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勇候府也占了署前街半条街,前头是主院子,分为前院后院,前院有客房和书房,后院则是李氏和三个爷并哥儿、姐儿的住处。
曾坤鹤的院子,恰在李氏院子的后头,曾大奶奶院子的前面。
华燕槿一路走来,春画尽责尽职的解说着各处的院落,顺便说了府里主子的情况:“……大奶奶养着一个哥儿和一个姐儿,因为哥儿是五月初五生的,小名就叫端哥儿,姐儿是庶出的,但是姨娘没了,也养在大奶奶跟前,在族里排行第七,大家都叫七姐儿。二爷和**奶还没有儿女……”说话间就到了李氏的院子,院门半掩着,里头静悄悄的,晨光熹微,洒在院门屋檐下,侵染出一片阴影,檐下是一块匾额,写着“春和景明”,黑底木匾绿漆描字,看着颇为柔婉,不像大家笔迹。
春画道:“……因着这几个字,众人都叫太太这院子是‘春和院’。”华燕槿点头表示记下了,秋风轻轻推开了院门,见院子里丫头婆子各安其事:洒扫的、擦拭的、浇花的……一派井然有序的忙碌场景。
李氏屋子门口站着一个丫头,见了她们忙迎了上来,福身见礼:“三奶奶好。三奶奶来的早,太太正吃饭呢。”又笑道:“婢子叫珍巧,这就去给三奶奶通传。”她也不等人介绍,先笑盈盈的说了,招呼小丫头去告诉里头,自己迎着华燕槿往里走。
华燕槿也浅浅淡淡的一笑,如同微风里颤颤巍巍的迎春花一样,带着惹人怜爱的气息:“姑娘在忙,怎么敢麻烦姑娘。”她瞧着珍巧,梳着双丫髻,一边别着两朵粉色珠花,上身穿着浅粉棉布杉子,下面是一挑同色的白布纱裙,外罩水红色圆领左交祍的齐膝褙子,也就十三四岁上下,看着都伶俐得很,耳边的珍珠坠子一闪一闪的,伶俐里透着一股子俏皮来。华燕槿暗忖,瞧着如今府里到处披红挂绿,张灯结彩,还带着昨日娶亲的喜气,一点儿瞧不出来是给死人娶亲的,李盛珩代娶亲,拜堂也不曾用公鸡……如今春和院的丫头还穿的这般艳丽……她心头砰然一动……这曾坤鹤……
“婢子哪里敢当三奶奶这话!”珍巧也在打量华燕槿:水绿色的圆领杉子配白底青花的马面裙,外头还罩着一件青绿镶边齐膝绸衫子,都是中规中矩的穿着甚至透着一股子老气横秋的味道,但是还是绰绰约约能看出少女的曼妙来;再往上瞧,鹅蛋脸,光滑得如剥了壳的水煮蛋一般,毫无瑕疵,露着光洁的额头,薄薄的施了一层粉,眉眼看着还带着些稚气,但已能看出长开后的姝色,因为已为“人妇”,梳着螺髻,用的也是一套的头面,只是少了一个掩鬓,反而衬托的头发黑亮,脸儿白皙。她眼风一扫,再看带来的丫头,春画是认得的,还有一个,十七八岁年纪,圆脸儿看着就可亲,一直也是笑盈盈的,穿的是府里今春才发的白衫子绿褙子,也是中规中矩的模样。倒是和丁妈妈说的一团孩气不同。
思量间已经拾级而上,珍巧亲自打起了帘子,迎面就撞上了丁妈妈。
“哟,我还说出来迎迎三奶奶。三奶奶快进来,太太等着呢。”丁妈妈亲自迎了她进去。
…………
李氏正在吃饭,这会儿也搁了筷子,等华燕槿进来,她打量了一回也挑不出半点错处来,心头舒畅,只是叹息曾坤鹤不在……
“媳妇见过太太。”华燕槿敛衽福身,李氏笑道:“快过来,我瞧瞧。”
华燕槿走近了,扫了一眼李氏的桌子,也是粥和小菜,只是粥有几碗,菜色也更多些。李氏拉着她坐在身侧:“……你嫂子们都来的迟,待会儿等她们到了,咱们再去见各家亲戚……可曾用了饭?”
声音很温和。
“媳妇来之前已经用过了。”华燕槿回答,在李氏的打量下微微低着头,手心都是汗:华家老太太人前人后对关秀娘都不错,关秀娘还是怕她得很,关秀娘曾说,这女人屋子里没男人了,见了婆母就更要矮了一桩,就是和妯娌,也差些。华燕槿想,谨慎些,总是没错,,所以说了这句话,别的一句话都没有。
李氏有些不满她的木讷,转瞬一想,曾坤鹤现时还不在,要那跳脱活泼的来,反而添淘气,遂把声音放得更温和:“……来的亲戚并不多……都是至亲,你见了也记着,咱们以后回了京城……”
华燕槿这才抬起头来,要回京城么?那关秀娘怎么办?
