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余州市精神病院的会议室。
“蔡院长出差了,今天的例会,就由我来主持。”主任医师林俊坐在会议室的首席,对大家说道,“今天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沈心命的。”
在会议室里,坐着包括周雨在内的十几名医生。
“他的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林俊看着桌面上的病历本说道,“普通的谈话疗法似乎已经无法抑制他的副人格,每天晚上他都会犯病。前天晚上,他又一次从病房逃了出去,昨天才被抓了回来。
“而且,他的两个人格之间的斗争也越来越激烈,这两个人格都在疯狂的争夺身体的自主权,恨不得把对方杀死。”
周雨忍不住说:“这是多重人格障碍当中一个很常见的症状,每个人格都会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想尽一切办法获得主导权。”
林俊主任看了她一眼,说道:“周雨,你的博士毕业论文就是多重人格障碍的相关研究。现在你见过了沈心命,对于他的病症,有什么看法吗?”
周雨想了想,说:“这个沈心命,属于非常典型的双重人格障碍。两个人格之间无法沟通,互不合作,甚至还有很强烈的排斥心理。这种病症一般源于幼年时期的应激障碍,导致病人为自己创造一个副人格,从而逃避心理创伤。最常见的原因是性侵犯,女性的发病率比男性高九倍。”
林俊称赞道:“不愧是高材生,说得很对。”
周雨说:“但是,林主任,我有一个问题。”
林俊点点头:“你说。”
周雨说:“病人幼年的生活经历和心理发展情况,对于我们的诊断和治疗有很重要的联系,是心理治疗不可或缺的一环。但是为什么在沈心命的病历里,对这一块信息非常少?病历上只是说,他年幼时因家庭变故遭受巨大打击。可是究竟是什么变故?什么打击?”
医生们都沉默了,林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蔡院长说了,不用考虑沈心命幼年的经历,只要对他现在的症状进行抑制就行了。”
“可这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周雨说,“如果不知道他的病因,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治愈他。”
医生们悉悉索索开始讨论起来,似乎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知道着什么,却又不说出来。
周雨忍不住了:“你们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们都知道他的病因?只有我不知道?”
好几名医生都沉默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还是林俊发话了:“是的,我们都知道他的病因。但是我们也都知道,这病因没办法解决。”
周雨问:“不管怎么样,我都要知道他的病因。不然,我没办法做出正确的诊断,更不可能针对性进行治疗。”
林俊说:“这病因不写在病历上,是为了保护沈心命的个人隐私,怕护士和其他人看到了四处宣扬。周雨你是医生,病因可以告诉你,但是请注意保守病人的个人隐私……”
“请相信我的职业操守。”周雨说。
“好吧。”林俊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说道,“事实上,在沈心命六周岁的时候,他的父亲亲手杀害了他的母亲,这就是他精神分裂的根本病因。”
会议室里再次响起了讨论的声音。别的医生早就知道这件事,这次找到了讨论的机会,便开始聊起了这个八卦。
周雨觉得很吃惊:“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这沈心命的身世真够凄惨的。”
林俊说:“是啊,正是因为他接受不了父亲杀害母亲的现实,才会人格分裂。沈心命的主人格比较理智,接受了法院的判决,认可父亲的罪行,打算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但是他的副人格完全无法接受亲生父亲杀害了亲生母亲。这个邪恶的副人格有了报复社会的倾向,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周雨觉得有些震惊:“也就是说,他人格障碍的诱因在于对他父亲罪行的认知度?”
“没有错。”林俊主任说,“我们都是专业的心理医生,早就研究了他的病因。这个原因太复杂了,我们无法从根源上医治。”
周雨问:“那他的父亲呢?现在怎么样了?”
“他的父亲一直在余州市监狱服刑。”
“没有安排他见过他父亲吗?”
“见过。但每一次他都会激烈的犯病,两个人格异常激烈的争夺身体控制权,以至于令他昏迷过去。后来,我们也不敢让他见父亲了。”
“……”周雨一言不发,陷入了沉思。
另一名叫做李铭浩的医生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应该赶快使用药物治疗。”
周雨立刻说:“我不同意!”
李铭浩说:“周医生,你太固执了。之前停止药物也是你的要求,结果立刻造成了他的病情反复。如果一直用药,沈心命一定会更正常。”
周雨说:“我已经说过了,药物治疗是治标不治本的手段,甚至会造成病人对药物的严重依赖,一辈子都摆脱不掉药物。这不是我们治疗的根本目的。”
“你刚刚从学校毕业,太天真了!”李铭浩说,“我们只要能控制住病人的症状,不让他恶化,就成功了一半。一辈子用药又怎么样?这个世界上好多人都在一辈子吃药……”
周雨激动起来:“你们这是不负责任的做法,是对病人的伤害!”
“够了!”林俊主任制止了两人的争吵,“周医生说得有道理,但李医生也是为了控制病人的病情。这个问题不用再争论了,如果沈心命的情况再恶化下去,我们肯定要被迫使用药物疗法。”
林主任说得十分合理,周雨也只好不再争执了。
……
……
周例会结束之后,周雨走出了会议室。
本来,上完了一天的夜班,又参加了例会,她就应该回家休息了。
可是,不知为何,她走到了三楼的重症患者监控中心,来到了这层楼的最后一间病房。
在这个楼层,只有这间房间的大门是用钢铁铸成。在门上用防弹玻璃做了一个小窗户,从窗口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周雨的视线透过玻璃,观察起这个房间。
只见在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床铺。这是一张非常普通的病床,四条精铁打造的床腿牢牢地钉在地板上,和整个房间融为一体,无法移动分毫。
在床上,厚厚的被褥裹着一个人的躯体,此人背对着门,睡得正香。
周雨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却能够看到他的后脑勺。那蓬松混乱的卷发正是沈心命的标志性发型。
看着这个身影,想起他凄惨的身世,周雨感觉到发自肺腑的同情。
“看来,昨天一直闹到天亮,他也累坏了。”周雨心想,“就让他多睡一会吧……”
于是,周雨没有打扰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打算收拾东西,下班回家。
就在她快要走到办公室的时候,突然看见走廊尽头的电梯门缓缓打开了。
一个青年男子,手中拿着一副烧饼油条,一边慢悠悠地啃着,一边走了进来。
那皱巴巴的西装、那憨厚腼腆的表情、那蓬松混乱的卷发……不是沈心命,还能是谁?
周雨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瞪大了眼、张大了嘴,惊呼道:“你!你你你!你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