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再见殷夙
细雨沙沙轻响,萧柯一路进了暖阁。往日回来,或早或晚,都知道有个人等在这里。翻了书册乱画也好,懒懒倚在榻上眯着眼假寐也好,可是她在。
走到暖阁敞开的雕花门前,萧柯前跨的脚步忽然顿了一顿。微暗的光影里,萧柯凝眸去看室内,左侧案几儿上摆着两碟酥梨,还有碟小糕点。上首自己常用的案几儿上,摆了尊养着两三技紫鸾的玉白色陶瓮;
风吹进来,通向内室的雕花隔尘上悬着的纱幔,轻轻荡起又飘然落了下来。眼前所见的一切,仿佛是伊人刚刚离去,而满室犹有她的余香。
萧柯突然胸中一阵气闷,长吁了口气,转眸吩附廊下女侍:“既刻去传萧征明三。"女侍方屈下膝,萧柯己大步进了暖阁。
刚才郎君在门口…好象有些不对…,萧昆明一萧戈三个互相使了个眼色,紧跟在萧柯身后进了屋。
三人老老实实垂头站在门内,萧柯冷冷扫了眼萧昆,沉声开口:“说罢,怎么回事?"
明一垂头向前踏了半步,躬下身去:“午食过后,女侍来报…主母见了两个武婢,立时就吩咐红一备马。"
脖颈间粘嗒嗒蹭着衣领,明一不敢抬手去擦,只将头垂的更低了些:“仆立刻喊隐卫来询问发生了何事,隐卫说…自从那次主母捏扁了铜鼎,他就不敢离的太近,只隐隐听到主母问…是不是捎了话,女婢答…那人说…主母心里有数…"
一股沉沉威势陡然从上首直压过来,明一心内怦怦直跳,两条腿软的几乎要扑跪下去,强强撑着直了直腰:“武婢禀报时,只有四个贴身女婢在场,仆立刻去马廊找红一…仆问过红一,主母……。"
这该死的仆持回个话罗哩巴嗦甚是叫人讨厌,萧柯一扫萧昆,冷声道:“贴身的婢子还在府中么?既刻带来。"
沉沉威势迫来,萧戈也是腿软,此时见自家郎君要亲见几个女婢,萧戈忙躬下身去,低声道:“主母临走前曾嘱咐子兰三个去守妩姬,不能离了左右。"
萧柯眯了眯眼,沉声喝斥:“接着说。"
顿了顿,萧戈又道:“廊下轮值的两个女侍关在后宛,红一子兰在大殿西厢,仆这就带人过来。"
萧戈先带了红一和子兰过来。两人自然知道,主母闷声不响出了王城,郎君定是生气,因此不等萧柯问话,红一就屈膝跪了下去,垂睑道:“午食过后,主母乏了要歇息,奴婢先去铺被,回来时见阿素给主母个玉盒,主母看了就叫奴婢出去备马。"
苏玉不调巽叔青龙,也不让自己和子弱跟着,子兰隐隐觉的有些不对。虽然当时勉强应下去后宛,后来越想心里越慌。这时见了萧柯,恨不得求他立刻派人去找苏玉。
红一话音一落,子兰抬头看看萧柯,又垂下头道:“奴婢一直都在阁内,…主母从玉盒里捏出一颗亮紫的珠子,有这般大…。"子兰翘了拇指一比“主母出城,奴婢几个自然要跟着去,只是主母派奴婢们去看着妩姬,说是顶顶重要……"
这次出城一定凶险,女郎才诳她几个去后宛,甚至连巽叔青龙都不让去。子兰恍然想到这里,眼里一热。
咬了咬下唇,子兰两手捺了青石地板,低低俯下身去,额头磕在地上“咚"的一声:“…奴婢有些不放心,走到迥廊又折了回来…看见主母在案几儿后坐了好久,才铺了卷帛写字……"
泪大颗大颗落在青石地板上,瞬间便连成了一片微黯的水渍,子兰颤声道“…卷在册子里,就是郎君面前…摆在正中的那册……。"
阁内一片寂静。
风卷着细雨“劈叭"打着屋顶,萧柯垂眸看着案几儿。竹册摆在正中,一角白色的细帛从淡黄的竹简中露了出来,仿佛露出的一角感叹心伤,又仿佛是…一片毅然决然。
萧柯紧紧闭上双眸。
深深吸了口气,萧柯睁开眼,抬手拿起卷册一点点展开。卷在册中的细帛落在案几儿上,其上几个墨色小字……萧柯垂眸坐了半晌,涩声问道:“萧征明三到了么?"
