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者劳而能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若泛不系之舟。”
天光苍蓝,清凌凌的江水上一叶孤舟。
少年大喇喇的躺在船上,一脸的惬意。江风缓缓吹过,横放在肚子上的《樊川诗集》被风吹的书页沙沙作响。
江面上水波荡漾,一人足尖点水飞快掠过,不一会儿便站到了船上。
少年见来人一怔,旋即笑道:“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与少年年岁相近,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却比少年稚嫩几分。
少年忽的一下起身,船身微微摇晃,来人脚下生根丝毫不以为意,少年却掌握了好一阵子平衡。
来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要是金三爷爷看见你这副样子,还不拿三尺宽的戒尺打死你。”
少年笑哈哈的摆摆手,道:“你来找我什么事?”
来人右手摩挲着一枚白玉平安扣,送至少年面前道:“有人托我将这枚玉佩给你。”
姑苏城,晏府。
辰时三刻,晏朝云刚刚起床。
翠云在一旁伺候她梳头,偶尔有些发丝滑落。惹得翠云轻轻的叹了一声。
晏朝云笑道:“小小年纪,怎么就叹上气了?”
“大小姐小小年纪,怎么就掉这么多头发了。”翠云软软的声音好听的紧。晏朝云坐在铜镜前,慵懒的笑道:“掉了再生便是。”
翠云的手劲愈发的小心起来,将墨发盘了一个精致的宝髻。小心翼翼的将晏朝云最喜爱的一支镂空金凤步摇插了上去。刚要在晏朝云额上贴梅花钿,只听晏朝云道:“今儿不妆扮了,素面倒是好看些。平日里浓妆艳抹的我倒是烦的很。”
翠云垂下手,道:“小姐天生丽质,好看的天上没有地上也无的。怎么样都好看。”
“油嘴滑舌,讨打。”晏朝云笑着起身,忽道:“翠云,我总觉得今天要发生什么事情。”
“好事坏事?”翠云笑道。
晏朝云微微摇了摇头,道:“大约是坏的吧,总觉得心里惶惶的。”
晏府很大,大的让别人戏称“京城皇宫天上有,姑苏晏府地上寻”。晏朝云是晏大老爷的唯一的女儿,自小便才情出众。连容貌也生的出尘脱俗,求亲者不计其数。
既然出身江南四大家中的晏家,晏朝云便也算半个武林中人。虽是只管生意不怎么涉足江湖的事情,但是名头抬出去也是响当当的晏大小姐。所以晏朝云的眼光太高,文弱书生不要,鲁莽武夫不要。半文半武的也不要,不文不武的更加不要。
耽搁到如今,晏朝云已然二九年华。
“老爷的寿辰马上就要到了,请了洪庆班。可是听说相忆要嫁人,不能来。”管家沈临江皱着眉,道:“请了三回了,咬死了不来。”
晏朝云冷笑道:“角儿就是角儿,架子真是大的没了边。”
“二小姐,老爷点了名要相忆姑娘,您看?”沈临江微微弓着身子,抬眼看了看晏朝云又道:“实在不行,咱们来硬的?”
晏朝云斜睨着笑道:“大喜的事,怎么闹得要来硬的。备轿,我亲自去请。”
晏朝云冷了脸儿,看上去颇有些肃杀气。她微微冷笑一声,道:“一个戏子,捧了她是角儿,不捧她也不知道是什么货色。”
城西南,洪庆班。
洪班主忙里忙外的张罗着,今儿是相忆大婚的日子。为此,他已经推了好几个大户的堂会。
相忆是他视若掌上明珠的干闺女。
他出了二十口大红箱子的嫁妆,想把相忆轰轰烈烈的嫁到徐府去。
去当徐府的正房夫人。
那是戏子里头的独一份。谁说戏子不能当正房的,洪思怀偏偏不信。
大徒弟马志明一脸喜色的跑了进来,大声道:“徐家的迎亲队伍到了,小师妹该出门子了。”
洪思怀豪气的大笑一声,大手一挥道:“放鞭炮,出门子。”
鞭炮声大作,迎亲队伍的唢呐声不甘示弱的一浪高过一浪。喜娘搀扶着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走到洪思怀面前,行了大礼。只听喜娘道:“红红火火,一别亲人。”
洪思怀负着手,笑道:“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新娘子又行了一礼,喜娘道:“称心如意,再别高朋。”
马志明搓着粗糙的大手,笑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成了,新娘子咱们走吧。”喜娘扶着新娘子慢慢朝门口轿子走去。
只看一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大叫道:“师父,不好啦。”
洪思怀怒从心起,一个大巴掌打在那人脸上。骂道:“没脑袋的东西,大喜的日子胡说什么!”
