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天,他看见了一张很像心儿的小脸。
他一直都在想,要是他和心儿的孩子长大,可能也是那么漂亮,那么可爱。
那丫头没有嫌弃他身上的味道,竟然给他买了吃食,她脸上那干净的笑容,唤醒了他被酒液麻痹的灵魂。
这丫头长的,竟然有八分像心儿。
三年来的第一次,他出手管了闲事。
他没想到,这丫头竟然是心儿的亲外甥女。
这世上,不是至亲的人,是不可能会知道心儿的身世的,更不会有人知道心儿的左肩膀上有一个红色的胎记。
长久来被酒液麻痹的心忽然有些乱了,他喃喃自语,“心儿,我该怎么办?”
他不想离开这里,不想离开他的心儿,可他却知道,心儿肯定会想让他振作起来,照拂她的亲人。
门外的叶蔚蓝示意杜希华把背篓摘下来,放到门前,然后开口道:“姨夫,我带了酒,就放在门口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杜希华不解地跟在她身后,“小姐,你怎么就这样走了?”
“他和我姨妈感情至深,怕是一时接受不了姨妈还有亲人的事实。”
杜希华还是不明白,“你姨妈还有你们这些亲人,不好吗?”
叶蔚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觉得他是猪脑子,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如果是你,老婆孩子都死了,看到老婆家里人,你会怎么样?”
“呃……”杜希华还是个少年,成亲这档子事离他还很遥远,听了她的话,有些害羞地抬手抓了抓头皮,不过心中却隐隐地明白了小姐的意思。
如果一个男人的老婆孩子都死了,看到老婆家里的人,肯定会很难过的。
她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不过家里的人都没吃饭呢,而是全都坐在前院的东里间等着他们两个,看见他们两个回来,随幽然赶紧问道:“蓝儿,怎么样?找到你姨夫没?”
“找到了。”
听了叶蔚蓝的话,一家人全都放心地吁了一口气。
叶蔚蓝问道:“郎中可来看过娘了?可有开了药?”
李凤道:“来过了,已经给开了药,说是不妨事,药也喝了一服了。”
叶蔚蓝这才放了心。
宋佳音给她端了一杯白开水,“小姐,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叶蔚蓝还真是渴了,接过细瓷的青花茶盅,慢慢地将那杯白开水给喝了,这才道:“不光找到了我姨夫,我还找到了姨妈的坟,上边的确写着姨妈的名字,不过我姨夫似乎不太想认咱们,我给我姨妈上了一炷香,便回来了。”
随幽然忍不住哭道:“我那苦命的姐姐,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去了……”
叶蔚蓝赶忙劝她,“娘,快别哭了,若是哭伤了身子,回了奶,弟弟就该饿肚子了。”
李英抓住了杜希华,哭着道:“华哥儿,你还是带着我去找我家姑爷吧,放姑爷一个人在山里住着,我不放心。”
她平日里也是时常进城的,知道酒坊的屋檐下有个酒疯子,但是从前,她不知道那就是她家小姐的相公,所以从来都没用正眼瞧过那酒疯子,如今知道了,肠子都快悔青了。
叶蔚蓝道:“英姨,依我之见,您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的好,若是把我姨夫惹恼了,离开了辽城,咱们可就没有地方去找人了。他对我不是那么排斥,让我慢慢地接近他,不定哪天他的心就软了。”
李凤听了,觉得有道理,便劝她姐姐,“姐,蓝儿小姐说的有理,你这么咋咋呼呼的去了,再把大姑爷吓跑了可怎么办?”
李英哭哭啼啼地说:“可是我想去给大小姐上个坟。”
叶蔚蓝道:“眼瞅着就到中元节了,回头咱们一起去给姨妈上坟,只别惊扰了我姨夫就好,他看起来脾气不是太好。”
李英只得点了点头,被叶蔚蓝连哄带劝地哄回了家。
把李英打发了以后,叶蔚蓝又把杜希华也打发了,然后把李凤叫到了西里间,开口问道:“杜大娘一家可安置下了?”
李凤点头道:“安置在后院的西厢房了,我做了主,给了她这一家子二十两银子的卖身钱,跟她说好了,一个月给她五百钱的月钱,她家那大儿子和大姑娘也能干点活了,让她家那大小子帮着挑挑水,伺候伺候马厩里的牲口,一个月也给五百钱,她家那姑娘,给你端个茶送个水什么的,当个使唤丫头,一个月给她三百钱。她家那姑娘年纪大了,也不好跟着兄弟睡一个屋了,一个小姑娘也不好让她自己占一个屋,所以我就做了主,让她平常跟着你和佳音在绣房里歇了,小姐你看怎么样?”