“仆在。"萧征明三早就垂手站在廊下,听见自家郎君开口,忙进了小阁。
纵使萧戈做的隐密,关了前殿值守女侍这样大的事,专司“鹰魅"小队的萧征自然知道,明三这个跟踪刺杀的隐卫头儿更是清楚。主母擅自出城,郎君一定去找,搞跟踪的、做护卫的一定闲不住。两人早做了准备。
“明三,传讯五百里以内的隐卫,查探夫人消息。"
明三抬手揖礼:“主母易装出城,仆己派了阿弩领十人跟了上去。"稍顿,明三又道:“刚刚在廊下,仆令隐卫去查二百里内…仆这就再去下令。"
明三退步出了暖阁。
转眸扫了眼萧征,萧柯沉声问道:“…“鹰魈"小队,你调了多少人?"
“仆全调齐了,五百人。"萧征躬身回话,心里暗想…鹰魈小队还是苏氏巽叔调教出来的,如今去找巽叔的主子…自家的主母,让谁去不让谁去,干脆不用争了,都去。
“去罢!"…“是!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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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丘北去一百余里的渭水。湍急的水面上一艘双桅大船正扬帆驶离河畔。
舱内,苏玉懒懒坐在窗前,看了阵滔滔水势,回眸端起觞啜了一口。手中酒觞是碧色莹润的青玉,臀下坐榻是微温的暖玉,苏玉扫瞄一遍,案几儿,果碟,隔尘…只要用得着的东西,从大到小,都是各种玉料雕制。
殷夙从内舱走了出来,扯着袍袖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皱眉道:“那些隐卫真是惹人厌,用的甚么,泡了三遍还是一股子酸味儿。"
“那就再泡三遍。"苏玉端起玉觞对着窗外照了照“舱里全是玉器,你是不是喝的吃的也是这个?"
殷夙抬手执了羊脂玉壶给苏玉酌上酒,自已也拿了玉觞浅饮,冷声道:“我族数百年来居住的那座山,世人都以为是雪山…"说了半句,殷夙勾唇,似讥讽又似自嘲“其时都是玉,百年来南方大小候国,都是用我族出产的玉器。"
转眸瞟了眼苏玉,殷夙浅笑:“你禀性狡诈奸滑,想必猜到兀咎儿肯和我族平分南地,一是要借助我族的驭鬼之能,二是我族的惊天财富,对么?"
斜瞟了殷夙一眼,苏玉翘起了唇角,一个字儿也没有答。
殷夙叹了口气,皱眉道:“把她扣在萧柯身边,你放得下心么?"
“要是我弄出十个八个萧柯,你那青梅竹马一定分辨不出来,暗线么…总要靠着美色套点消息,才能给兀咎儿交差…"苏玉斜挑了眉梢,玉色莹莹的脸颊上,隐隐露出两个酒窝。
美人如玉,可是苏玉说的话,脸上的笑意,在殷夙这里,怎么听怎么看,这个足可倾城的美人儿,十足是个小狐狸痞子。
殷夙一时气结,伸指点着苏玉:“你你…你这个…。"
“只要说了七个长老在哪,我就把你的青梅还给你,保证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少。"苏玉小手托了脸颊“你不愿意与兀咎儿搭伙,因为兀咎儿灭了南方诸国,一定回头灭你们。可惜……。"
苏玉小手叩叩桌案,鬼巫一族隐藏再深,苏氏潜踪用三年的时间也挖出来一些东西。
巫王年岁已大,族内都由十个长老决事。因为兀咎儿的鼓动,近几年巫族巳经分成两派,一派赞成和铁勒联手南下,一派和殷夙所虑一致。可惜,殷夙势单,巫王七个儿子,有六个都向往南地的花花世界。
这次南下的七个长老就是亲兀派。
“我替你杀了七个长老,再送还你的心上人儿…这买卖你稳赚呐。"苏玉站起身,两手向上一举,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在殷夙木瞪口呆中出了舱门。
“就算你将船驶入河心又能怎样?我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拦得住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