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悠悠,一转眼,已然过去了数十个春秋。
大晏七十三年冬月二十,是云家大小姐云清歌出阁的日子。
接连着下了半个多月的小雨,却不想今日醒来时,天却放晴。远方的天上弥漫着绯红色的云彩,映得小院里迎风怒放的腊梅也红了几分。窗外的梧桐枝上,喜鹊立在上头叽叽喳喳地叫得正欢快。云家的老爷和夫人皆道这是吉兆,满心欢喜地打赏了下人们许多银两和小礼。
小苒居里,云清歌在丫鬟们的服侍下着好行装,又随意地吃了些点心。而后闲来无事可做,只好漫不经心地趴在闺阁的檀木窗台上,看着丫头婆子们里外张罗着。目光流转间,突然瞥见窗外一抹棕灰色的身影蹒跚着朝这边走来,她赶紧起身,匆忙迎了上去。
“闫婆婆!”
来人正是浏阳城德高望重的老婆婆,因夫家姓闫,她嫁过来之后便随了夫姓,左右邻里都随孩子们亲切地唤她闫婆婆。她的个字并不高,头发花白,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皱纹,那双温和的眼睛总是闪烁着慈祥的光芒。
她见云清歌迎上来,颤巍巍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清歌的玉指,激动地道:“清歌儿……”
云清歌见到久违的故人,心里亦是十分欣喜,她拉起闫婆婆的手,欢喜地道:“许久未见,婆婆的身子骨似是愈来愈硬朗了呢!”
闫婆婆满面笑容地打量着云清歌,她轻轻地拍着云清歌的手背,满是慈爱地道:“是啊,多年不曾见面,当年那个活泼调皮的小姑娘如今却要嫁作人妻了!”
云清歌的脸蛋瞬间变得绯红,她羞答答地低垂着头微笑,好象一朵出水的芙蓉,沐雨的桃花。
闫婆婆笑问:“清歌儿,你可还记得凌越?”
云清歌调皮地依在闫婆婆肩上,仰头望天,凌越哥哥,她怎么会不记得……
犹记得多年前,闫婆婆的夫君尚且健在,他们的一对儿女都在小镇上做着买卖。两位老人带着一位年幼的孙儿,偶尔帮帮邻里左右,生活倒也过得自在。而她那时正值垂髫,天真烂漫,常与贴身大丫鬟酒月在护城河那头的夕荣桥上玩耍,累了便去家住河西的闫老婆婆家歇息,渴了便去闫老婆婆家讨水喝,久而久之,便与闫老婆婆家的孙儿凌越熟悉起来。
凌越与自己一般大小,他总是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绿色丝质冠带,在下额系着一个流花结。反观自己,三千青丝松散地披在肩上,只用一条清雅的绸带随意地缠住。整张脸脂粉未施,整日素颜朝天。如此看来,凌越倒像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而自己却像个落魄人家的姑娘。
她曾无意间听见府上年长的姑姑们议论自己:“清歌那孩子虽聪敏过人,只是一出世便失了母亲,真是可怜呢!”
但她却不以为然,她想:自己从出世起便被二娘收养,这些年来,二娘一直无所出,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养女,所以她始终将自己视若亲子,照顾自己也是尽心尽力,不曾有过埋怨,这和母亲又有什么区别呢!
闫老婆婆见清歌陷入了沉思,久久未回过神来,她探过身来,试探着问道:“清歌儿?丫头?可是在想未来的郎君是何番模样?”
她轻轻地挣开闫婆婆的手,侧过身去,露出了女儿家常有的娇羞笑容:“婆婆又取笑人家!”
闫婆婆见着此番景象,满脸皱纹似乎在这一瞬间舒展开来,一双眼睛早已眯成了弯弯的月牙,温润的眼里藏着满满的爱意,温暖如春风。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也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一时间,满园冬意皆盎然。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云清歌的贴身丫鬟酒月上前提醒道:“大小姐,闫老婆婆,外面风寒,你们还是回屋子里再叙吧。”
云清歌点了点头,拉着闫婆婆进了屋里。
进屋后,有大丫鬟领着清歌和闫老婆婆走到梳妆台处,那丫鬟名唤湘涟,原先本是云家大夫人沈柔怡的贴身婢女,无奈柔怡夫人红颜薄命,在诞下云清歌之后便撒手西去,独留下贴身大丫鬟湘涟服侍在年幼的小女儿左右。
只见那个唤作湘涟的丫鬟轻车熟路地从妆台的一侧取出一只早已备好的玲珑精致的檀木盒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一只陈旧的桃木梳赫然躺在红绸带之上。
“桃花灼灼,宜室宜家,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湘涟桃腮带笑地感叹道:“大小姐,这桃木梳可是大夫人当年陪嫁的嫁妆呢!如今得了大夫人的佑护,小姐与姑爷定能恩爱白首,琴瑟和鸣,将来定是大昭国的一段佳话!”
云清歌佯装恼怒道:“湘涟姑姑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花言巧语,讨人欢喜。”
那时,谁也不曾想到,当初无意间的一句戏言,日后竟成了不可置否的事实。
闫婆婆笑着从湘涟手里接过桃木梳,一只手执着木梳,另一只手温柔地抚着清歌的三千青丝,感慨道:“老身这是三生有幸,才得以为大小姐您梳妆。”
云清歌直直地望着昏黄的铜镜,镜子里,老人小心翼翼地用双手熟练地捋着发丝,生怕弄疼了她,清歌笑道:“婆婆是浏阳城德高望重的老人,今日清歌出阁,能请得婆婆来为清歌梳妆,才是清歌修来的福气呢!”
浏阳城自古便有个不成文的风俗,凡是办喜事的人家,都会请左邻右舍中幸福美满的年长老人坐上席,取圆圆满满、金玉满堂之意。
如今清歌出阁之时,浏阳城里正值办喜事之季,邀请闫婆婆出席参礼的人家自然不在少数。云家二夫人南宫霖容为了请闫婆婆在清歌出阁之日为自家姑娘梳妆,数十天前便亲自登门拜访,暂不说那大把大把的钱财礼品,只是那提前预约好的人家便让柳花了不少心思。
二娘当真是个贤惠能干的主儿,清歌心里这样想着。
却闻院外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而后听到一个声音笑说:“眼见着这时辰也不早了,我来看看,咱们家的大小姐可装扮好了!”
待脚步声近了,才听到守在门外的丫鬟和奴才们恭恭敬敬地道:“夫人,三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