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伟的殿堂里圆拱形的吊顶,巨大扇面般的青玉珊瑚排列两侧,雕刻的武士持刀而立,捍卫着逝者的安宁。宏顶上垂下枝行烛台,团团昏黄的光晕驱散冷寂与肃穆。
青玉石板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剔透的地面映照出帝宸濠气势汹汹的侧脸。他快步走进殿内深处,他一眼就看见三层平台之上的汸荼,顿时怒目而视。
汸荼就坐在祭坛前蛟椅上,一身鸦青软甲,斜披着殷红大氅,织绣的金色莲花随着襟摆徐徐铺展到三层阶下。衬着身后肃穆庄严的层层祭坛牌位,哀艳而壮美,让人移不开视线。
帝宸濠大喝一声:“你这乱臣贼子好大胆子!居然敢在列位先皇英灵前无礼!”
“五王爷,我只是来为先皇们上香祭拜,有何不可?”汸荼斯条慢理,身子微微前倾,肩头的银发滑落,闪过柔亮的光泽。
“哼!一片胡言!祭坛如此肃穆神圣之地,且容你艳服媚姿在这里撒野!”帝宸濠手中重锏往前一指,言辞凿凿。
“五王爷是有点健忘啊,这里安放着列位先皇们的英魂,理当盛装前往。这是先王御赐大氅,五王爷这是在指责先王有眼无珠?”汸荼勾唇一笑,缓缓起身:“我看五王爷才是有别的心思吧!”
“你!含血喷人!我可没这么说!”
“嗯,你是没这么说,可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这么气势汹汹,外面还带那么多兵,你真是要捉拿我这贼子吗?我看造反谋乱才是真吧!”
“汸荼!你仗着皇恩在身就胡作非为,我今日就替天下除掉你这无耻之徒!”帝宸濠气血上涌,怒吼一声手中重锏猛地挥舞,炽烈罡气奔着汸荼扑袭而去。
高台之上的汸荼不为所动,唇边浅笑。
弯月刀锋般的纵横交错,只要被它撞上,任何人都将震碎数块。
威海将军笑容不改,侧头伸手探向腰际,当第一道罡气已在眼前,强大的气波将他的发缕吹散,霎间,海蓝瞳仁猛地一缩,锋芒毕露。
电光火石之间,没人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只见他双手向前平伸,指尖按住一抹银光般的薄刃,就这样看似轻松悠闲地挡在身前。剑意与罡气相撞,后者竟然四碎飞散,击中身后一处牌位。
大氅滑落,委顿在地。金红相映,异常刺目。
“哦呀哦呀~在这里动武,还击碎先皇牌位,五王爷这是大逆不道啊。”汸荼轻轻一挥手中薄刃长刀,笑盈盈地说。
“只要斩下你的头,就没人知道了!”帝宸濠狞笑,人却并没继续上前,显然他也清楚,这里不能随意而为。
但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不为他所控制。
汸荼刀尖一挑,对准帝宸濠笑道:“我最近听说件有趣的事,想要跟五王爷分享一下。我听人说,五王爷的亲娘不是去世的曦妃,而是某处的卖唱女。”
“胡说!”帝宸濠血目一瞪。
“我本来也以为是乡野八卦,不过现在看五王爷对先皇们如此不敬,想来应该有部分是真吧!卖唱女的儿子却在这里穿着华服,耍着大刀,简直就像跳大神的水猴子,水·猴·子!”
汸荼笑盈盈地故意放缓语气,无限嘲讽。
帝宸濠本就不是什么沉稳多智的人,何况鲛族比起其他种族更重视血脉,被人当面污蔑,是个血性男儿都绝对不能忍!
他神色扭曲狰狞,左手掌按住重锏上,快速地默念咒文。赤红的火光自指缝间迸散,并迅速绵延到整个锏上。帝宸濠低吼一声,足下一蹬,挥锏向汸荼扑去。比方才还要凛冽炽热的罡气凝成炎红之色,像团团火焰要将汸荼撕裂吞噬。
威海将军悠然以对,脚步往旁一撤,身子一侧。
携着雷霆之怒火的赤红罡气就这样与他擦身而过。交错之际,帝宸濠瞥见汸荼勾唇一笑。顿觉不好,猛地抬头正视前方,这一看霎间大惊失色,头皮发麻。
在汸荼身后放着副水晶棺,里面赫然是先王帝珣的圣躯!
原来那奢华夸张的大氅是会了掩盖这个!
此时再想收招已经来不及,帝宸濠只能眼睁睁瞧着手中重锏卷携着赤色火焰击中先王遗骸。
爆裂炸开,火焰纹的罡气四散冲天。
躺在棺椁中的帝珣就这样连同水晶一切粉碎。
“卫风殿下!”有人大喊一声。
帝宸濠蓦地回头,竟然看见清溱与苍晴长老出现在门口,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随后而到的还有七海将军之一的诛火将军苍鸾。
“卫风殿下你在祭坛动兵,还毁坏先王遗骸,这是大逆不道!”苍鸾气愤地大吼道。
纵使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帝宸濠又气又悔,一撇头望见汸荼浅笑嫣然的模样。一腔怒火与羞愤全部奔涌到他身上。帝宸濠红着眼嘶吼一声,抡锏挥向汸荼。他恨透了那张笑脸,他一定要亲手撕碎!
“你这混蛋!”
