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收到徐太太的帖子时已经是酉时了。大丫头绿墨正轻声给秦文念着今儿送出去的礼单子,听见外头小丫头回话说秦知县家来了位嬷嬷,绿墨一时愣住了,随后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语气里带着些愤懑讽刺:“这可是奇了!”
“跟不相干的人呕什么气?”秦文语气平静中带着些打趣,示意小丫头领了人进来。
秦知县家来的是徐太太跟前的老人魏嬷嬷,一脸和气,进了屋便笑着朝秦文行了一礼,将徐太太吩咐的话说了。
秦文示意绿墨收了帖子,又让小丫头搬了把椅子过来,朝魏嬷嬷笑道:“您快请坐。说起来,大人跟太太还是我本家的长辈。论理也该我到府上去拜访,只是我有孝在身,却不好上门叨扰,反倒是让长辈们费心了。”
魏嬷嬷半边儿身子挨着椅子虚坐了,边摆手边笑道:“奶奶这话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我们太太原也是想着奶奶有孝在身,不便迎客,遂压了这几日,也没好遣人来叨扰。可巧过几日就是浴佛节,太太这才让我送了帖子过来,倒是扰了奶奶的清净。”
“嬷嬷这是哪里的话?”秦文笑叹道,“长辈们不怪我失礼就好。”
魏嬷嬷陪着笑意应了一句,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退了出去,在门口处上了秦家的马车,一路驶到县衙后头的院子里,往正院去跟徐太太回了话。
“……那屋子冷清得很,连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虽说在孝里,可屋里这般冷清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身边通过就两个丫头并一个老嬷嬷伺候着,我瞧着也是可怜。”魏嬷嬷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满脸的唏嘘,“听她说话,倒不像那等没见识的,人瞧着也和气,只可惜……”
“也是差了些福气。”徐太太见魏嬷嬷一脸可惜,摆手打断了魏嬷嬷的话,眼里浸着层冷意,“亏得咱们家老爷还姓秦!”
“太太想开些。”魏嬷嬷闻言,脸色一变,忙敛了神色,上前劝道,“这事儿虽说不厚道,可老爷既然发了话,总不好不应。太太只管把话传到就是,至于别的,也不关太太的事儿!”话到中途,魏嬷嬷顿了顿,冷笑道:“我瞧着那陆二爷是个心思深沉的,家里那位奶奶样貌品性都不差,咱们家二姑娘只怕连人家的边儿都挨不上。就是身份上头,那位奶奶也不见得比二姑娘差!这事儿能不能成还另说呢!”
徐太太眼里的冷意散了些,面上却仍旧带着几分讽刺,“且看着吧!”
秦文这会儿倒是半点没在意秦知县家如何打算,不慌不忙地让绿墨把礼单子念完了,捧着茶杯默了片刻,漫不经心地问道:“这几位掌柜收了礼可有什么话?”
“也没别的,就是请姑娘莫太伤心。”绿墨动作利落地收拾着礼单子,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倒是胡掌柜问了一句,说姑娘若是打算在京城落脚,他也想到京城里去见识见识,就是不知道姑娘许不许。”
秦文眼里划过一丝笑意,眉头微扬,从椅子上坐起来,慢慢抿了口茶,思忖片刻,才搁下茶杯,朝绿墨摆手笑道:“难不成我不应,他就不去京城了?你明儿就去给他回个话,说我许了,让他收拾了东西就走!带十万里银子过去给他,你也别多话。”
十万两?绿墨吸了口气,“胡掌柜若是不接怎么办?”
“不接就罢了,难不成还能硬塞给他?”秦文伸手点了点绿墨的额头,看着绿墨眼里的错愕,一时失笑,“别愣着了,赶紧收拾吧。你们姑娘我算是想明白了,求人不如求己。这人啦,谁都想着往高处奔,咱们要想人家心甘情愿地奔过来,那也得先瞧瞧自己站的地方对不对。”
绿墨闻言,一时恍然,随后又连连点头,笑道:“姑娘说得对!我这就去拿银票,明儿一早给胡掌柜送过去!”说着忙收拾了礼单子一径往院子外头的厢房去了,临到门口却差点撞上陆慎,绿墨张了张嘴,余光瞥见陆慎的脸色,又望了眼秦文,见秦文笑着朝自己摇头,绿墨将心头那点惊讶给咽了回去,朝陆慎屈膝问了好,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开了。
“爷过来怎么不让丫头通报一声?”见陆慎站在门口半响没动,秦文笑着开了口,“才刚秦家徐太太遣人过来送了张帖子,说是赶着浴佛节去礼佛。爷先前既然发了话,这帖子我也不敢直接应了。只是到底是长辈相邀,不去又不妥,我就想着去该找爷拿个主意呢!”
陆慎目光微沉,眼里晦暗不明,默了片刻,见秦文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陆慎敛了敛目光,沉声道:“秦大人毕竟是长辈,你身子若好了,去一趟也无妨。”
秦文噙着笑意点了点头,斟了杯茶递给陆慎,两人沉默了片刻,秦文声音轻轻柔柔地说起了闲话:“也好,我原本也想着去庙里上柱香。昨儿做了场梦,晕晕沉沉的,也不知在梦里到了多少地方,看了多少繁华,真是应了那黄粱美梦的典故,只是最后却瞧见了爹,我看着爹老了不少,却还是不放心我……”
默了片刻,秦文叹了口气,却转了话头朝陆慎笑道:“爷还没用饭呢。今儿还是让他们摆在书房?”
“不必,”陆慎声音放缓了些,看着秦文的目光带着些审视,“我同你一处用饭。”
秦文愣了一瞬,没曾想陆慎有这么一出,心里头有些纳闷,面上却笑着应了:“也好,今儿贵大娘熬了鱼汤,爷试试可合胃口。”说着便扬声叫了翠儿进来摆饭。
陆慎“嗯”了一声,却没了后话,夫妻两个相对而坐,一时竟无话可说,屋子里一阵静默,秦文无奈地呼了口气,刚想开口,外头绿墨便拿了银票过来回话,见陆慎居然在屋里头坐着,绿墨愣在门口,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