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门镖局的门口门可罗雀。只有地面上一层薄雪,和一个靠着石狮子打着瞌睡的男子。
那男子穿着斗笠,头快埋到了前胸里,丝毫看不清他的模样。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待马蹄声近了,那男子才抬起头朝那方向看了过去。来者是两位公子,看上去年岁都不大。其中一个生了一副娃娃脸,另一个相貌清俊,看上去颇为文气。那二人瞧了瞧洪门镖局的匾额,互相冲对方点了点头,那相貌清俊的公子道:“哥,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看。”
那娃娃脸的男子道:“我瞧这里阴森森的,还是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吧。”
穿着斗笠的男子伸了个懒腰,冲那二人喊道:“都别看了,看也没用。里面的人都死了,只有鬼能来给你们开门。”
那二人正是萧逸风和陆长安,听这男子一喊,二人皆是警惕起来。萧逸风刷的一声抽出剑来,喝道:“何人?”
穿着斗笠的男子从地上一跃而起,拍了拍屁股上的雪,笑嘻嘻的冲陆长安道:“二位可是鸣剑阁的公子么?哪个是萧大公子?”
萧逸风蹙起眉,冲那男子拱了拱手道:“正是在下。”
男子打量了一会儿萧逸风,笑眯眯的道:“果然不错。”
萧逸风道:“阁下认识我?”
男子摆摆手道:“我不认识你,只是我受人所托,特来这里等你大驾。”
陆长安和萧逸风疑惑的看了对方一眼,萧逸风道:“我与我二弟此次来苏州并未张扬,阁下是怎么知道我们行踪的?竟还提前来这里等我们。”
男子哈哈大笑道:“萧大公子,我受人所托来这里等你,是要给你捎个口信,你可听好了。”
萧逸风蹙眉道:“在下洗耳恭听。”
那男子满意的应了一声,道:“若有缘,终身何须戏言。若无缘,三千芸芸众生为何独与汝相思八百?”
萧逸风一怔,问道:“阁下是什么人?所托者何人?”
那男子哈哈笑道:“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王谢是也。至于所托者的身份,你便是杀了我我也决计不肯说的。”说罢足尖一点,快速掠上房顶,竟再也不见踪影。
萧逸风和陆长安面面相觑。良久,陆长安才讶然道:“你在外面惹风流债了?”
萧逸风愣怔道:“这是怎么话说的?”
陆长安嗤了一声,道:“若是没有,人家又何必请个人跑到这里来等着给你捎口信。你不老实!等回了家,我一准要告诉咱爹,闭你三年门才是。”
萧逸风登时气急道:“我什么事瞒过你?只是这个人跑到我面前来说这些,连我自己都是糊涂的,又怎么跟你解释。”
二人静默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洪门镖局的大门。陆长安道:“洪门镖局一夜间被屠了门,如今这里都被官府封上了。我看我们不如先去忠义堂找刘堂主,再做打算。”
“来都来了,还打算什么?我先进去查看一番,你留在这里等我。”萧逸风从马上下来,将背上的包裹摘下来扔给陆长安,道:“若是一炷香后我没出来,你便去忠义堂找刘堂主,我包里有孙盟主的令牌。”
陆长安蹙眉道:“切不可如此冒失。里面情况未卜,你这样只身一人闯进去,还不知道要遇见什么。”
萧逸风嗤了一声,道:“我一向不喜欢与武林盟会的人共事,处处是规矩,与那官府毫无不同。若是等他们来处理,这些冤魂早就投了胎了。”
陆长安叹口气,下马道:“走吧,我和你一块进去,遇见了事情也好有个帮衬。”
萧逸风应了一声,道:“好。”
二人施展轻功,飞跃进了院墙里。尸体虽已不在,地上血迹犹存。二人蹙着眉头进了镖局大堂,见地上一片狼藉。萧逸风叹气道:“四年前我随着娘去普陀山,途中路过扬州。娘带着我来这里,那时候这里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未曾想如今竟成了修罗场。”
陆长安沉着脸将剑抽出剑鞘,沉声道:“房上有人,你我小心。”
萧逸风冷哼了一声,抽剑出鞘道:“梁上君子,小人行径,登不得大台面。”说罢扬声道:“阁下不如现身一见,何须在房上潜伏。”
话音刚落,只听房上传来极尖的声音:“你们竟能感知道我?听出爷爷气息的人少之又少,更别提是你们这等少年人。我瞧你们是少年才俊,也起了爱才之心。今日爷爷不杀你们,你们还是速速回去,莫要趟这趟浑水。”
陆长安慢慢挪动脚步,移到了大堂西南角,指了房梁给萧逸风看。萧逸风点头,蹑手蹑脚的移动到了门口。陆长安冷笑一声道:“不如前辈留个名号,也好让我们知难而退。”
那人道:“我乃红纹楼‘硕鼠’冯明……”
萧逸风足尖一点飞快的朝房梁掠去,口中呼喝道:“旁门左道,哪里是前辈!”