重锏伴随着怒吼劈头而下,汸荼侧身一闪,锏影紧随而至。汸荼一抬手,刀刃架住重锏,火光四溅间,汸荼再次微笑:“真不巧啊。”
“这都是设计好的!”到这地步要是还不明白,帝宸濠也就太愚蠢了。他挥锏转身,又是重重一击。汸荼手一抬,再次格挡。
招招凶猛如虎鲨,奔着致命处砍砸绞压。重锏杀伤力之大即便隔着盔甲也能将人活活砸死。何况汸荼此时只有软甲在身,而他那把长刀看起来也如银线般单薄,却偏偏稳稳地格挡住来自各个角度的重锏封杀。
道道银光迅疾闪烁,将逼到身前的危机轻而易举地化解。
在被震开数步后,帝宸濠咬牙,振臂长啸,顿时发间颈侧暴长出尖利骨鳍,手腕与臂侧也竖起骨刺,衣服破成碎片,强壮有力的鱼尾使劲一扫,将身后的廊柱摧毁。
“啊啊~这就是战斗形态啊。”汸荼点头喟叹,凡是鲛族战士都有战斗形态,当面临必须生死一搏的情形,就会引发他们最接近原始状态的模样,也是鲛人美丽外表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那是继承自元祖的凶残与强悍!
任何一位鲛族战士学习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将心中战意转化,操控这股祖上恩赐的战斗力。
“啊啊啊——!!”帝宸濠呼啸着猛扑过来,双手呈利爪状,脸庞结起青蓝色鳞甲,怒目血红,无比狰狞。汸荼向旁侧一闪,堪堪躲过。就听自己身侧的墙壁炸开,碎石飞溅,赫然破开个不小的洞。
扑空的帝宸濠迅速鱼尾横扫,林立骨刺直戳向汸荼。后者向旁连跳三下才算避开,刚刚站稳就见帝宸濠抽身再次扑来,利爪就贴着汸荼的脸颊,只差微豪。
汸荼在碎石间闪展腾挪,单手持刀格挡猛烈的攻击。
“不妙啊,汸大人有点招架不住啊!”苍鹭皱眉,懊恼地一击掌。局势太过紧张混乱,他完全没办法上前。
“卫风殿下!”清溱长老试图唤醒帝宸濠。
已经恨之入骨的五王爷现在可是什么都听不见,唯一能看到的就是汸荼,唯一要做的是就是干掉他!
又是一次闪避,汸荼脚尖一点,向后掠出半丈远,稳稳地落在祭台牌位上。帝宸濠一转身扑过来,势如虎鲨。汸荼轻轻一跃,帝宸濠扑了个空,扫落无数牌位祭炉。
“死!”屡屡没得手的帝宸濠一声咆哮,转头一爪攥住汸荼脚踝猛地往下一拽。烟尘四起间,帝宸濠血盆大嘴咧开,森森尖牙对准汸荼脖颈就咬下去。
“大人!”
“不好!”
旁观者大骇,脱口喊出。
尘芥飞扬,朦朦光晕里微尘粒粒,帝宸濠森白的利齿间横着一线银芒。那是半出鞘的锋刃,汸荼一手握刀,一手按在鞘上。锋芒之后的双眸噙着笑意,微翘的睫羽下一泓浓艳的海蓝透彻流光,那里栖息着生生不息的海魂。
即便没有记忆,这身体依然烙印着来自祖上的痕迹。那是任何人都抹杀不掉的。
汸荼屈膝猛地一顶,正中帝宸濠腹部,后者抽痛嘴巴松开刀刃,汸荼趁势长腿一踹,将五王爷直接踹飞。他翻身跃起,脚踩住帝宸濠的胸膛,提身一纵,长刀出鞘,凌空翻转,刀光挥下,银芒闪烁直切帝宸濠的面门。
后者急忙挥手去挡,林立的骨刺折断,接着几道血线显现,手臂直接断成几节掉落在地。
“吼——!!!”剧痛化作更激烈的仇恨,激励着帝宸濠继续向前。他无知无觉,此时只有宣泄怒火与仇恨是唯一动力。
汸荼纵身一跃,从他头顶掠过,手中刀影变幻,如水银泻地天衣无缝。帝宸濠挥锏格挡,但显然他不善防守,可在密集的刀影中又难有进攻的机会,越来越急躁的他开始强行突破,他长啸一声,居然迎着刀光纵身往上猛窜过去,咧开的巨嘴蓦地咬向汸荼腰际。
刹那间,气息凝固。
纷乱的银发被气浪吹散,汸荼眸光静沉。
一缕血渗出,滴落。随后像是崩开般喷涌。
帝宸濠眼瞳瞪大,微微抽搐。
源源不断地鲜血从他背后涌出,冰冷的刀锋刺穿他的心脏,随即被纵向一划。帝宸濠瞳仁收缩,不甘与怨恨都已凝固。而他面前的汸荼嘴角微挑:“再见了。”
刀锋缓缓抽出,帝宸濠身体摇晃着慢慢倒地。
他再次变回人形,死灰色渐渐蔓延。汸荼俯视着他,伸手从腰际摸出颗龙眼大的冰珠。
殿中都布有结界,没有水的滋润,鲛人尸首很快就会灰白石化。冰珠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准备的。
汸荼俯身捏碎了冰珠,淡蓝的雾气喷涌而出将帝宸濠包裹,一层荡漾着浅浅水脉的透明薄膜暂时护住他的尸首。对于鲛人来说,生于海,死于海,是无上的光荣。那些战死陆地的鲛族将士们都是凭借着冰珠才得以魂归故土。
这些都是汸荼消无声息中搜集到的情报,以此来弥补没有记忆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