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阳江上,一队大船静静停在江面上,不时有几艘小舢板在岸边来回穿梭。
船队中间的一艘大船上,如梦正揪着崔二的衣服下摆,命其将她抱起来。没办法,如今才6岁的如梦在身高上还是个小豆丁,要想看风景,还得大人抱着才行。
“二哥,外祖说爹娘今天就能到了,怎么还不来啊?”
“快了快了,哎呀你别再扯我衣服了,这可是阿娘亲手缝制的,扯坏了阿娘要发怒的。”
“哼!不扯就不扯,下次可别想让我借钱给你。”如梦噘噘嘴,伸手偷偷将刚吃过饴糖的左手往二哥身上擦了擦,顺便威胁道。
“咦?妹妹你瞧岸边,好像来了一队车马,不会是爹娘他们吧?”崔二突然指着江岸道。
“好二哥!快把我抱起来!”如梦焦急道。虽然外祖保证了,一定会把崔府上下安全救出都城,可如梦还是有点不放心。说到底,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崔府的侍卫再厉害,也打不过皇帝手中的五万都城卫。
“哎呀,是爹娘!阿爹!阿娘!我们在这呢!”如梦对着岸边刚下马车的一队人摇手呐喊道。
“闺女!别乱动,好好跟着二哥在船上站着,别掉下来啊,阿爹马上就来。”女控崔二老爷许久不见女儿,也忍不住对着船上的兄妹俩挥手。
须臾,崔府一行人乘着小船上了大船,崔二老爷迫不及待地抱起了女儿,左右打量着:乖女仿佛瘦了,是不是清河的饭食吃不惯?没事,爹爹将家里的厨子也带来了。
王家大郎:“……”(说得我们王家好像连厨子都请不起一样!我们可是首富!首富你造吗?!!!)
不愧是财大气粗的首富,有了船队护送,第二日傍晚,一行人就回到了清河王家。
晚上,王老太爷照例用盛大的曲水流觞宴来招待十余年未见的好基友崔老太爷一家。
“哎哟!我这把老骨头差点折在都城!”崔老太爷品着王家私酿,坐在锦榻上命两个小厮给自己揉揉腿,毕竟年纪大了,坐了好几天马车,又坐船,老骨头简直是要散架了。
“嗤~~我说明轩兄,您在老兄弟面前也要装啊?且把你对着皇帝那一套收一手罢!如今左右是反出都城了,只怕通缉文书指日可待,我且问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没有?”王老太爷笑着道。
“还能有什么打算?”崔老太爷挥退小厮,朝王老太爷靠了过去,私语道,“左右也是反了,我们崔氏被皇帝通缉,你这收容反贼的从犯也好不到哪儿去,难道还想置身事外不成?”
“不成!不成!明轩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王家祖上就有祖训,王氏子孙决不可立国为帝。”
“嗐!我又没说让你当皇帝!”崔老太爷撇嘴道。
“怎么?难道你想让我王氏一族抛弃祖业,跟着你们流亡海外?”王老太爷眉毛都快立起来了。
“哪里的事儿?!焕之贤弟,你别急啊,先听我说,瞧你一大把年纪,胡子都白了,脾气还这么暴躁,先喝杯茶。”崔老太爷亲手为好基友斟了一盏茶递过去。
“我知道你们王氏祖训,老祖宗是说王氏后人不可为帝,但老祖宗可没说‘不许王氏女婿为帝’吧?”崔老太爷坏笑道。
“你的意思是……”
“不错!我这几个儿子里,唯二郎最为聪慧,且胸有丘壑,又与你们家二娘举案齐眉,若是二郎能为帝,不要说保住你王家祖业了,只要二娘一声令下,整个清河郡都赐予你们王家为永业田亦可!”
“且容我想想再说。”王老太爷摸了摸自己的白胡须笑得神秘。想到自家那个怕老婆的二女婿,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喝酒喝酒!今夜不醉不归!”
深夜,王老太爷吩咐下人送崔府一行人入园安歇后,将几个儿孙唤入书房。
“此事,你们怎么看?可行否?都来说说罢!”王老太爷摩挲着书案上的一块田黄石把件,微微皱起眉头。
不是他不信任几十年来的至交老友,而是一旦参与这件事,便是将整个王氏家族绑上了崔氏弑君夺位的大船上,从此与皇室再无化解的可能。
虽然王老太爷心里觉得,如果老妻知道这件事,真是巴不得立即答应,然后开了私库搬钱,力助二女婿灭了曾经的大女婿。
“哼!父亲,即便我们不参与此事,立即将亲家赶出王家,只怕皇帝也是不肯放过我们了,更何况**还有徐氏那妖妇在,我王家自月娘惨死**之日起,怕是早就与皇室结下了生死大仇!”王月楹的父亲,王家大郎怒道。
“父亲言之有理!祖父,我在接应小妹回来的路上,亦听得小妹说过,如今宫内隐约也有消息,说是皇帝只怕是疯癫了,忠奸不辨,是非不分,这是要乱国的征兆呀!且如今国内已连年饥荒,民不聊生,只怕战事一起,咱们清河王氏就要沦为皇帝的银库了!”永安候王令达咬牙力劝道,“与其将王氏一族拱手让给狗皇帝,不如助崔家妹夫夺位!替大姐姐报仇!”
