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风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一抹耀眼的红。他静默的坐在漆黑的夜里,呼吸四平八稳,思绪却一直飞到巴蜀去。
那个细雨绵绵的日子,那抹红色的主人彻底摧毁了他二十年来建立起的所有信心。不过几招,他便输得一败涂地差点丢了性命。
起初他恨得咬牙切齿,等回来的时候他便一切都看开了。陆长安身遭重创名声尽毁,师门没名再无招牌,而他不过是被人推下了崖顶。
他看着月亮,知道陆长安此刻必然已经成长。若是他被仇恨迷了眼,定然要输陆长安一大截。
唯有卧薪尝胆。
念及至此,他又拆开那封给陆长安的信写了几句:虚怀若谷,四两拨千斤。东山再起,笑归去处去。
这两句话乍一看不伦不类,但是陆长安一定能读懂。
信写完了,萧逸风觉得好像陆长安还在这里。他就坐在萧逸风的对面,听萧逸风说完话笑着出了门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去。
萧逸风闷了一口酒,上床倒头便睡。
次日清晨,凌宸熙练习剑法的时候遇见了唐宋便扯了唐宋去山腰松涛亭。
凌宸熙又长高了不少,在亭子旁的那棵桦树上比量自己的身高。“二哥走时我到二哥下巴,现在我能到他耳朵上了。烦请唐姑娘告诉我二哥一声,就说我长高了不少,剑法我爹也说长进不少。”
唐宋笑着颔首,道:“陆大哥很想你,听了这些一定会很高兴。”
凌宸熙身材还未发育成熟,颇有些弱不胜衣的味道。纤细的左胳膊乖巧的垂着,右手抚上头顶摸了摸道:“二哥定然想我,我也想他的很。”
唐宋不喜欢凌宸熙这样的男子,只觉得过于乖顺温润。唐宋忽然想到陆长安,陆长安也温润,却比凌宸熙有着些男子的豪气不羁。凌宸熙的乖巧让人觉得过于温吞,像是什么都没有,即便是有也被他藏了起来,唐宋只觉得看不清楚他。
唐宋自顾自的出神,却听凌宸熙在一旁幽幽的道:“如今大哥剑法突飞猛进,连爹都惊诧万分。二哥自然也是更上一层楼,偏我没个长进……”
唐宋微微一愣,火光电石间便已猜出凌宸熙此人性格成因。
两个哥哥性格飞扬又是少有的英才,从小至大一直都如一块阴云一样罩在凌宸熙头上。即便是榜样也是泰山压顶般的榜样,凌宸熙越想赶上他们的步伐就越寸步难行。温润是天生的性格,乖巧却是后天不得不练出来的。
唐宋笑了起来,道:“你也好的很,你刚才还说你爹夸你了。”
凌宸熙微微叹口气,道:“只怕还差得远。”
唐宋道:“你如今不过是十五岁,以后的日子还长。”
凌宸熙忽然道:“我二哥及冠的时候是如何过的?”
唐宋一怔,疑惑的问道:“陆大哥及冠?及冠又如何,可有什么说法么?”
凌宸熙叹气道:“大哥及冠的时候,爹送了他一枚玉簪还亲手为他束冠。”
唐宋道:“我不知道,大概沈姑姑为他束冠了。”
徽州,玉邙山。
沈妍婕在碧色的罩衫袖口上绣了一朵传神的桃花,这件袍子她缝了三个月如今终于工成。陆长安穿上大小合身,里是白色的交领右衽衣,外套这碧色的罩衫。陆长安的清贵之气便露了出来,不再像是走四方的少年游侠更像是俊雅风流的官宦子弟。
沈妍婕看着陆长安许久,才道:“喜欢么?”
陆长安颔首道:“喜欢极了。”
沈妍婕笑起来,道:“如今穿有些冷,留着来年开春再穿。”
陆长安舍不得的看了几眼,笑道:“我不太冷。”
沈妍婕轻声道:“听话。”
陆长安这才面红耳赤的跑进里屋换了棉衣出来,和沈妍婕并肩坐在炕边上。“沈姨?”
