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骤雨急下,噼噼啪啪敲打着格窗。带着泥土芬芳的雨气扑袭进来,将黛青纱帐吹鼓又撩开。
影动缭乱间,云斯年清俊的脸庞上嫣红浮动,触手发烫。赤玥羲一时兴起,伸出指头戳了戳,调侃:“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让我摸摸……腿好冰,要不帮你按摩下?”
最后一句却是带了些关切。这大六月的天,就算雨夜凉爽了点,云斯年盖着被子还腿发凉,可见血液循环很不好啊。在前世,这是人尽皆知的常识。而简单按摩,她还是会的。
“不用!”云斯年脸更红更热,好在外间没点灯,影影绰绰的也看不清。
玥羲也是觉得有趣,他平日里总是云淡风情,十丈软红不值留恋的模样,难得这么窘迫无助。她干脆把人往怀里一搂,拍着背脊像是哄孩子:“来,乖乖~给你暖暖~”
云斯年幼年丧母,并无姐妹,与女性接触简直没影的事。被赤玥羲这么一搂,就觉陷入一片温热的绵软当中。淡淡的山茶花香气混着某种特殊味道拂过云斯年的脸颊,撩拨得更火热。
他一下明白这软绵绵的是什么,用尽力气一推,有点羞恼:“公主!你够了!”
“嘘嘘嘘,小声点!”玥羲撩开帘子一角望了望外面。她转回头,瞧着卧榻上背过身的云斯年,伸手推了推:“生气啦?抱歉啊,我开玩笑的,以前在队里成天集训,摸爬滚打,也不怎么把自己当女人看,有时候跟兄弟们闹一闹,抱一抱什么的,谁都不会当真……你还气呢?”
沉默片刻,云斯年才缓缓转过身,微微一叹:“公主,我虽然身体有残,可还是正常的男!人!”
赤玥羲闻言红唇一张,刚要说什么就被云斯年一掌拍住:“你这么晚来到底什么事!”
“切!还是雏呢算什么男人……”玥羲小声嘟囔着将书拍到云斯年胸前:“给你。”
“这是……”云家长子定睛一瞧,抬眸微微诧异:“你拼好的?”
“对啊。”
云斯年摩挲着书页,重新黏贴过的纸页都被仔细压平,一点卷翘都没有。玥羲侧头,以手支颌,笑得颇为得意:“感动吧?”
“你就是特意拿它过来?”
“当然是想跟你讨论讨论。”玥羲目光灼灼,拿过七略翻开:“这书是你写的吗?”
“闲来无事总要找点事干。”
“这里,你说要改变平仓制度,要把储粮折算为本钱,为百分之二十的年利率贷款给农民与手工业者,这样又能增加政府收入,又能缓和民间高利贷现象。”
“利率?贷款?”云斯年被没听过的词汇弄晕。
玥羲一拍额头,歪头想了想,说:“利率嘛,就是一定期限里母金与子金的比例。至于贷款,就是钱庄啊票号啊按照一定的条件将钱借出去。”
云斯年点点头:“我明白了,这是你们世界的语言?”
“是啊,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这方法确实不错,又能抑制兼并,又能让老百姓得到放心救助。只不过,有个问题你没想到。”
“什么问题?”被吸引住的云斯年撑着身子坐起来。
“你这方法没别的保障措施,为了邀功,官员很可能强迫百姓向官府借贷,而为了中饱私囊,他们也可从中提高利息。原本是救民助国的措施就变得伤民利剑了。”
云斯年眸底光芒微闪,显然这问题他先前没注意到,经玥羲这么一点已经通透。像他这么聪明的人无需说得太多。
他已经忘记刚才还对公主半夜摸过来深感尴尬与恼意,俩人凑在一起将七略重头到尾细细讨论一番。有玥羲不明白之处终于解惑,也有云斯年考虑不周之处,经提点又生出新的想法。
“公主的思想真独特,斯年佩服。”
“毕竟我比你多一世的记忆与知识,要说厉害,应该是你。”赤玥羲伸手一揽云斯年的肩,使劲拍了拍:“小荻就说过你才高八斗,果然是不简单!这七略里很多治国方针都是我那个时代刚刚提出不久的,在云觞来说可真是前卫啊!”
