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林晁扛着一袋的野物去酒楼换了银子,也凭借周身的力气,容易的在那处得了份儿搬货的差事。
酒楼里,楼上楼下是来往的客人。一身锦袍的掌柜笑得合不拢嘴,亲自迎了几位贵客便往后厨去了。前月在“陶缘居”订的一批碗碟,今日便可取了。能来酒楼吃饭的人,自然是有钱人,难免挑剔,有些细节与那饭菜的味道来得一般重要,或一幅字画,或一盆盆景,亦或是一只小小的碗。
掌柜在后院儿忙碌的伙计中搜寻一圈儿,见着抬脚进门的林晁,右手虚扶肩上扛着的三大袋米,左手又抱了两袋,脚步稳健,走得飞快。满院子的人都惊呆了,望着来人,赞叹不已。
“你叫什么名字?”掌柜惊讶过后,便是惊喜,忙唤住他。
林晁抬头看了那掌柜一眼,将肩上重物放在屋檐底下垒好,这才回话,“林晁。”
见他动作轻盈,似袋中装的不是沉甸甸的大米,而是轻薄的棉花,当下满意更甚,“你过来。”
林晁点点头,缓步过去,站在掌柜面前,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
掌柜一脸笑意,拍拍他结实的胳膊,“不错!不错!身子骨挺结实。”
这掌柜为人风趣,从不摆架子,对底下人甚为和善。这一说,伙计们都笑了。
“今儿第一天上工,给你派个活儿,去‘陶缘居’把咱们订的那批碗碟拿回来。”
有活儿干,才有钱赚,林晁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三下五除二将一车子的大米搬完,跟了另外两个伙计,奔往“陶缘居”了。
林晁性格豪爽,且他做完自己的活儿还帮助别人,一上午相处下来,已得到大家的认可。这不,一道儿来的两个伙计已是把他奉为大哥,“林大哥哪儿人啊?”
林晁应道:“生在辽北,四海为家。”
“辽北好啊!听说那儿的高粱能长得人般高!到处都是肥美的野物!人参能有拳头般大!难怪林大哥生得这般高大威猛!”伙计连连夸赞。
“哈哈!”林晁爽朗笑道:“真有你说的那般好,我也不必四处闯荡了。”
“也是!也是!”伙计笑笑应道。
三人说着走着,没一会儿便到了“陶缘居”。
取大批货物,自然是入不得前门,正当林晁往后门方向去时,却见着了日思夜想的人儿——苏采。
苏采携着一名娇俏的丫鬟自人群走来,杏黄薄衫,体态盈盈,般般入画。饶是戴着面纱,也能从如笔画的眉,如桃瓣的眼,瞧出其不凡的姿色。
只一眼,林晁便认了出来,一颗心狂跳不止,耳际竟有些微微发烫。
两伙计见林晁脚步顿住,不解问道:“林大哥怎么不走了?”
“遇…遇见一个故人,你们先去吧!把货验了,莫出现缺边儿的次品,我一会就来搬。”林晁忙解释,也多说了两句,解了几分尴尬。
把轻松的活儿先做了,重活儿留着!两人还有什么话好说,乐呵呵的朝后院儿奔去。
等林晁回过头来时,苏采已经走远了,忙小跑两步跟上去,却也不敢离得太近,怕唐突了佳人。就这般远远的跟随,一颗燥热的心渐渐冷却,嫡仙般的人儿走在前头,那般轻盈婀娜。自己却因搬了一上午的货,浑身汗臭,仿佛再走近些便会破坏了这份美。
苏采手持兰花绢扇轻轻摇晃着,面上轻纱随风缓缓飘动。丫鬟小云举着一把青色油纸伞为她挡着毒辣的太阳,还说着什么好笑的事儿,惹得苏采低头浅笑,丝毫未察觉已经跟了许久林晁。
苏采大病初愈,身子弱,大夫嘱托莫要拘在屋子里,再让病侵入体。三姨孙氏得知,便遣人接她入府,一来能散散心,二来也让自家女儿孙月学学姐姐,有些姑娘家的知书达理。
苏采自是乐意,她性格虽随了母亲的温雅。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姑娘,平淡如水的日子里,有个笑笑闹闹的玩伴儿,也乐得自在。
只是就这半盏茶功夫的路程,却不知害得自己大病一场的凶狠男子跟了一路。到赵家大宅门前,丫鬟收了伞,才觉身后异样,似有一道炙热的目光投射过来,忙慌回头。却只见宽广的街道,以及远处行走的人群。苏采不由得摇头笑笑,进了家门。
高高的青灰色砖墙拐角处,林晁缓缓走出来,抬头看着大宅子气派的门楣,不禁眉头微微皱起,忙拉住过路的人,“这是谁家人户啊?”
