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坪村是地处东部海右郡重镇赢城府和临川府的一个边陲小村,村子在一座名为丰山的半山腰处,村子里总共三十几户人家,都依山而建房。依靠着砍柴、种植、养蚕为生。在村子中有一处人家,北面并排三间土胚茅顶屋,东西各有一间,收拾的干干净净,大门朝东,漆黑的木门门口挂着“医馆”的简单木牌,便是这丰山周边几个村庄唯一的一个医馆。
此时已近日落时分,一个头挽盘桓髻、容貌雅丽的妇人正在院子中拾掇草药,晚坠的夕阳拉长了她的影迹,更显身姿旖旎。这年雨水不足,山中草药并不丰收,妇人所晾晒的草药是佩兰、泽兰、苏叶、薄荷、淡竹叶等春夏采集的药草,因此妇人做的十分细心。
突然一阵秋风刮过,架子上最上端的一个大簸箕被风刮下来,里面晾晒半干的佩兰撒了一地。妇人赶忙去捡,有一些却北风刮得到处是,见状那妇人赶忙向屋内道:“滢雪,快来帮帮忙。”
“哦,来啦。”清脆的童音响起,接着一个梳着丱发双平髻,身着浅红色粗布衣衫,七八岁左右模样的女娃娃从屋内跑出来,她看到院子中的情形,忙道一声:“哎呀,娘别急,我来帮你。”说着便赶忙去捡拾被风刮得到处是的草药。
娘俩儿好不容易把草药收拾好了,那个被叫做滢雪的小姑娘,拿起一株佩兰放在鼻子边嗅了一下,道:“娘,刚才我从《中药志》上看到这佩兰能发表祛湿,和中化浊,治伤暑头痛,无汗发热,胸闷腹满等症”
未等小姑娘说完,那位妇人道:“这孩子,怎么又去偷看你父亲的书啊,娘不是让你练刺绣的么?”
听妇人这样说,小女娃扬起俊俏的小脸道:“娘,我已经做好啦”
两人正说话间,一个身材欣长、软巾束发的中年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他面含和蔼的微笑,一缕青髯更添儒雅,他的背上背着一个郎中用来装药的背篓,药篓上写着一个“谢”字,原来他便是这药铺的大夫谢祖斌,院内的母女正是他的夫人刘婉梅和独女谢滢雪,听到母女二人的对话,谢祖斌道:“我家丫头又做好什么啦?”
那母女转身,看他回来,谢滢雪欢快的跑到他身边,一边帮他拿下药篓,一边道:“我刚刚给爹和娘各绣好了一个手帕,我带你们去看。”
说完,谢滢雪便拉着谢祖斌的手来到了里屋,果然在桌上盛着针线的盒子中叠着方方正正两块手帕,一块浅粉红色,一块浅蓝色,谢滢雪先展开那块粉红色的,只见上面绣了简单的喜鹊登梅图案,一个角上还绣上了“母亲”两个字,刘婉梅一看不禁眉开眼笑道:“真是不错啊,滢雪你进步很快哦。”
听到母亲的赞美,谢滢雪开心道:“当然啦,我刚才都说已经做好啦。”
谢祖斌走到桌子旁边,拿起那块淡蓝色的手绢展开,只见上面绣了寓意年年有余的一双对锦鲤鱼,同样在一个角上绣着“父亲”二字,两个手帕都是用的普通丝锦,但是应该经过了仔细洗涤,已经很柔软。刺绣的针法很稚嫩,而且显然这两块手帕是经过谢滢雪很长时偷偷做好的,绣出来的样子也有些奇怪,但是谢氏夫妇心中仍然十分高兴,毕竟孩子只有八岁,有这份心思已是难得。
谢祖斌抱起女儿放在膝头,道:“我家丫头真是长大了,那以后父亲出去给人治病,就把这块手帕带在身边,不就像是滢雪一直陪在我身边一样。”
谢滢雪搂住父亲的脖子道:“女儿想能真的跟着父亲去给人看病好不好?”
刘氏一听忙道:“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知好歹了,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出去给人看病?”
听母亲这样一说,谢滢雪嘟起了小嘴,谢祖斌一看,忙道:“夫人,孩子还小么,这救人济世也不是坏事。”说完又拿起女儿的小手,与女儿扮个鬼脸,父女俩会心而笑。
听夫君如此说,看到他们父女的样子,刘氏无奈道道:“你们这父女俩真是,这孩子早晚给你惯坏了。”
如此一家人正在说笑间,忽然一个年纪轻轻,衙差模样打扮的人急匆匆走了进来,道:“谢大哥、谢大哥”
谢祖斌听到声音,赶忙出去,看到来人是邻村在县衙当衙役的焦宁,他的母亲一直患有痨疾,因为家里也不富裕,谢祖斌经常免费给他带些药过去,看他急匆匆进来,以为是他母亲的病情加重了,忙迎上去道:“焦宁?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大婶的病又犯了?。”
焦宁气喘吁吁道:“不是…不是我娘….”