“咱们曾家本来就是京城出来驻守的,也是因为前些年云滇一带不太平的缘故,如今府里老太太年岁大了,侯爷也熬坏了身子骨……咱们回去是迟早的事情……槿丫头,你可去过京城?”李氏就和华燕槿说起曾家旧事来,言语熟稔,倒不像是才见面的婆媳。说着就牵着她做到了榻上,珍巧就带着小丫头们进来收拾桌子,只听得见衣裳窸窣和轻轻的脚步声,其余的杂音是一丝儿都没有。
“媳妇……媳妇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园觉庵……”她道,声音比刚才大些,还是低着头。
李氏笑出声,倒也没含讽刺的意思:“瞧瞧,这才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呢,哪里比得上咱们府里那群猴儿,想着法子就要出去!”
丁妈妈也笑道:“原也是老太太、太太疼爱姑娘们,体恤姑娘们整日在家里,实在无趣,这才肯放了她们出去……”李氏点头:“我还罢了,咱们老太太最宽和,又疼爱孩子,槿丫头,以后你就明白了。”
“……能嫁进来,实在是媳妇的福气。”华燕槿道,抬起头看着李氏,李氏见她丝毫没半点勉强,通身的气质也是安稳宁静的,也不疑她,心中宽慰,拍着她的手:“我的儿,我把话说在这里,鹤儿……鹤儿虽不在,我只把你看做亲闺女,不会让你受委屈。”
“哟,谁让弟妹受委屈了?”曾大奶奶自个儿掀开帘子隔着四扇围屏就道,边说边从外头进来,满脸的喜气:“弟妹,谁让你受委屈了,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出气!”一副仗义模样,李氏撑不住笑了:“这猴儿,满府里你就是霸王,你弟妹得了你这句话,谁敢欺负她!”
曾大奶奶也不用人请,挨着李氏另一边坐了:“太太!原些只说我这性子好,才压服得住场面,如今弟妹进来了,就说我是霸王了……可知道太太是喜新厌旧的……”
这话很是放肆了,华燕槿看了一眼李氏,并未半分羞恼,她忙起身:
“大嫂……我……”竟然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李氏拉着她坐下:
“别管这泼猴,如今连我也打趣上了,我告诉鹏儿,叫他捶你!”
“他再不敢打我的……若是打了我,太太哪里去寻我这般好模样的镇宅之宝来!”曾大奶奶嘻嘻笑道,李氏捂着嘴笑了,指着曾大奶奶道:“快替我淬她,没见过这样不害臊的。”
丁妈妈笑道:“大奶奶这话说得很是,大奶奶比起那贴在门上怒目金刚来,可不就标致多了!”众人听着这话,把曾大奶奶和门神一比,齐齐发出了笑声,李氏也更加开心:“也就你嫂子孝顺,舍得下脸来陪我这老婆子……”她对华燕槿解释,华燕槿好奇的看了一眼曾大奶奶,忙低下头去,曾大奶奶起身拉着她的手:“如今弟妹来了,可就有两尊门神了,你们今儿这些笑我的刁奴,看我和三奶奶怎么收拾你们!”
说着作出气鼓鼓的模样,华燕槿也抿嘴一笑,曾大奶奶又道:“弟妹怎么不带我送的那套头面?今天见客呢,这样可不好看……白梅,去把我屋子里的那套实心赤金头面拿来,那虽然比不得那套红宝的,可是瞧着也喜庆。”
华燕槿忙起身拦着:“大嫂千万别……大嫂送的那套头面我极喜爱的……”她瞧瞧李氏,又瞧瞧曾大奶奶,那些晦气话实在说不得,遂道:“只是我年纪轻,带着那般华贵的也压不住场面,反而跟沐猴而冠一般……可不让人笑么……”她只能拿年纪说事,曾大奶奶瞪大眼,一副气不平的模样:“好马配好鞍,弟妹这般人才,什么戴不得!谁敢笑,我撕了她的嘴。”还是执意要让白梅去拿首饰来。
“罢了罢了!你弟妹既然不愿戴,也就算了……你把那红宝石头面送给她了?刚好你舅舅又带了一匣子来,等会儿你再来挑些。”
这时候她看着坐在绣墩上一直没开口的曾**奶:“老二今天如何了?可能见客?”
“二爷早上喝了半碗粥,说是待会儿直接去颐年堂。”**奶细声细气的回话,被曾大奶奶一番插科打诨,都还不曾见礼,华燕槿这才福身给曾**奶见礼,曾**奶忙还了礼,李氏眼里闪过不耐:“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这就去颐年堂吧。”
曾大奶奶忙扶着李氏,华燕槿木讷着不动,似乎要等人先走了才跟在后头,春画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对着李氏的背影努努嘴,华燕槿见曾**奶也是不动,这才快步几步上前,李氏自然就把手搭了上来,华燕槿扶着了,曾大奶奶看了她一眼,抿抿嘴,低声的和李氏说起今天处理的家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