待陆长安跑出去,那二人已然打斗起来。只见萧逸风剑风凌厉,却并非杀招。那冯明手持两只齿轮盾,可攻可防。二人纠缠了十数招,萧逸风面色赤红,已是目露杀光。陆长安瞧出了那人破绽,纵身跃上房顶,一剑便钉在冯明左脚面上。那冯明惨呼一声,恨声道:“哈哈,不错,你快说出你们是谁。也好让我知道知道。”
“我们何须像你这等鸡鸣狗盗之徒报上名号。”萧逸风冷喝一声,剑指冯明咽喉道:“说,何人派你来此?所为何事?”
冯明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桀桀的笑道:“我乃是红纹楼的人,自然是我们吴老板派来的。”
萧逸风哼了一声,道:“你们吴老板收钱办事,说,谁雇你来的?”
冯明道:“你杀了我,我也决计不说的。”
陆长安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来做什么。这镖局空无一人,你潜伏在房梁上,所以说你不是来搜查的。你在等人,而且是等着暗算一个人。我们只要把你杀了,在这里等着那个人出现就什么都知道了。”
冯明脸色微僵,死死的盯了一会儿陆长安才道:“少年人,你真是聪明。”
陆长安哼了一声道:“多谢前辈夸奖。”说罢使个眼色给萧逸风,笑着道:“我们怎么处置他?”冯明恨声道:“如今我栽在你们两个后生手里,更是恨不得去阎王爷面前告你们状。你快杀了我,好让我死个痛快!”
陆长安笑道:“前辈言重了,我们哪里能杀了你。定是要禀明武林盟会,让他们处置前辈生死。”冯明听罢后尖声叫道:“后生,你快杀了我。我死在你手里不亏得慌,别让我死在那些腌臜之人手里……”
萧逸风一掌劈在冯明后脖颈,冯明再不言语,瘫软的昏死了过去。陆长安疑惑的看向萧逸风道:“怎么了?”
萧逸风低声道:“有人来了。”
陆长安和萧逸风迅速躲在屋脊后面,悄无声息的看着前方院落。来者是两个灰衣尼姑,皆是妙龄。陆长安和萧逸风微微一怔,互望了一眼后便听那二人其中一人道:“门口栓了两匹马,怕是这里来了人。师姐,你我小心些。”
说话的尼姑个子颇高,声音也有些粗。乃是中音,听起来掷地有声。那姑子生的浓眉大眼,竟是一副男人相。肩膀宽且直,一眼看过去只显得憨笨。身旁的那个姑子却是眉清目秀,一脸的娇羞模样。
萧逸风认出那模样娇羞的尼姑,正是他在云州救下的姑子。当即喊道:“明思师父。”
那明思回头看到萧逸风,登时讶然万分。旋即双手合十的道:“恩人,原来是你。”这明思不光眉目清秀,声音也是糯糯的温细。瞧见萧逸风喜滋滋的瞧着她,脸色绯红的低了头下去。
明念说罢介绍那男子气十足的姑子:“这是我师姐明念。”
陆长安心中暗叹道:这明思师父六根不净,恐非佛门中人。念及至此,便将头转别处去,看向一处耳房道:“还请二位师父屈尊在此,替我们看管这冯明。一切待我与我哥处理完二位再出来。”
那明念冷冷的应了一声,二话不说的扯着明思往那耳房进了去。陆长安又上了房顶,与萧逸风悄声道:“我虽不认识明思师父,却知道那个明念。听说明念师父修为极深,已被立为如慈师太的衣钵传人。将来便是峨眉执牛耳者。”
萧逸风听陆长安说完,颔首道:“明念师父的确有掌门之风。”陆长安刚要说些旁的,便听不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三个蒙面人翻墙跃了进来,脚步极快的跑了过来。为首者高声道:“若想活命,想升官发财。务必找到那本《天工机括书》。”
萧逸风与陆长安互望了一眼,待那三人进了后院去。陆长安才悄声道:“我听黛眉说起过这本《天工机括书》,原是扬州侠匠何三星所著,里面全是他所发明的精妙暗器图纸。听说何三星死后,中原武林各大世家与门派为了抢夺这本书打了好几次。后来被金焕昌之女金秀华所得,武林这才消停了下来。可是后来金焕昌被杀,金家被灭门,这本书也不见了踪影。这三个人来这里翻找,想来是这本书落在了洪门镖局手中。却不知是谁得去了……”
