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匆匆地跑进了屋子里,叶蔚蓝便听到一阵巴掌声,紧接着便是压抑的哭声。
“嚎什么丧?你娘我还没被你克死呢!”破旧的茅草屋里响起妇人尖酸刻薄的嗓音。
叶蔚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英姨,这家是什么人啊?”
李英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这家人的男人叫陈三,是你陈大叔的本家,已经出了三服了,是四服的兄弟,有三个儿子。你看见的这姑娘叫大妞,是他家老大的童养媳,四年前,他家老大去修万里城墙的时候,出意外死了,后来老二也出了天花,没保住,陈三媳妇就哭瞎了眼睛,去年陈三也病死了,只剩了一个小儿子,如今也在边关那边修万里城墙,好赚钱养活这瞎眼老娘,家里就只这大妞伺候陈三媳妇。陈三媳妇说儿子和男人都是被大妞克死的,所以没事就打骂她。”
叶蔚蓝忍不住道:“这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说话间,众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李英停下脚步,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扬声道:“家里有人在吗?陈三嫂子在家了吗?”
屋子里的咒骂声顿时就消失了,那个尖酸刻薄的嗓音随即变得十分柔和慈祥,“是陈安媳妇吗?快进来!”
她话音刚落,就见大妞端了个马桶从里边走了出来,马桶里散发着浑浊的臭味,大妞不好意思地冲李英笑了笑,“婶子来了,快屋子里坐。”
说完就急匆匆地跑去后院的茅厕把马桶倒掉。
叶蔚蓝分明看见她左边的脸颊上还印着五根通红的指印,不免觉得屋子里这老太婆着实可恨,这小媳妇这么伺候她,竟然还落不得好,天灾人祸的,跟一个女人家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此时又不是发牢骚的时候,她跟着李英走进屋子里,这间茅草屋和普通庄户人家的茅草屋没什么区别,中间是间堂屋,门口两边有炉灶,东西两个里间是卧房。
李英走进了东里间,笑吟吟地在炕沿上坐了,“三嫂子一向可好?”
叶蔚蓝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子盘腿坐在炕上,那婆子瘦得可怕,简直就是皮包着骨头,眼窝深陷,就似个活骷髅一般,双手的手指就像是老槐树枯败的枯枝。
“陈安媳妇,你今天怎么有时间到我这来串门子了?”那婆子前一瞬还和颜悦色,后一瞬却变了脸色。“你个丧门星,又死去哪儿了?没看见家里来客人了吗?还不赶紧给你婶子倒水来!”
“哎,来了!”外边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舀水洗手的声音。
李英道:“大妞,别忙了,我不喝水。”随后又对陈三媳妇道。“三嫂子,我今天是来给你送礼的。”
“送礼?”陈三媳妇一脸茫然的神情。“送什么礼?”
“是这样的,我娘家有个亲戚,搬到咱们村子来住了,说是想敦亲睦邻,认识认识乡亲们,便让我带着她各家串串门子,不好空手来,特地给你带了一斤猪肉和一块衣料。他们如今在村子里盖了房子,过些天还要请大家伙去稳居呢。”
陈三媳妇一听说有猪肉吃,还有衣料,脸上马上露出笑容,“出手这么大方,一定是个好人家,到时候我让大妞过去帮忙。”
“那好,我就不多坐了,还有好几家都没去了。”李英见礼已经送了,便告辞了。
陈三媳妇马上喊道:“大妞,死哪去了?还不赶紧送客!没眼色的东西!”
