,那最能威胁到的不是皇后,而是刘启的一众姬妾。
念及此番种种,不禁苦笑道,“若我明日真因这衣衫冒犯了馆陶公主,凭着馆陶公主的性子,加之陛下对其的宠溺。饶是太后如何保我,应当是逃不脱一个下逐回乡的活罪的!”
言罢,我复抬起头瞧着甄儿,不料却见得甄儿脸上浮起一抹怪异的神色。余光瞟到甄儿手下的湖蓝襦裙时,心下旋即明了,悠然开口道,“说罢!我倒想知道,她们想害我到何种地步!”
甄儿道了一声诺,方折身回去,将两套衣饰呈至我面前,轻声道,“奴婢这几日跟着流素姑姑学了许多的东西,其中一道便是辨毒!”
听至于此,我忙将手压住唇齿,唯恐自己惊呼出声。尔后,我瞧见甄儿自手腕间那一条束带里抽出一根银丝,又伸手于发髻上摸索一番后,一根银针便呈现在她手指之间。我就这样瞧着她将银丝传入针孔,又挑起那湖蓝襦裙用银针在上游走许久。待至甄儿做完这一切工夫时,原本剔透的银丝已然泛起浅浅的黑色。
我终究是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伸出手颤抖了抚了抚那衣衫,且道,“这毒,可能致命?”甄儿那厢放下银针,冲我摇了摇头。
随即又听得她道,“那日流素姑姑将这银丝交予奴婢时,曾告诉奴婢,这银丝的主人原是在封地侍奉太后的一名老宫娥。因着当时吕后狠毒,连番害死了多人。当时太后心下害怕,便重金命人制了这银丝,每每有吕后赏赐的东西必过此丝!听说这银丝能辨百毒,连情欲之药亦可辨别!”
我忍不住心头疑惑,遂问,“那你又是从何看出此毒不以致命的?”
甄儿挑起银丝放在案几的烛台旁,映着烛光那银丝上的黑色愈发透明,“银丝辨毒以颜色深浅为度。掩尽银色则见血封喉,八成染丝便是慢性之毒,像此番微微变色的,应是不足致命的毒。且奴婢方才以手触及,不过片刻便觉心下燥热。是以,奴婢揣测,应是情欲一类的毒。”
我猛然抬头瞧着甄儿的脸庞,果然已是略有潮红。我不禁嗤笑道,“果真是环环相扣,步步要命呐!”原想着,她们不过是想阻止我入主东宫罢了。如今看来,大有除之后快的念想呢!若是我真在中秋宴上犯下了什么有失体统的事,怕就不是活罪难逃这般简单了!
我低头瞧着案几上那一件湖蓝的襦裙,一缕念头自心中转过千遍。微敛怒意,柔声道,“你进殿去用冷水激一激脸,别让这些下三滥的东西扰了清净。”
甄儿俯身应了一声诺,退至内殿。片刻之后,瞧她出来后,我方唤她至我跟前,问道,“馆陶公主喜爱翠绿之事,你是从何耳闻来的?”
她于我跟前,略略思索了一番,方道,“一个修剪花草的宫女口中得知的。那日流素姑姑身子欠妥,便让奴婢一个人悟着那些个礼仪。时辰久了些,奴婢就觉着乏了,想着出去走走。步至花圃时,一个小宫女修剪花草的小宫女便上前同我攀谈了几句。其间,便有此事。”
我久久的盯着那件翠绿襦裙,心头念叨:世上当真有这番凑巧的时不成?流素姑姑那厢身子刚欠妥,这厢便有小宫女同甄儿攀谈。还这般容易的就得知馆陶公主的喜好。若说是巧合,也未免巧得离谱了些。
若是之前我同馆陶没有一番交情,我应当就信了。再若流素姑姑没有将银丝交予甄儿,那我应当就会择了那件湖蓝襦裙。这环环相扣的,却不知到底是何人这般想要我的命!
我伸手拣起签子挑了挑微弱的烛火,悠然的道,“以后再见着那个小宫女定要指给我看看,我真想瞧瞧是个何样的人儿!”顿了片刻,我挑眉瞧了瞧那案几的两套襦裙,道,“将翠绿的襦裙搁在榻上,以便明日装扮。至于这湖蓝的襦裙,替我收在匣子里,好好存着!”
即便馆陶真是偏爱这翠绿。难不成她还会因这一件襦裙同我争闹,以至于毁了大事?我暗自轻笑,脑海中俶尔浮现初见馆陶时那一幕场景:身着明绿襦裙,发上斜插三支鎏金嵌玉步摇。
到底是何人,费了这样一番心思呢?我瞧着殿外漆黑的一片,兀自低喃:莫急,终有一日,我会找到你,我会让你知晓。我薄氏的女子,无一人是好欺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