那人跌倒在地,甚至还来不及捂脸。迷糊的道:“晏大小姐来了。”
洪思怀心下一紧,暗叫了一声“坏了”,连忙跑了出去叫道:“时辰到了,快起程。”
“洪班主性子真是急。”一个带些讥讽之意的女声传入了洪思怀的耳朵里,洪思怀面色登时苍白了起来。门口,赫然一顶华盖大轿。
小厮打起了轿帘。晏朝云稳稳的坐在轿中,没有丝毫下轿的意思。
洪思怀赶忙跑过来行了大礼,道:“晏大小姐安好。”
“好得很。”晏朝云看着洪思怀,笑道:“翠云,你差几个人去把那轿子给我拦下来。”
洪思怀大惊失色,道:“大小姐,不能错过了吉时坏了规矩啊。”
晏朝云笑道:“吉时择日再挑,姑苏城的规矩我说了算。改日嫁到他们家也好,我再奉送二十口嫁妆给你。我还多赏银子给你这洪庆班。”
翠云在外面喝道:“拦下来!”
“你看可好?”晏朝云语气清浅,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洪思怀面如土色,浑身微微颤栗。他咬紧了牙关,半天才憋出几个字。
“多谢二小姐。”
晏朝云把眼神从洪思怀的脸上收回来,面目的表情渐渐冷峻下来。
“小姐,是个男人!”翠云惊慌的声音传到晏朝云的耳朵里。晏朝云惊诧的看向翠云,刚要说什么只听洪思怀大喝一声:“哪里来的混账东西,相忆呢?”
晏朝云出了轿子,缓步走到那口喜轿前微微探头向里面看去。
那里面是一个绾着玉冠的少年,穿着碧色的衣衫,翘着二郎腿表情戏谑的看着轿子外面的人。
那是个眉眼清奇的少年,有着一股谁也无法拥有的归真清明。犹如白云苍狗的灵动飘渺,亦如奇山怪石的挺拔俊秀。好似置身于山野中便可与山水一同隐去再不分彼此。
洪思怀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脚下也开始站不稳。双手伸出抓着少年的衣领给拎了出来。
“洪班主,气大可是要伤身。”少年笑起来,悠悠开口道:“在下云州陆长安,特来恭贺相忆姑娘大喜。”
少年的左手腕带了一条红色的腕绳。项上带着一枚汉白玉平安扣。衣襟与袖口,不知是谁为他绣上了一朵传神的桃花。
晏朝云微眯了双眼,轻声道:“啊,原来是你。”
金陵城郊。
男子勒马再不前行。他将马背上的女子扶下了马,缓声道:“这里便是金陵地界,在下只能送姑娘到这里了。”
女子一脸沉重,福身行礼道:“相忆多谢萧大公子一路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男子的娃娃脸在月光下显得面如冠玉,“不必谢我,我也是帮我二弟来救你的。你也不必谢我二弟,因为如果没有那个女人,我二弟根本不认识你,也不会知道你要嫁给一个傻子。”
男子翻身上马,再不给女子说话的机会。“相忆姑娘,赵公子就在前面那片林子里等你。我要赶回姑苏去接我二弟,若是我二人回家回的晚了,只怕我三弟的谎话就要被爹娘戳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