“对!替大姐姐报仇!”王家几位堂兄弟都非常喜欢王月楹这个大姐姐。听闻大姐惨死**,无不咬牙落泪,要不是祖父、父亲压着,只怕都要偷偷拿出私房钱雇佣刺客,进宫刺杀狗皇帝了。
“唉!如此说来,咱们只能跟着老亲家,一条道走到黑了。”王老太爷叹息道。
“怎么会是夜路呢?只怕跟着妹夫才是金光大道呢!”王家三郎暗笑道,“祖父可是忘了净池大师对如梦的批语了?”
“咦?三郎说得不错!”王老太爷想到前日净池大师对崔如梦的批语,顿时开怀大笑。
原来,自从如梦说出自己曾于梦中游历海外诸国的经历后,老祖母暗暗高兴后,终究是不放心,缠磨着老头子将正在清河游历(贪图东山脚下百里莲池风光,赖在王家别院不肯走)的净池大师请到家中,又怕乖外孙女担忧,只是请大师偷偷瞧了外孙女一眼,又亲自拿了外孙女的生辰八字请大师瞧瞧。
原本只是防着万一,没想到净池大师只是看了如梦一眼,便眼露精光,连连惊奇道:此女当为九天龙女下凡,贵不可言!贵不可言!
此后便缠磨着老太君要收如梦为徒。
王老太太岂肯让乖外孙女跟着一个老头学算命?暗中吩咐门人,只要大师上门,便关闭后院,总不许外人进入。
老人家还是低估了净池这老头的脸皮厚度!
没过多久,净池就在百里莲池与前来赏景的如梦兄妹“偶遇”了。
这是后话。
且说王老太爷想起净池大师对如梦的批语后,笑盈盈地回到后院,暗搓搓地问老伴儿:嗳!夫人你说,皇帝的女儿称为龙女不过分吧?
“咦?都城那狗皇帝有女儿了?他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么?”王老太太诧异道。
“……”神经完全不在两条线上,王老太爷表示,没办法和老伴儿愉快地沟通了。“洗洗睡吧!”
第二天,王老太太听说自家老头子要相助亲家弑君夺位,果然兴奋地拉着女儿去了自己的私库,将历年来积攒的银钱账本统统塞给女儿。
“如今正在用钱的时候,让女婿别俭省,打下都城,杀了那狗皇帝,阿娘再谢他!”王老太太慷慨道。
“阿娘!这些都是您的嫁妆,家里还有几个哥哥呢,哪能都给了我?”崔王氏感动得直抹泪,连声拒绝道。
“嗐!哭甚么!连净池那老家伙都说咱们如梦是龙女下凡,贵不可言,女婿当皇帝是一定的了,你若心疼,等将来当了皇后,多少东西不能赏?!”
“甚么?!”崔王氏惊吓得忘了哭。
王老太太身边的老嬷嬷连忙将老夫人请了净池大师为如梦相面的事情一一道来。
引得老太太一指头戳到女儿脸上,怒道:“你怎么当母亲的?我听闻如梦这么些年因为这怪梦日夜不安,你如何当做没事儿?若不是大师在此,万一如梦真被魇着了,你哭也哭不回来,如何跟亲家交代?”
于是,这个下午,如梦哪也没去,被自家娘亲堵在房间里盘问了整整一个下午。而得知女儿从三岁开始就不断做着怪梦(其实是在回忆前世),甚至还在梦中长到了三十多岁,崔王氏简直恨不得在女儿头上凿出个洞来!
“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也不跟娘亲说,你胆子越发大了!都是你父亲惯得你!教坏了我女儿,我且与他算账去!”崔王氏越想越气,一甩衣袖,带着一帮侍女冲出院子,预备找崔二爷麻烦去了。
眼看着战火转移到亲爹身上,如梦头缩得跟个鹌鹑似得,喏喏将娘亲送出院门,心里默念道:老爹,不是我不救你,实在是老娘太可怕,左右你顶雷顶惯了,大概也不差这一回吧?
无意中被女儿坑了一把的亲爹崔二爷还不知道老婆正携带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来,他正在接受老爹关于“如何当一个优秀反贼、干翻皇帝、成立新国家”的紧急职业培训。
“啊?当皇帝?我?”崔二爷指着自己的鼻子,简直惊呆了。
“你那是甚么呆样?!”崔老太爷也恨不得在儿子头上凿出个洞来。
“如今亲家也看好你,不为着我们,你也替大郎、如梦他们几个想想,此事若不成,咱们全家都要被皇帝杀头,你难道舍得?”
“可是爹,我没当过皇帝,如何会当皇帝?”崔二爷一着急,干脆语无伦次来了段绕口令。
“笨死了!难道当皇帝的个个都要亲力亲为?你只须坐稳龙椅,自然有三公九卿替你将国家料理得好好的。”崔老太爷气得将一贯爱惜的胡须都揪下来几根,发现不对,顿时松开手,自己斟了杯茶下下火,顺手捋捋自己的爱须。
“算了,你回去想想吧,我想静静。”崔老太爷挥挥衣袖,示意儿子赶紧消失。
崔二爷喏喏而去,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爹,静静是谁?”
“……”
“滚出去!!!”
崔二爷抱头鼠窜。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被老爹凿出满头包还不算什么,待回了院子,又被自家娘子开展了一番“爱的教育”!
这真是大梁新帝崔胤崔仲梁即位前过得最悲惨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