沈妍婕看过去,问道:“怎么?”
陆长安道:“你也给别人缝制过衣服么?”
沈妍婕神色怅然的看了一眼陆长安道:“缝制过,只是我手艺不精人家不收。”
陆长安心知是谁,只得道:“沈姨手艺精湛的很……”
沈妍婕长叹一声,道:“既然你觉得精湛,那我便只给你做衣裳便好。我知道你一向喜欢桃花,就在袖口上给你绣了一朵。”
陆长安笑道:“定是千万人中唯我有袖口桃花一朵。”
沈妍婕听了也笑了起来,道:“大概唐宋也该回来了,必是要为你带几封家书过来。”正说着,便听外面传来了柳无意的声音:“你快些去告诉陆公子,他听了定然欢喜……”
不多时唐宋和柳无意便进了屋,唐宋喜冲冲的和沈妍婕打了招呼便转向陆长安道:“陆大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陆长安微微一怔,道:“什么事?”
唐宋道:“我在君山见到了你大哥,他安然无恙的回去了。还叫我带了些东西和书信给你。”
陆长安闻言跳了起来,一把抓住唐宋的肩膀道:“可是真的?我大哥是娃娃脸,看上去比我还小上几岁。人很瘦很高,说话的声音有些冷脆。是不是?”
唐宋道:“是。”说罢便将背上的包袱摘下来铺在炕上打开,里面无非是些唐宋的随身衣物和几封书信还有一筒茶叶还有一本《尺工谱》。“这书和茶都是你大哥叫我带回来的。”
见了那尺工谱,陆长安沉寂半晌才道:“不错,这正是我大哥。他回了君山见了如今这幅情形,也不知道会不会怪我。”
唐宋道:“你何不看看他给你写的信。”
陆长安这才撕开萧逸风的书信,见了那字神色顿时亮堂起来。
“虚怀若谷,四两拨千斤。东山再起,笑归去处去……”陆长安喃喃的念,回头与沈妍婕道:“沈姨,你看看我大哥的字,很是硬气……”
沈妍婕接过来看,笑道:“不错,颜筋柳骨,渴骥奔泉。字如其人,你大哥定是铮铮铁骨的好汉子。”
陆长安道:“他以前说不出这样的话的。定是他也遇了什么事有一肚子话要与我说。”
沈妍婕道:“不如你回家去待一阵,等你哥哥成亲了你再回来。”
陆长安大喜过望的看向沈妍婕,道:“那好,等我哥成亲以后我一定快些回来。”沈妍婕道:“你收拾收拾,不如明后天就起程。”
陆长安听了摇摇头,道:“不,我过了年再回去。”
沈妍婕微微一怔,道:“怎么?你不会去陪你爹娘过年?”
陆长安道:“不了,我想陪沈姨过年。”
沈妍婕听了很是高兴,抿嘴笑道:“那好,明日你陪我上集去看看。我们买些年货回来。”
唐宋嘟起嘴道:“沈姑姑,你都不说带我们去。”
沈妍婕笑道:“醋气怎么这样大?”
柳无意道:“我们来的比陆公子早,怎么反倒是他这样受宠?”
沈妍婕看了一眼陆长安,只听陆长安笑道:“沈姨,不如我们明天就买些干醋回来。反正宋宋喜欢吃醋溜,无意只怕也不排斥。”
柳无意听陆长安唤自己无意,便笑道:“好啊姓陆的,你挤兑我。”
陆长安笑哈哈的起了身,道:“我去练剑了,你们在这儿玩吧。”
柳无意与唐宋便留下来陪沈妍婕闲话,陆长安拿了剑出门练剑。得知萧逸风安然无恙,陆长安只觉得心里的包袱放下了一大半。
徽州,剑若游龙。云州,剑势惊鸿。
虚怀若谷,四两拨千斤。
东山再起,笑归去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