萧逸风道:“这三人并非良善之辈,若是交手不必有所顾忌。留一个活口就好,万万不能让他们得去这本书。”
陆长安叹气道:“这三人来路我们尚且不知,估摸这冯明得了信儿,想来这里伏击他们。待他们找出《天工机括书》再偷盗回来。”
萧逸风冷哼道:“鸡鸣狗盗之辈。”陆长安眼珠一转,轻声道:“哥,他们如今在屋子里翻找。我们在这儿什么都看不见,我先下去看看。若是被发现交起手来,你下来策应我。”
萧逸风道:“你留在这里,我去吧。”说罢轻灵一跃,矮身跟了过去。
萧逸风躲在窗户后面,用手指捅破窗纸。朝里面看去,见那三人正在翻找。这间屋子应是一个人的书房,那书房布置的十分奢华厚重。萧逸风只觉这书房不伦不类的显着土气,心中正暗自嘲讽。只听那三人其中一个叫道:“这里有一副画像,是个女人……”
萧逸风蹙眉看过去,见那画像上的确是一个女子。画上女子十分貌美,斜倚在一株海棠树下的美人榻上。那女子的眉目画的极为传神,神态十分明亮雀跃。
为首的蒙面人道:“这画我们带回去给老板看。”说罢极为警惕的看了一眼陆长安这方向,因是萧逸风躲了起来并未发现什么问题。那人道:“我们这次来扬州人生地不熟,千万别叫那些钩子看见。”
萧逸风听这人喊武林盟会的人为钩子,不禁撇撇嘴,已然猜到这三人身份。
又是红纹楼。
这些人所说的老板,只怕就是红纹楼的老板吴眠。
怪不得冯明能清楚的洞悉这三人动态,打算来这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萧逸风暗叹这件事浑水太深,便听里面那三人其中一人惨呼一声。萧逸风警觉的看过去,发现其中一人捂着眼睛,鲜血顺着手指缝往外不断流出。那人恨声道:“什么人?出来!”
萧逸风大惊,这附近竟还有别人,自己却毫无察觉。便不由急了起来,也不知道自己与陆长安是否落入了那人眼中。他此刻惦念着陆长安的安危,又想看看那人会不会现身。
陆长安剑法不俗,若真是交起手一定会有动静。院子里只有风吹落叶的声音,萧逸风心中安定了不少。再看屋内,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红色衣服的女人。
这女子什么时候进的屋内,萧逸风丝毫不知。
萧逸风听力一向不俗,这女子却是个无声无响的。
萧逸风心想,即便推门推窗也会发出声响,这女子未有半点动静,估摸是一直在这屋子里。
这女子一现身,那三人便慌作一团纷纷亮出兵器来。那女子轻声一笑,袍袖一挥,只见百余根银针朝那三人直直射去。顷刻间,那三人俱是中招倒地。直接吐了白沫,翻了白眼死了个透。
萧逸风心中大惊,刚要离开便听那女子道:“隔着那么远怎么看得清楚,莫不如你进来看看我。”
萧逸风心中一横,气沉丹田的朗声道:“在下云州萧逸风,敢问姑娘是?”
那女子带着鹅黄色的面纱,萧逸风看不清她的容貌,却也能从她仅露的眉眼中瞧出她的姿色来。这是一个绝艳的女子。
她看着陆长安,似乎要从他身上打量出什么来。良久才道:“你不认识我么?”
萧逸风打量了许久,忽的认了出来道:“你是丰泰县那个黑店里的女子!”
女子咯咯咯的笑了起来,道:“不错不错。我有些悄悄话要与你说。”
那女子说完后又轻轻笑了出来,道:“我问你,你可有喜欢的姑娘么?”
萧逸风微微一愣,道:“没有。”
那女子满意的应了一声,道:“我那样喜欢你,若是你喜欢上了其他女子,我定要杀了你们才是。”她又打量了一会儿萧逸风,哼了一声道:“喂,跟你弟弟回去吧,不走这趟浑水就不会有性命之忧。别怪我没提醒你。”
萧逸风蹙眉问道:“还请教姑娘名讳。”
那女子道:“我以后再告诉你。”说罢看了看地上那几具尸体,笑道:“我走啦,你休想拦住我。你若拦我,我就打断你的胳膊。”
那女子声音柔和清丽,说出的话却是嚣张蛮横。萧逸风微微颔首,让了门给她。那女子迈出房门,又回头看向萧逸风。问道:“你到底哪里好,能叫我那般喜欢你?”说罢足尖一点地,朝院子外飞了出去,再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