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审案并未直接在县衙的大堂里,马知府这个人精只想将秦慕川给赶回京城或者让他不得插手江南考场,却也没想到将他往死里得罪。此刻许州县衙后宅里,衙役们分站两侧,四周灯火如昼。秦慕川翘着二郎腿,倒在椅子里,随意瞧了一眼茶几上新上的茶:“我说知府大人,这大热天的,也不给下官一碗绿豆汤喝喝?”
秦慕川的脸此刻倒是擦干净了,只是衣裳被烧缺了一块下摆,不过配着他那张脸这破布衣裳倒也让他穿出一份园林风出来。
“慕川,”孙久望沉着一张脸,严肃道,“不得胡闹!等会儿马知府问你什么,你要一一回答,不得耍滑头。”
马知府缕着胡须笑了笑,对孙久望道:“孙大人不必如此拘束,只是例行的问话而已,秦主簿方才救火有功,也该压压惊。如今也是夜深了,二人大人刚才一通忙活想来也累了,先吃些宵夜垫垫。”说罢,抬手让人上冰镇绿豆汤以及点心若干。
“某也是不得已,毕竟官学起火事关朝廷大事,当时又那么多人看着,也只能先委屈一下秦大人了。秦大人,快尝尝我这府衙内的点心,比起京城来自然是不及一二,但放在江南还算过得去。”马知府一副长辈关切小辈的和蔼模样,到让秦慕川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与他交恶的是马世鸿,这马知府堂堂朝廷正四品实权大员倒是一直都是个谦虚态度。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秦慕川看了孙久望一眼,孙久望对他微微点头,秦慕川作了小辈的模样:“知府大人维护一方百姓,若有什么话要询问,我自然是会配合的。”
用过一顿简单的夜宵,众人也有了些精神。
马知府瞧了一眼身旁坐着的孙久望,这老家伙打着江南监考巡阅史全权负责江南州试的旗号跟着一起来旁审,无非是要替秦慕川掠阵。不过,凭你京城势力有多大,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江南,也翻不出水花来。
马知府心中冷笑,问道:“秦大人可知今夜官学学殿内为何突起大火?”
“不知。大火时我已入睡了,不过学殿四周一向都有衙役守着,知府大人想查明大火原由,可以先去问问那些当值的衙役。”
孙久望缕着胡须——对答得当,此番江南之行让着纨绔小子倒也历练出来了些许。
“州试卷子可是由秦大人负责的?”
秦慕川心中一惊,总觉得那笑呵呵的马知府话中有话,不过对此问题他也只能老实答道:“是。”
“据我所知,本场州试卷子由秦大人于昨日放进学殿内,按照我朝律例,主簿应在试卷封入学殿内一日察看三次,不知今日秦大人察看了几次?在日暮之前最后一次时,秦大人可曾到了学殿内?”
秦慕川背后微微冒着冷汗。
今天早上他去贡院检查号舍,本打算回来后再去学殿,中途却遇到了顾秋澜痛揍马世鸿,之后又是茵茵上门闹事,他一气之下将正事忘得个干干净净。日暮前更是郁郁出门和燕行东一块儿喝酒去了,被刺痛睡穴后,一觉醒来便是到了半夜……
“秦大人?”
秦慕川猛地回神,双手不自觉地紧握。
老奸巨猾的马知府自然没有放过他这小动作:“刚才某问秦大人今日是否去了学殿,秦大人还未回答某。”
孙久望见他这幅模样便知不妙,想必秦慕川肯定没有去,八成是嫌这活儿枯燥无味,毕竟当初分派差事时秦慕川就这么当面说了,哎,黄口小儿,办事总是这么急躁!
此刻秦慕川度日如年,救助似的眼神望着孙久望。孙久望不急不忙地说道:“马大人,当务之急是要查明今夜官学大火的原由,至于其他之事,倒是不急一时。你看大家今天也都累了,不如先休息一晚,明日再来细问?”
“孙大人不必担心,许州州府的师爷还有衙役已经在起火的学殿附近仔细排查了,您没发现某这府衙上下众人各个都以严阵以待了吗?今年乃是新科第一年,圣上,朝廷,多少双眼睛都看着江南的莘莘学子们。某在众大人来之前就对州府上下官差说了,若你们有一个松懈的,就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孙久望呵呵干笑,不再多说了。
——这位马大人指桑骂槐的本事倒是一流。
屋顶上,一块青瓦被移开小半,两双眼睛正静静关注着下面的动静。巧云低声道:“啧啧,秦慕川被人做这圈套给套了进去。不过……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也是他做事不谨慎。”又瞧了一眼顾秋澜,“燕行东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他与官场上的事无关,来江南也只是为了看我。”顾秋澜道,“你听那位马知府刚才的问题,皆是胸有成竹,怕是早就知道大美人下午没去学殿了。”
“去没去只要找个学殿周围的衙役一问便知。”巧云道,“不过,渎职……算个什么罪?”
顾秋澜脸色非常不好,秦慕川有多重视此次江南之行她再清楚不过。他一心想要在秦国公面前露脸,有时候虽然嘴上还是嫌弃这个七品主簿的小官,可自从离开京城后那些老督学们吩咐的事情他都一丝不苟的去完成,除了今天……
突然,屋内孙久望大呵了一声:“你去没去学殿需要想这么久吗?!”
