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州试结束,贡院大门大开,不少学子面色青白的走出来。在那小小号间里连续待了三天,每天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加之又得不到好好的休息,学子考的几近虚脱。此刻贡院门外不少学子家人都已策了马车前来等候,有的富贵人家甚至直接将郎中给一并带来了。
季云脸色发白,不过还算走的稳健。他刚一出来,季府的人便赶紧迎了过去将他扶着。季管家道:“老夫人让少爷路上先喝一碗参汤补气提血,连炉子都带在车上了。”
季云点点头:“多谢祖母关心,不肖孙儿这就回去给她请安。”
季管家忙道:“老夫人说了,考完的这几日让少爷好好休息,府的请安就免了。”
季云微微闭目,不再多说话了,他现在真的需要好好休息。马车里已经铺了一层细软,驾车的车夫也是府里的老手了,一路上行的十分平稳。季云喝了一小碗参汤后,脸色渐渐好转了些。此刻靠在马车里略作休息,也能稍微思考一些事情。
从贡院闹事那日起,他就没有见过楼瑜了。也四处打听了一下,几个平常要好的朋友也都没有他的消息,毕竟大家都要为州试做准备。当时季云虽有些疑虑,但也没办法多分心,再说楼瑜也是那么大一个人了,虽然对功名没甚兴趣,但为人还是憨厚老实的。
如今想想,季云发现自己真是当了一次睁眼瞎。楼瑜在消失之前有许多反常的举动,只怪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季云不觉揉了揉眉心,楼瑜这个朋友他觉得还是挺不错的,品行端正,为人正直,可以深交。比起自家的那个纨绔弟弟,楼瑜简直就是楷模。
想着想着,季云有些力不从心了,渐渐阖上了眼眸,沉沉的睡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马车一顿,季云缓缓张开眼,这是什么时辰了?回府了?
“季叔?”季云试着喊了一声,无人应答,而且四周似乎静的也太厉害了些。季云心中微惊,突然车外响起几个低沉的声音:“季公子,得罪了!”
季云大骇,慌忙下车,季管家和车夫早就被绑到了一旁,眼前站着四个蒙面大汉。季云忍着心中害怕,强硬道:“你们是何人?要钱还是要命?!”
“不愧是季大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啊!”为首的蒙面人哈哈大笑,似乎很欣赏他的这份临危不乱,“我们只是想向季大公子打听一个人。一个名叫楼瑜的人,季大公子可知他现在何处?”
听到名字,季云背脊一凉——果然,贡院闹事是那小子给挑起来的!
州试前些日子,季云便发现楼瑜突然和城中一些纨绔子弟走得很近,虽告诫他不要与那些人为伍,但到底楼瑜也不不是自己的弟弟,提了几次后,也就没有说了。州试前在贡院闹事的几个寒门弟子他也有些眼熟,依稀记得楼瑜曾经资助过他们。
经此一闹,今年新科格外严格,更是弄出来一个沐浴的招数来,沐浴后连衣裳都是统一发的,他们自己原来身上穿的早就被拿走了。一共查处了十几个夹带的,通通被赶出了考场,不仅禁考十年,其家族更是成为许州城里的笑柄。这几个蒙面大汉,恐怕就是被城中那几家人买通的打手。
楼瑜啊楼瑜,你可真是害惨为兄了!
贡院内,马知府四周围着不少人,大多都是州试阅卷考官。钱督学咬牙道:“提前三日将咱们都拘在这儿这到底算什么事!”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马知府和气道,“这也都是为了公平起见。圣上给了孙大人便宜行事之权,孙大人又是江南科考监督巡阅史,这样做自然是有他的思量的。”
说罢,悄悄打了个手势,其中几位官吏心领神会。待人群散去后,马知府低声道:“先保住那些五千两以上的大户,至于哪种只有一两千银子,就算让他们闹也闹不出什么名堂。所有考卷上的记号都已告知了那几个誊录书吏,呵……咱们就等着孙久望百忙这一场,如今他已差不多将整个江南官场都得罪了,到时候还不得你我出来调节,你说圣上最后会赏谁呢?”
钱督学笑的奸猾:“还是马公想的深远,钱某自叹不如啊。”
而此刻,从江南各地顾来的誊录书吏们,已经被关进小黑屋了。
“你……你们这是侮辱朝廷命官!”
秦慕川挖了挖耳朵:“啥?你说什么?”见那个书吏还在跳脚,不由道:“大人不必动怒,我这不是体谅大人们么。抄卷子多累啊,各位先歇息片刻啊。”说罢,抬了抬手,几个官差便将点心茶水都端了上来,秦慕川道:“醉仙楼的点心,赶紧尝尝,一两银子一盒呢!”
那书吏心中急的要命,自己被人托了重金。与那家人在试卷中约定了暗号,若是见到那样的排字顺序,便将那人的卷子仔细誊录,还可以顺手帮其修改文章。而现在,所有的誊录书吏们竟然都被秦慕川单独关在了这座院子中。
许州贡院非常大,除了考场外,还有偏殿数座。而且每座偏殿之间都被宁州将军的水兵严格把持着门禁,绝无消息往来!