那人突然被拉住,有些不耐烦,欲咒骂两句,可转头见着一身强力壮的汉子,气势瞬间弱了下来,“南郡大户赵家啊!整条街上的铺子,一半儿都是他家的!”
原来她是赵家的姑娘…
自再见佳人后,林晁便每日干完活儿后,都到赵家大宅附近溜达,期盼着能再次遇见。只是那次过后,便再未瞧见日思夜想的人儿,有些心急。
这日,林晁照例干完活儿,准备往赵宅去,自家三弟杜武急急忙忙赶过来,“大哥!大哥!知县大人找你,在家等着呢!”
“知县?咱们又没犯事儿,找我作甚?”林晁疑惑问道。
杜武摇摇头,“不知道啊!院儿里坐着呢!不像是来逮人的!”
林晁看了赵宅方向一眼,转身进酒楼,向掌柜告假离去。
日头已经快升到头顶,地上冒着徐徐热气,直往裤腿里钻。二人走得很快,只额上冒汗,竟没有喘粗气。
到了小院儿门口,林晁顿了顿,推开柴门。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坐在矮凳上,瞧着平和儒雅,令他有几分诧异。
苏泓也将来人上下打量,这人体魄健壮,五官分明,还有几分正义凛然的气魄,倒不像是十恶不赦之人。当然,光看起言行举止,并不能完全定一个人的本性,这三人瞧着都会些功夫,不容小觑。
“本官苏泓,不请自来,还望莫要见怪!”
林晁看着这个起身拱手的苏大人,觉着有几分面熟,却又不知何处见过。对方礼待,自然不会拂了面子,拱手回礼,“严重了,不知大人亲自上门所谓何事?”
苏泓和气道:“听闻南郡来了一位勇士,本官是慕名前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林晁看了二弟高远一眼,后者暗暗摇头,“大人怕是认错了吧!我等是种田的庄稼汉子,哪里是什么勇士!”
“林兄弟,你就莫要谦虚了。”苏泓摆手,“我是个爽快人,今日上门,是为朝廷纳贤。都尉府缺‘把总’一名,我瞧着林兄弟是个不错的人选,不知你意下如何?”
当官?
几人皆愣住了,天上掉馅儿饼的事儿,竟落到了自家头上!
高远、杜武皆面露喜色,期盼的看着林晁。
林晁却有不同二人的思量,除了这具威武的身躯,却不知道有何能让这大人看上眼的。再说到哪儿不是唯利是图,官官相护,偏这都尉府惜才?这般逆向反思,当下明白过来。
“多谢大人抬爱,只是林晁大字不识,空有一身蛮力,只怕难当此任。”
想是料及此般结果,苏泓并未有半分诧异,若无其事的环顾周遭,笑道:“哈哈!林兄弟何必急急推脱,‘把总’虽为小官,比起种地、搬货,还是强得多。若是你考虑好了,只管来县衙府找我便是。”
说罢捋袖告辞,林晁神色淡淡,将其送出门外。
“大哥,这是请你去当官呢!怎拒了他?”杜武心急道,他知大哥不是甘于平庸之辈,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是打着灯笼也寻不来的!
“你又怎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林晁转头看着他,“怕是以此相挟吧!”
高远拉了三弟一把,有些担忧道:“莫不是官府里人也误会咱了?”
林晁点点头。
杜武当下明白过来,刚来村子的时候,不少乡邻看到三人皆害怕退避,一番询问才得知,大家把兄弟三人误认为暴戾凶狠的匪贼了,说是有人亲眼瞧见三人残害妇孺的场面。费得一番口舌,才不至让人仇恨。虽解了误会,大家还是不敢与这家人亲近。平日里,左邻右舍相见,也是点头匆匆离去。住了这么些日子,连隔壁邻居有几口人都不知道,让人很是郁闷.没想到那苏大人亲自上门,竟也是为这事!
“大哥方才这般直言相拒,怕是有正面冲突之嫌,这安生日子要过不长了。”
“无碍,只是一些谣言,犯不着为咱大费周章。他这般做,也不过是想防范未然罢了!只要咱不犯事儿,就有说话的底气!”林晁面色沉着。
日子清贫些就罢了!若是跟那帮官府的人勾结在一起,后半辈子,怕是不得安生了。林晁没有说不为官的理由,兄弟二人也明白。走南闯北这么些年,有什么没见过,还是这闲云野鹤,无拘无束的日子过着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