秦慕川一惊,小声道:“下官今日……只察看了一遍。”
“简直胡闹!”孙久望大力一拍桌子,“江南州试何等重要,在八月十五前每日都要视察三次,如此轻率态度成何体统!”
“下官知错!”秦慕川麻溜地跪在地上。
“念你今日救火有功,现在去收拾铺盖去学殿守着,学殿一日未修缮完毕,你就一日不必回府。一天十二的时辰给我盯着学殿四周,若有可疑人物立刻来报,还不快去!”
秦慕川正要离开,马知府立刻道:“慢着!”该死的孙老贼,想要先声夺人的蒙混过关,做梦!“秦大人,能说下为何今日之去了一次学殿?刚才孙大人太严厉了,某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若是有其他紧急之事,倒也不是不可啊。查案子讲究个条理清楚,秦大人能说下原由吗?”
“他果然知道!”秦慕川心中发苦。
此时此刻,孙久望也没法子了,毕竟秦慕川喝酒误事是铁打的事实,纵然马知府要参他一本渎职罪,也无可厚非。
少顷,马知府的话都问完了,得到的回答令他非常满意。“秦大人年轻冒失,值此紧要关头却喝酒误事,算得上是渎职了。”
孙久望道:“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嘛,哪有不犯错的。更何况,那卷子到底不是没事吗,还望马大人让他戴罪立功,待江南科考之事一并处理完之后,再说也不迟。”
马知府笑了笑,没有说话。秦慕川也的确无可辨之言,只能颓然地跪在那里。
天边泛起了浅浅苍白之色,秦慕川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府里,呆坐在椅中半响也说不出来话来。马知府说得好啊,为了此番江南州试,无论大小官员都如履薄冰恪守职责,他一小小七品主簿,犯下渎职大错,若轻易姑息,岂不是让人非议,还是说京城国公府是如此霸道行事的?
“夫君,你别往心里去。”顾秋澜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说到底这事儿与她也脱不了干系。“以后还有更多的差事呢,年轻的时候谁没犯错一二错事呢,改了就好了。”
“返回京城啊……。”秦慕川将脸埋在手里,声音里听不出起伏。
顾秋澜见他这样子万分心疼。正要上前抱住他,突然秦慕川猛地站起了身,一脸狰狞:“蛇鼠一窝的东西!小爷真是瞎了眼了,还以为马知府是什么好人,果然跟马世鸿一般德性!这老贼肯定是替马世鸿公报私仇!小爷没去学殿这事随便打听打听倒也能知道,可当听到小爷去喝酒的时候,他竟然一点儿都不吃惊,定然是一早就知道的!”
“难道他派人跟踪你?”顾秋澜道。
“为何不是燕行东告的密呢?”秦慕川冷冷道。
顾秋澜叹口气:“表哥那人做事向来有原则,平时最厌恶这种仗势欺人之辈,他是不会做出这种小人行径的。”
“有原则……?”秦慕川眉头跳了挑。
顾秋澜汗颜,补充道:“除了感情,其他方面还是很有原则的。”
“罢了罢了。”秦慕川摆摆手,“他是燕老将军的孙子,燕老将军的家教我还是信的过得。”等等,当天下午他出门时,官学角门外一个眼生的卖货郎蹲在那里……
“可恶!太大意了!”他被马知府那和善的外表给骗了,没想到他更阴!
“现在该怎么办?”顾秋澜无奈道,“就算抓住那个卖货郎,马老贼也不会承认的。”
秦慕川握着拳头,当初和马世鸿起了嫌隙后,就该处处小心的,到底还是他经历太浅,定性不够啊。不过就这样回去,未免也太窝囊!
“那个马世鸿也要参加此次州试。”顾秋澜沉思道,“就凭马世鸿那种草包能考过州试?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既然马老贼盯上了夫君你,不如以毒攻毒,只要我们找到马世鸿的把柄来威胁马老贼……。”
“大善!”秦慕川眼前一亮,就是觉得顾秋澜的话有些不对劲,少顷,“你说谁是苍蝇谁是蛋呢!!”
“啊……?”顾秋澜愣了一下,“哎哟,都这种时候了,夫君你就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我本就念书少,能说出一个俗语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合着还是他错了。
“不过那马世鸿的把柄虽然多,可都不能算的上是什么大事。”秦慕川暂时忽略顾秋澜的俗语问题,“而且万一马老贼弃车保帅,纵然我们抓住了马世鸿的把柄,马老贼为了他的官位来个大义灭情,事后他肯定是越发的记恨我,说到底,与我还是没有什么有利之处。所以这个把柄必须要将马老贼也牵扯进来,而且绝对要比渎职这个罪名更加严重。”
秦慕川静静思考着,满肚子坏水开始翻腾——堵上京城第一纨绔之名,他就不信了,自己抓不住马老贼的漏洞!那句话叫什么来着?苍蝇不叮无缝的……啊呸!
“秋澜啊!”
“诶?”
“去给小爷倒杯茶来!快去!”
“……哦。”
看着顾秋澜匆忙的背影,秦慕川心情略略好了些,赶紧拍拍脑袋,把那该死的俗语给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