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万岁爷贵为天子,可不仅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称号。那可是一个王朝权力的核心,是百万雄师、亿万黎民的主人,是掌管这片神州大地的九五之尊。换句话说,在宫中你除了万岁爷,谁都可以得罪。哪怕是得罪了慈宁宫老太后,老夫我都能凭着这三寸不烂之舌,尽力保你周全。但你如果冲撞到万岁爷,就算赔上老夫的脑袋,也难以保得住你。试想,刚才你若动手打伤万岁爷,别说你性命难保,也定然牵累所爱之人。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对当今天子,时时都要满怀敬畏之心,作为臣属,万不可有不臣之心。”
“做兄长的言尽于此,还望贤弟细细思量。待你想通了,就来敬事房找我吧。”
万喜来说完便转身离去了,只留下易信呆立风中。
数日后,重阳节,后宫花园水榭旁。
武宗皇帝今天兴致甚高,他在宫中大摆筵席,皇后及大小嫔妃数十人带着各自的仆役悉数到场。
曾玉燕和皇帝的另一宠妃陈美人分左右坐在皇帝之侧。
易信垂手肃立于旁边,不时为皇帝和嫔妃们将喝空的酒杯斟满。
正在武宗和妃子们推杯换盏之时,陈美人怀里的猫不知发现了什么,从她的怀里“嗖!”得窜出,飞快地跑到不远处一株柳树下,然后敏捷的爬上了树梢。
皇帝和众嫔妃们起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逗得哈哈大笑,直到猫咪发现自己爬得太高,已经难以安然回归地面了,只好伏在树枝上,不住地发出绝望的求救声。
陈美人起身跺足道:“坏了坏了,求陛下快快命人把小宝贝接回来!”
“只是一只畜生而已,爱妃何故如此着急?别让它影响了我们饮宴的兴致。待饮宴过后,我命执事太监把它救下来送到你处便是了。”
“不行啊陛下,我的小宝贝又聪明又通人性,是妾身的心头肉,你不在我身边之时,妾身全靠它陪伴解闷了,决不能有所损伤。你还是快些命人救它下来吧。”
武宗不好再推脱。他看到猫咪爬得太高,离地已经两丈有余,便吩咐万喜来道:“你去命人找架梯子来。”
万喜来对武宗躬身道:“启禀万岁爷,欲将陈贵人的御猫取下,不须梯子,奴才有更好的法子。”
“哦?你有什么法子?”
却见万喜来把易信拉到皇帝面前。“回万岁爷,这位小太监,月前刚刚进宫。奴才将他分配给燕贵妃娘娘手下听用。此人文武双全,身怀绝技,可堪大用。从树上把小猫取下,对他来说,直如探囊取物一般。”
“是么?那朕非要开开眼界不可。”
他对易信吩咐道:“朕命你速速把此猫从树上取下来。另外,不许让猫受惊从树上摔下来,不然弄伤了爱妃的心头肉,朕定要处罚你和万总管。”
“下臣领命。”易信对皇帝毕恭毕敬地深施一礼。然后缓步来到树下。
猫咪仍在哀鸣不止,易信提气飞跃而起,跳起丈余,又在树干上以脚掌一借力,身体越过猫咪所在的树枝。就在略过树枝的刹那间,他双手倏地探出,抓住猫咪的身体,然后灵巧的一个翻身,轻轻落在地上。
他怀抱御猫,来到陈美人近前,“贵妃在上,下臣幸不辱命,将御猫完璧归赵。”
陈美人欣喜地接过御猫,喃喃道:“这么好的身手,这么俊朗儒雅的少年,可惜,真是可惜了!”他突然转向武宗皇帝道:“启奏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望陛下一定要恩准。”
“今天高兴,爱妃所求,朕一概恩准。”
陈美人高兴的一跃而起,“那臣妾请求陛下,把易信转赐给我,以后就服侍我吧。”
“好,那就......”
“陛下,”曾玉燕起身着急地道:“易信侍奉我多日,臣妾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陈姐姐怎好夺我的仆役!”
“爱妃莫恼,”见二人起了争执,武宗连忙起身打圆场,“既然陈美人开口了,朕不好驳她的面子。仙子姐姐你就大人大量,把易信给她,我稍后再命万福来给你悉心挑选另外一个就是了。”
“陛下,臣妾别无所求,但请陛下让易信留在我身边!”
她又转向了陈美人道:“臣妾会备好和田美玉和东海珍珠,亲自登门向陈姐姐表达歉意。”
陈美人把脸一偏,不屑地道:“那些东西有什么稀奇!我才不稀罕!”