“这安排极是妥帖。”叶蔚蓝道,一个月五百钱的月钱,听起来好像不多,但实际上是真不少了,那些卖力气修建万里城墙的男人们,一个月天天干,也不过只能赚六百钱罢了。
城里的那些在店铺里当伙计的,包吃住,一个月最多也就只能有三百钱,所以,她愿意给五百钱的月钱,是很宽厚的。
她想了想道:“依我说,等弟弟满月,就把我娘的屋子搬到后院的主屋去吧,我总觉得这前院人来人往的不太方便。”
李凤笑道:“我也是这么想来着,可是和小姐想到了一处。”
“还有个事。”叶蔚蓝说道。“从前,咱们没有安定下来,家里也就一直都没立规矩,咱们一家人不分彼此,自然无所谓,但是如今有了杜大娘一家,我觉得也该立个规矩了。首先便是月钱,你们一家跟着我和我娘,我总不能连个月钱都舍不得给。”
“小姐……”李凤听到她提及这么严肃的话题,赶忙打断她。“你和夫人都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你们救了我们一家人,如今管着我们的吃喝,我们已经就是还不清了,哪里还能要钱呢?”
叶蔚蓝笑道:“一码归一码,凤姨,你若是不要这月钱,我和我娘也就不敢再收留你们一家子了。不然的话,传出去,还不得让人家笑话我们是铁公鸡。”
“小姐……”
“这件事我说了算!”叶蔚蓝把脸一板。“不然的话,你就和宋大叔赶紧收拾东西走人!”
李凤只好讪讪地闭上嘴巴。
叶蔚蓝笑道:“这才对,我已经决定了,以后你和我娘,还有宋大叔,每个月二两银子的月钱,我和佳音、小聪三个,每个月是五百钱。一应吃穿用度,还是公中的,这些钱就是给大家的零用钱。回头,我会拿出一千两银子出来,当作公中的,这钱交给宋大叔,让他管着帐。”
李凤惴惴不安地说:“小姐,这也太多了。”
“不多的。”叶蔚蓝道。“大家总有些私底下的人情往来,或是喜欢的东西,难免需要用钱,咱们想在这里站住脚,就得跟村子里的人多多交往才是。而且宋大叔念书,总要买些书本什么的,手里有了钱,他爱买什么书便随他。”
“那好吧,小姐,我听你的。”李凤也知道,她思虑的有道理,便不再推辞。
叶蔚蓝道:“凤姨,你跟我到绣房来,我给你拿几块衣料,你给杜大娘一家送去,让她给几个孩子也做身新衣裳穿。”
“行!”李凤答应着,跟着她来到绣房,帮着她打开箱子,从里边拿出几块衣料,都是上好的细棉布,一块靛青色的,一块深蓝色的,一块浅粉的,和一块豆青色的。
她拿了衣料去了西厢房,交给正在收拾屋子的杜大娘。杜大娘自然是千恩万谢的,觉得自己找对了主家。
此时此刻,宋恒之和陈安两个人因为是男子,不好进随幽然的屋子,全在书房里坐着,相顾无言,脸上只有苦笑,他们两个费尽心思想把这个消息给瞒下来,却没想到,这世上的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怎么就这么巧?家中买来的仆役,竟然会认得那人。
……
虽然当时跟杜大娘说好,只让她负责洗洗涮涮的活计,但是众人却错估了杜大娘的勤劳程度。看见李凤进了厨房去做饭,杜大娘便挽了袖子来帮忙,李凤说不用她帮忙,她却不肯走,又把儿子打发出去挑水。
杜希华估计在家中的时候也是个勤劳的小伙,虽然身量还没长成,但是挑起水来腿脚却十分利落。
等做好了饭,杜大娘帮着布好菜,便去了厨房吃饭。
众人也没拦她,因为堂屋里就只有一张八仙桌,实在也是坐不开那么多人,反正都是吃一样的饭菜。
转天一大早,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杜希华就从炕上爬了起来,去厨房里拿了扁担出去挑水了。
村子里只有一口井,村子里的人都要到这口井里来挑水,一大早,井台旁边就排了长长的队伍。
村民们都不认识杜希华,纷纷出言打听他的身份,得知他是叶家买的下人,不禁纷纷侧目,对叶家也更羡慕了。
毕竟在这陈家庄,叶家的房子最大最好,也是头一家使奴唤婢的,一时间各种羡慕嫉妒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