大妞这时候刚洗完手,急匆匆地掀了门帘子进来,尴尬地说:“婶子再坐一会儿吧,我给婶子倒杯水喝。”
“我不喝了,你好好伺候你婆婆吧,别惹她生气。”李英和颜悦色地叮嘱了她几句,便领着叶蔚蓝和李凤走了出来。
等走得远了,李凤忍不住道:“这婆子也真不知好歹,换个人,早把她丢下任她自生自灭了,用得着受她这份气。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早晚把这份福气耗尽了,她就知道厉害了。”
李英道:“所以说村子里的人都稀罕大妞,有情有义的,这么被婆婆磋磨都守着她伺候,还从来都不知道顶嘴,好吃的好喝的都是紧着婆婆,自己个儿天天吃糠咽菜的。”
叶蔚蓝在村子里走了一圈,对于村子里的情形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虽然这陈家庄现有的这些人不想再去做那无根的浮萍,选择了在此落户,但是村子里大部分的壮劳力们,还是都在开春以后,先在赁的田地里种上地,便去了边关修建万里城墙,好能额外地挣些钱,贴补家用。
不过他们修建万里城墙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大概也就三百多里地的样子,每个月都有人有假,可以回来探望家人。
而家里的地就都交给老人和妇人们打理,所以现如今,村子里剩下的大部分都是些老弱妇孺,能出去的都出去了。
不过也有那么一些人,在城里做事,有几个识字机灵的在城里的店铺里当伙计。
像是陈安这样在衙门里当捕头的,是绝无仅有。
而留在家中的妇人们,除了打理家中的田地,手巧的还会在城里的被服作坊里领些活来做。辽城城外有二十万驻军,而城里的被服作坊就是专门给这二十万驻军供应衣帽鞋袜的。
被服作坊给的工钱还算不错,干这种活,虽说发不了财,但至少能赚个油盐酱醋的钱。
给李英的礼中,她给多送了一套文房四宝,因为李英的儿子陈富贵在念书。
李英喜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一直跟随幽然说二小姐有福了,女儿这般懂事大方,说着说着便又哭起来,想念她的大小姐,自然又招了随幽然一顿眼泪。
好不容易安置下来,众人全都松了一口气,聚在前院的东里间,随幽然爱怜地摸着女儿的头问:“蓝儿,忙活了这些天,累了吧?”
叶蔚蓝摇摇头,“不累,娘累不?”
“娘也不累,你们什么活都不让娘干,娘怎么会累?”
李凤开口道:“蓝儿,要是家里的钱还富裕的话,咱们买头奶牛吧。”
宋佳音奇怪地问:“买奶牛做什么?”
李凤道:“这里乃是苦寒之地,夏天短,冬天长,空气干燥,风沙也大,对女孩子的皮肤伤害很大的,买头奶牛,让夫人、小姐每天喝些热牛乳,对身子好。”
“而且小姐每天用牛乳泡泡手,这手上的肌肤就会娇嫩一些,不容易起刺,不然的话,就算是每天都用面脂抹手,也是不行的。”
宋佳音听了不禁露出惊讶的神情,“有这么夸张吗?”
李凤笑着说:“不然的话,这里的绣品又怎么会这么稀罕呢?这里的姑娘小姐们不管多娇贵的,手都是粗的,便是绣花,也只能在细棉布上绣,这双手是碰不得丝绸的。像那些绣庄里的丝绸绣品,都是南方的绣娘绣好了,运过来的。咱们这个地方,只有极少数什么活计都不做的姑娘,能保养了双手,学着绣花,但是这样的姑娘,家里必然也是有钱的,压根就不需要她们挣这份钱,所以也不会出来卖绣品。”
随幽然也笑道:“你凤姨说的对,当年你外祖母便是用这个法子帮我保养双手的,你外祖母是从南边嫁过来的,所以才有一手好绣工,这里土生土长的姑娘,极少有会绣花的。便是会绣,也绣不精致。说起来,这绣花还真是南方的技艺。”
叶蔚蓝听了,便打定了主意要买一头乳牛,转天便让宋恒之带着她进城去转悠了。
在辽城的城东,有一个专门贩卖牲口的骡马市,来自鞑子国的牲口贩子们全都在这里贩卖牛、马、羊之类的牲口,当然也有本地人在这里贩卖牲口。
不过本地人养的牲口和鞑子国的比起来还是稍微差了一些,俗话说得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牲口也是一样,鞑子国有最辽阔的草原,有最肥沃的草地,所以他们养出来的牛马全都膘肥体壮。
宋恒之赶着马车,带着她们两个进了城,打听着找到骡马市,在骡马市的附近找了一家专门帮人存马车的车行,把马车存了起来,然后领着叶蔚蓝和女儿宋佳音来到了骡马市。
叶蔚蓝还是头一次看到那么多的牲口聚集在一起,不禁十分稀罕,也不在乎空气中弥漫的都是牲口的粪便气味,兴致高昂地和宋佳音看了起来。
不时地会有贩卖牲口的老板和伙计招呼他们,三个人找到了一个专门卖牛的贩子,这贩子卖肉牛,也卖乳牛,一个用木头围出来的牛栏里有十几头牛,看见他们在这里驻足,牛贩子赶忙凑了过来,热情地招呼道:“大爷,买牛吗?我这牛都是才从北郴国运过来的,都是吃的最新鲜的青草长大的,若是干农活,您就选这头牛,才三岁,刚好是使役的年纪,您瞧瞧这牙口,再瞧瞧它这体型。”
宋恒之因有秀才的功名在身,所以李凤给他做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头上也扎了文生公子巾,一派儒雅的气质,他倒背着手,站在牛栏外审视了一番,摆了摆手打断了牛贩子殷勤的介绍,开腔道:“有没有好的乳牛?可以多挤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