见二人僵持不下,武宗不禁抓耳挠腮,无计可施。半晌才道:“既然如此,要不就看看这奴才的意思吧,他愿意侍奉谁,就让他服侍哪位爱妃。”
陈美人不等易信开口,急忙说,“那可不行。他服侍了别人已有一段时间,怎敢得罪主子,他肯定不会说愿意服侍我的,这太不公平了!”
“哎呀呀,那爱妃你说要怎样才公平呀?”
陈美人轻轻抚弄着怀里的猫咪,莲步轻移,略作思索后,她对武宗道:“陛下,我看不如这样。刚才万总管说易信文武双全,可堪大用,臣妾想看看此言是真是假。就由臣妾以重阳为题,吟诵一个上联,若易信能对得出来,就由他挑选要侍奉的主子。如果半盏茶内对不出来,或是对的不够工整的话,就由不得他选择,以后他就必须来服侍我。”
“好好好,哈哈,爱妃真是冰雪聪明,不愧为状元郎的千金。竟能想出这么妙的主意,既能化解矛盾,解决问题,又能不伤和气。朕准你所求,你出上联吧。”
这陈美人乃是礼部尚书的千金,她的父亲陈尚书,是孝宗年间的状元。这位大小姐虽身为女流,但她生于书香门第,从小耳濡目染,诗词歌赋自然颇有造诣。在这一点上,陈美人对自己是颇有信心的。
“谢陛下关照!”她瞥了曾玉燕一眼,沉吟片刻,念到:“黄花开正好!”,易信不假思索地道:“秋雨落宜时。”
陈美人脸色顿时变得阴沉无比,她原本的如意算盘是,假使易信有意转投她的门下,只消说一句对不出,就可以从容地来到自己的身边而不需要开罪曾玉燕。只是她没料到的是,易信的回应如此干脆决绝,等于是拒她于千里之外,这让她的自尊心颇受打击。
“步步登高开视野!”她气得跺了跺脚又道。易信随后接道:“年年重九胜春光。”
“乌台好仿黄花宴!”陈美人不服气,沉吟半晌后又出了一联。
易信低头思索片刻,缓缓地道:“凤笛催成红叶诗。”
“好了好了,”武宗连忙喝止不依不饶的陈美人,他担心继续下去陈美人会更加下不了台,最终恼羞成怒,彻底撕破脸,使原本重阳晚宴的轻松欢愉的气氛荡然无存。
“万总管说的不错,易信的确是个文武兼备的人才,也难怪被两位爱妃同时相中。这在宫中千余名太监之中,已是凤毛麟角。既然如此,朕话复前言,准你在两位贵妃之间选择想要侍奉的主子。除此之外,朕再给你第三个选择:你今后可以不再侍奉任何人,而是进入司礼监,朕赐你要职,也好人尽其才,让你的才学有用武之地。”
万喜来忙道:“万岁隆恩,我等下臣真是万死难报。还不快谢陛下!”
易信对武宗叩首道:“陛下错爱,令易信感激涕零。下臣本无甚才学,陈贵妃才真是饱读诗书,巾帼不让须眉,小人万万不及。适才小人全凭侥幸,才对出贵妃娘娘的佳句。小人万万不敢希冀司礼监的要职,只愿毕生侍奉贵妃娘娘。”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无不动容。最感吃惊的,便是万喜来。
须知在宫中的宦官有很多机构,共二十四衙门,分别有十二监、四局、八司。这些衙门各有分工,不但处理宫中事务,还要处理部分政务。
而在这些衙门中,也冷热轻重有别,重者大权在握,可傲视满朝文武;轻者微不足道,与寻常杂役无异。一个宦官要想出人头地,就要看他隶属于哪个部门。
而司礼监是这二十四衙门中,权力最大的一个,司礼监就是专门掌管内外奏章的。司礼监的头目,则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皇帝把对朝臣上奏的奏章做出初步意见(票拟)的权力给了内阁诸大臣,自己只保留了对大臣们合议后意见的批红权。之前刘瑾之所以能权倾天下,搅动四海,就是因为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适逢武宗皇帝不理朝政,他便可以自作主张,以皇帝之名发旨意,下面的官员想告状也告不了。因为告状的奏章最多只能到皇帝那里,可皇帝无心朝政,而代他批阅奏章的人正是他们要告之人,那试想这状能告下来吗?
皇帝也颇感惊奇,“哦?你竟然不要官位,舍弃大好前途,只为侍奉贵妃娘娘?真是咄咄怪事。那你想要侍奉哪一位娘娘呢?”
易信拱手一揖:“易信不自量力,想同时侍奉二位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