谢祖斌道:“别着急,喘口气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刘婉梅领着谢滢雪也走到两人跟前,看到焦宁的样子道:“焦兄弟,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么着急?”
焦宁为难的看一眼刘婉梅领着的小女孩,见她也用一双清明的双眸看着自己,生出一丝怜爱之意,叹口气对谢祖斌夫妇道:“没什么大事,我…我….”
见他说话吞吞吐吐,刘婉梅道:“来,进屋喝口水慢慢说。”
焦宁舒出一口气道:“谢大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祖斌和夫人对视一眼,心道:看他的样子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便道:“好,请跟我来。”说着便把焦宁引到东边那一间房屋内,这是谢祖斌专门用作诊疗兼做书房用的一间屋子,中间隔开,外面就诊,里面当做书房,刚进门便有一股药草味道,里墙边是一排用来装制作好的中药材的储物柜,前面有张专门用来诊疗的桌椅,还有一张简约的小床靠在临门的窗户下面,两人进到里屋,谢祖斌道:“来,坐。”
两人坐下后,谢祖斌问道:“到底什么事让焦兄弟你如此着急啊?”
焦宁叹口气道:“谢大哥,小弟此来是因为朝廷征召童子之事。”
谢祖斌微微一惊,疑惑问道:“征召童子?”
焦宁道:“县衙也是今天早上才接到的昭告,听闻皇上听信巫术谣言,要征召童男童女去方壶、蓬莱、瀛洲三仙岛炼制长生不老药,凡年龄在八岁到十岁间的孩童都要于一月之内到上京受选。”
谢祖斌听到此消息吃了一惊,忙道:“真有此事。”
焦宁无奈的点点头道:“的确,现在各州县的大户人家凡有适龄孩子的多疏通关系,不致让自己的孩子受此一劫,各地官吏为了大局安定,便下令先由地方征召,如此只怕各村户适龄的孩子难逃此劫了。小弟记得令媛今年当属八岁,所以小弟特意赶来跟大哥知会一声,大哥早作打算。”
两人正说话见,刘婉梅端着两杯茶疾步走了进来,失声向焦宁道:“焦兄弟,是真的么?”
焦宁看一眼谢祖斌,一边接过刘婉梅端着的茶水放在桌上一边为难道:“大嫂,您别着急。”看着刘婉梅焦急的眼神,焦宁无奈点头道:“五日之内,一百个童男童女必须要送到州府。”
谢祖斌走过来,安抚住夫人微微发抖的手臂道:“夫人,别着急。”
刘婉梅几乎是含着哭腔向谢祖斌道:“相公,怎么办呢?”
谢祖斌紧锁眉头,并未言语,一时之间三人只能沉默以对,过了一会,焦宁起身道:“谢大哥,这种事情本就是无稽之谈,孩子要是真的送去,恐怕凶多吉少啊。”
谢祖斌道:“我怎会不知道,这长生不老之说只是源于上古传说,可是就连秦皇汉武也未能成事,何况一个无德无能的昏君!我就只有滢雪一个女儿,说什么也不可以让她去受这种罪。”
焦宁向前一步道:“谢大哥,我是告假母亲生病需要买药,偷偷从府衙出来,想赶在府衙有动作前给你个消息,希望你有时间赶紧想想办法,我出来有一些时候了,得赶紧赶回去。”
谢祖斌道:“多谢焦兄弟,谢某感激不尽,”说完夫妇二人一同行礼,焦宁赶忙还礼道:“谢大哥照拂我母亲多年,小弟一直未有答谢,此事如果有小弟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小弟一定义不容辞。”
谢祖斌感激的点点头,焦宁道:“告辞”便疾步离去了
焦宁离去后,夫妻两人正愁眉不展的思量着有什么好的办法,这时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以为是有人来就诊,夫妇两人赶忙出去,却见到一个身材魁梧,着深色衣衫,头戴斗笠的人正站在门口,因为斗笠压得很低,并不能看清他的样貌,听到有人出来,那人缓缓抬起头,看清来人面容的那一刻,夫妻两人惊讶道:“叶大哥!”
那人正想跟谢祖斌夫妇施礼,这时正在屋翻看医书的谢滢雪听到声音,飞快从跑了出来,见到来人边跑边欢快叫道:“义父、义父。”跑到黑衣汉子身边,黑衣汉子蹲下来一把抱起谢滢雪道:“哎呀,是小雪儿,有没有想义父呀?”
谢滢雪道:“嗯,义父这次来是不是会教滢雪新的武功啊?”