马知府还不知道秦慕川已经提前下了黑手,此刻十分安稳地坐在主殿内。突然来了一队官差,马知府心中冷笑——这个孙久望,还要折腾多久!
来的人并非孙久望,而是宁州将军方魁。方魁长得五大三粗的,一条刀疤从眼睛一直划到了下巴,面相十分凶煞。
“马大人,走吧!”
马知府略略有些不安:“去哪儿?”
方魁道:“阅卷!”
马知府暂时松口气,可四周无人,不由有些纳闷:“其他督学呢?”
“众督学都已到了地方,马知府不必担心。”
来到阅卷地方,马知府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不待他问,方魁便道:“这环境不错吧,孙大人说阅卷时极怕旁人打扰,所以特地给各位督学一人一间屋子。”
此刻马知府已经彻底明白了,那个孙久望怕是将所有江南的考官全部都给怀疑上了。除了担心考生夹带,还担心考官之间互相串联,呵,真是有够周道的!不过只要那几个学子按照之前约定的,在试卷上写了约定好的诗句,这些功夫就都是徒劳!
马知府淡定道:“孙大人心细如尘,难怪圣上如此信任孙大人了。”
“来来来,每份卷子记得多印几张。”贡院拐角一个不起眼的偏殿内,活字印刷的匠人们各个****着上半身,忙的大汗淋漓。
马知府等人做梦也没想到,本该被官吏誊抄的答卷,此刻竟然被匠人用活字给重新刊印,而且一张试卷被印了好几份。凡是被发到江南官吏手中的试卷,同样的一份也被发到外地官吏的手中。这也就意味着,同一位学子的答卷,至少会受到两位以上的考官批阅!
“虽然小爷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招数,不过一旦同一份试卷上的批语差的天南海北,这试卷里的秘密也就不言而喻了。”秦慕川喝着茶,暗自观察着被他提前隔离的书吏,有几个已经快按耐不住了。
而马知府看到手上密封了名字的试卷后,当场傻眼——怎么会是印刷的!!
为什么会这样?!
书吏呢?!!
“这是什么?!”马知府拍着桌子,方魁随意扫了一眼:“这不是卷子么,马大人有什么疑问?”
“为何……为何这卷子?”
方魁道:“有什么不对吗?名字已是按照规矩封的,这卷子上的字迹也是清晰可辨的,难不成马大人觉得如此干净整洁的考卷还不能够看吗?是不是哪个字不认识,若是你不知道可以问我,本将军知无不言。”
完了……
全完了!
马知府瘫坐在椅上,半响回不了神。
贡院数里之外,季云满头大汗,那几个黑衣大汉似乎也和他磨得没耐心了。其中一个人低声道:“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个老实的,咱们别跟他客气了!先打断他一条腿,就算他不说,咱们就剁了他两条腿,也算是对上面一个交代!”
季云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有在家里选修武术课而后悔。
虽说是君子六艺,可就自己这胳膊这腿吧……让一个文人去揍人,这是要拿笔戳死对方的吗?
正满心纠结到底是倒地装死,还是装死……的时候,好处飞来一排飞镖,深深插入地面。几个蒙面大汉一惊,抬头一瞧,一个冷漠的女人怀里抱着一柄长剑,盘腿坐在大树上。树叶中斑驳的光线散落在她月白色的衣服上,清风微动,绿叶簌簌作响,她却不动如山……冰山。
“小娘儿们活得不耐烦了!!”壮汉大怒,“原来是来了救兵吗?”
季云认识那个女人,那人不是秦夫人身边的小丫鬟吗?虽然,他没有在她身上发现过一丝和丫鬟有关的气质。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那小丫鬟看起来功夫很高啊,这种时候不抱大腿更待何时,季云连忙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巧云淡淡道:“请我,你打算付多少钱?”
“啊?”季云眨眨眼,这姑娘怎么钻钱眼子里去了,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该说“小女子不过是举手之劳,公子不必多礼”吗?!这样才能体现出身为江湖侠女的高尚人格啊!
巧云见他不答,顿时闭上了眼睛。
季云转眼就看见那几个蒙面大汉猛地向他冲来,吓得他拔腿就往巧云所在的那颗大树下跑去,大声喊道:“你……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行!”巧云睁眼,“先说好,我只收黄金。”话音刚落,人已至季云跟前,吓得季云跌坐在地,不等他反应过来,四周一静。
叶落,风停,剑回鞘。
地上倒着一圈蒙面人,各个昏死过去。
“这……这就解决了?”季云揉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小丫鬟。她……真的是丫鬟?
官学内,顾秋澜遥望远方。
今天将巧云单独放出去了,也不知她是否找到了燕行东?
“算了,我担心个什么劲儿。”顾秋澜抱着手臂,自言自语的点点头,“反正巧云那女人比我有原则多了。遇事有分寸不会乱来,除了有点儿小贪财外,……好像也没什么其他的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