“这也没什么。”云斯年莞尔一笑。
“确实,书只是一时的,不管多超前的理论总有落伍的一天。”玥羲深感认同地点头,凑近云家长子耳畔轻笑:“只有人是最重要的,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耳朵里微微瘙痒的触感让云斯年有点别扭,他撇撇头,脸颊上消退的红晕又浮上来。
“公主你注意点!”
“我这是提前给你打预防针。”玥羲说的振振有词:“日后除了想害你的人外,肯定有人还想贿赂,金银珠宝,高官厚禄你肯定没兴趣。不过英雄难过美人关~~”
说着她还顺手捏了捏云斯年的脸颊,顿时发现新大陆般惊叹:“比我想象的光滑,你用什么洗脸啊?”
“什,什么……”云斯年大窘,越想往后躲越被搂得紧。他本就身体行动不便,重心一歪,就被赤玥羲压在床上。
“我美吗?”
幽幽鸾帐中,窗格透出的月光如水淌进来,飘飘荡荡开淡淡光晕。如此情景当中,有巧笑嫣然的佳人,红唇微启,轻吐兰气。常人三魂四魄就已经被收了一半。可是云斯年却撇开头,神色不见意乱情迷,倒是冷汗直流。
赤玥羲发觉不对,撑起身,有点着急:“你没事吧?是不是哪不舒服?我去叫人……”
她刚要起身就被云斯年一把攥住手腕,他脸色煞白地望过来,嘴唇发抖,看情况很不好。
“你别激动,慢慢的,药在哪?”赤玥羲有点慌,她只是逗逗对方,可没想着让他犯病。
眼见着云斯年歪倒在床畔,乌发遮住脸庞,似乎想说什么又有气无力。玥羲连忙凑过去听。
“……骗你的。”
赤玥羲一愣,眨眨眼。只见云斯年抬头,一手撩开丝发,露出微微狡黠的神情。
“你吓死我了!”大大地松口气,赤玥羲却不再闹他。云斯年笑笑:“总不能一直都是公主占上风,这不是我风格。”
赤玥羲垂头望着他半响,嘴角一扬说道:“不了解你的人,一定都以为你是个温煦无害,没什么攻击性的人。其实远非如此,你不认命,也绝对不会一直任命运摆布。”
躺在床上的云斯年沉默良久。他支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双手一捧,望向赤玥羲:“公主,希望你如艨艟巨舰,乘风破浪,终将凌绝顶。”
听着他无比郑重的言语,玥羲只是淡淡回道:“然后?”她清楚的很,这并非简单的祝福与期待。
云斯年垂头笑了下,再抬眸波澜微荡:“我不会跟着一艘注定要沉的船到最后的。”
云巅独啸霜晨月,大漠孤行雪地风。
转瞬间,玥羲想起前世无意中瞟到的诗词。眼前这身单力薄的青年,骨子里竟然有着狼的性情。
狼刚毅不屈,它向往自由,团结拼搏又懂得合作。然而狼是野性的美,是残忍的夜曲。它不会对敌人心慈手软,更不会对拖后腿的残弱同胞留情。
在那字里行间中,玥羲就已经瞧出端倪。
这样的灵魂竟然寄居在这样一幅身躯里,也许不是苍天不长眼。而是担心多个福祸未知的枭雄。
“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重新活过的云觞公主展颜一笑,言辞凿凿。
“我也真心希望是如此。”望着笃定自信的玥羲,云斯年稍感欣慰。他想看到的是自信,而不是戒备与慌乱。成大器者,不是压制臣下的野心,而是利用这些野心将属臣们拢到一起。
突然间,赤玥羲扶额大笑起来,她拍着床榻,木架咯吱咯吱直响。云斯年万分诧异,公主这是抽的什么风啊?
“你,你你……”她指着云家长子笑得有点上不来气,好半天才猛吸口气,一拍云斯年的肩,豪气干云:“都说有狈的狼群更繁盛,看来你就是我的百年狈,我这头狼无论是背着,托着还是扛着,都会让你一偿心愿的!”
云斯年眨眨眼,云觞没有狼狈为奸的传说。公主的话他一知半解,却又为她话中诚挚坚定所动,一时倒不知如何应答。
就在此间,门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像是提醒他们有人存在。
玥羲转头望向帐帘的方向,笑笑:“出来吧,忍很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