黑衣汉子刮一下谢滢雪灵巧的鼻尖道:“小丫头,净想着调皮吧,看义父给你带什么来啦。”说着拿出一个纸风车,微风一过,便骨碌碌的旋转起来,谢滢雪高兴地接过去说道:“谢谢义父。”
谢祖斌插嘴道:“滢雪,还不把义父请到屋里座。”
刘婉梅也走到二人身边道:“叶大哥,你一路辛苦,滢雪还不快下来。”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把谢滢雪抱了下来。
那人忙道:“弟妹,没事的,我有快半年没见到滢雪了,长大不少喽。”
几人一边说着便一边往屋里走去。
来人姓叶名青山,曾于十几年前偶然间救过谢祖斌一命,那年雨水很大,谢祖斌在出诊回来的路上失足滑落半山崖,幸得叶青山等三人路过将他救起,并送回家中养伤。后来夫妻两人知道叶青山的村子远在中原边境的深山之中,山上遍植中草药,只是苦于无法卖到中原地区,换取一些生活必需品。谢家世代从医,便允诺叶青山,由谢家来负责他们所有的药材的收购和贩卖事宜,但是谢祖斌谨记叶青山的救命之恩,决不从中收取一分抽成,由此每年春秋两季叶青山都会和两个人送药材过来,不管什么,谢祖斌都是照单全收,叶青山如有事情进入中原,也在叶家落脚,由此十几年间,谢、叶两人已如兄弟一般。
谢祖斌从未深问过叶青山的身份,只是隐约知道,叶青山是他们那个族人的族长,并且武功很厉害,只是至今单身一人,膝下无子,只与家中老母亲相依为命。后来女儿谢滢雪出生,渐渐长大,谢祖斌便让女儿拜叶青山为义父,叶青山对这个乖巧的义女也疼爱有加,只是身无长物,每次在谢家的时间也不长,等谢滢雪稍微年长点便教给她一些简单的防身之术,是武术最基本的功夫,以好关键时候防身用,然而也许他们都不会想到,几年之后,当初的无心插柳成为一种幸运的决定。
进到屋内,叶青山和谢祖斌分次落座,刘婉梅端上茶水,谢祖斌道:“叶大哥此次只身前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叶青山看了一眼靠在刘婉梅身边摆弄风车的谢滢雪道:“哦,我是有点事情,只是还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情况。”稍微一顿,叶青山问道“我刚才看到一个官差模样的人急匆匆从家里走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谢祖斌夫妇无奈对视一眼,刘婉梅道:“叶大哥你们聊,我去做饭了。”
叶青山道:“有劳弟妹。”
刘婉梅转身对谢滢雪道:“滢雪,来给娘帮帮忙。”
谢滢雪道:“嗯,好。”说完乖巧的跟着母亲往厨房走去。
见她们母女二人走出去后,谢祖斌担忧的叹口气道:“不瞒叶兄,那人是我们邻村在县衙当差的,他此来是为了告诉我一声,如今这位好皇帝征召童子炼丹之事。”
听了谢祖斌的话,叶青山微微冷笑道:“这件事情果然是真的。”
谢祖斌看着叶青山道:“大哥,也知道这件事?”
叶青山点点头道:“不错,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才过来的。贤弟有什么打算么?”
谢祖斌坚定道:“我一定想办法不让滢雪被征召而去,我只有滢雪一个女儿,绝不可以让她冒这样的险,只是现在我也没有万全之策,只是想让夫人带着滢雪去山中躲避两日,待官差的搜捕过去之后,再去把她们接回来。”
叶青山道:“贤弟,且不说这样能不能避的过去,这深山之中蛇兽出没,若有万一,该当如何?”
谢祖斌为难道:“这…..”
叶青山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在厨房忙碌的母女,谢滢雪尚不谙世事,只是高兴的帮母亲摘菜,刘婉梅显得心事重重,偶尔用手拭一下眼角,似是有泪流出,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叶青山道:“不知贤弟是否愿意放弃现在的生活,跟我去玉落村,从此以后过与世隔绝的生活?”
谢祖斌缓步走到叶青山身边,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叶青山道:“玉落村?”
叶青山微微点头道:“不错,那里是我的家乡,一直与世隔绝,只是为了村落的安宁,百年来从未有外人能进入村中,但是贤弟这十年来一直对玉落村有恩,我来之前也征得的族中长辈的意见,若为情势所迫可接你入村。”
谢祖斌道:“如此小弟多谢大哥大恩,待躲过此劫,小弟一定立刻离开玉落村,不给村子带来麻烦。”
叶青山摇摇头道:“一旦进入村子就不可以再离开了,从此要过与世隔绝的生活,你可舍得现在的生活?”
谢祖斌微微一愣道:“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好留恋的,只是每年村子里收下来的那些草药要如何处理?那些生活所需的物品又要如何置换?”
叶青山道:“这些事以后慢慢再想办法吧。”
正说话件,谢滢雪跑了过来道:“爹爹、义父,吃饭吧。”
两人也便停止了商讨,普通的农家饭菜,待众人一道吃过晚饭后,闲聊了一会家常,三个大人心中有事,只有小女儿玩的很欢,夜幕渐浓,困意上来,谢滢雪也便很快的睡着了。谢祖斌便将叶青山的意思和夫人说了,刘婉梅只道:“既然嫁与夫君,一切单凭夫君做主便是,何况而今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如此三人商定待明天好好收拾一下,待到晚上趁着天黑好悄悄离开,以免惊动其他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