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也赶过来看到宋媗灰头土脸,好不狼狈。孟大厍看到宋媗好好站在面前已经放心了大半,连忙带众人将她拥进屋中。又有方才的嬷嬷吩咐了小丫鬟打水过来给宋媗擦洗上药,换好干净袄裙,折腾了半晌才算坐定。
宋媗这才将自己怎么去拽亭外枯草,又如何滚下山坡,又怎样蒙朱祁钲相救照实说了一遍。众人听的心惊肉跳,皆感后怕。
宋媗瞧一眼双目红肿的梁柏君,冲孟大厍、郑起云道:“孟伯伯,郑叔叔,梁先生也不是有意为之。我现在好好的,你们就别再怪她了。”梁柏君本来一直默不作声,听宋媗一说,抬头感激地望了一眼,又滚下两行热泪。
张青溪视之不忍,拍拍梁柏君的手背安慰两下,忙岔开话头说道:“这么说大氅是那位唤作朱祁钲的少年人的。”宋媗点点头。张青溪冲孟大厍道:“孟大人,那位是什么来历呢?”
孟大厍呷一口茶,想了片刻道:“没记错的话,那位应该是襄王朱瞻墡的庶三子。襄王为仁宗五子,与宣宗一母同胞,同为仁宗的孝昭皇后张氏嫡出,地位极其尊贵。当今圣上登基前,曾有大臣上表称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年幼,宜由襄王继承大统的。那时太皇太后也曾有此意。只是襄王谦恭敦厚,坚决上表请立太子,这才罢了。”
宋媗点头回道:“嗯,朱祁钲是说过自己是襄王三子。”
孟大厍道:“这就是了。说来那孩子也是可怜。”
郑起云一直在旁边静听,此时发问道:“这怎么说?”
孟大厍惋叹一声,接着道:“这说来话可长了,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那孩子本应该是嫡子的身份,如今却是庶子之身。天潢贵胄之家,嫡庶之差比平常人家更为严厉分明。为庶子者,无论贤明与否,有何等野心抱负,都不能承一封国之民,大展宏图。”
张青溪道:“这倒奇了,嫡子便是嫡子,庶子便是庶子,如何能变换呢?”
孟大厍道:“你们可知宣宗在时宠爱孙贵妃,令皇后胡氏上辞位表,退居长安宫,赐号静慈仙师,改封孙氏为皇后?”
郑起云道:“这个天下无人不知。”
孟大厍道:“胡、孙两家一向不和,明里暗里总要较劲。胡氏一族的女儿当了皇后,孙氏女便要做贵妃。后来胡氏看襄王出身尊贵,又将胡皇后的亲妹送去为襄王正妃;孙氏哪里甘心屈居人后,忙不迭地也把孙贵妃的一个族妹送了去,是为侧妃。”
“偏生襄王妃胡氏多年未有所出,孙侧妃却已有一子朱祁镛。那胡氏一族在宣宗废后之后本就颓败,更加无力保她周全。直到孙侧妃再次身怀六甲,孙氏一族连忙借题发挥,上表于宣宗,请宣宗以七出之条其二‘无子,为其绝世也’的罪名令襄王废去胡妃。宣宗本心不欲插手自己弟弟的家务事,只是有废后之鉴在前,且孙皇后吹着枕边风,宣宗也不能多说什么。襄王顶不住重压,只好废胡氏为侧妃,立了孙氏为正妃。不久孙氏又诞下一子,名唤朱祁鐄。而成了嫡长子的朱祁镛按律被封为世子,来日襄王百年后,可继承封国为王的。”
郑起云叹道:“氏族亲眷之间果真是荣辱与共,唇亡齿寒。”
孟大厍略一点头,又道:“正是此说。”
宋媗由此联想起宋凭利用自己母亲夺走外祖父家业,鄙夷道:“那襄王真是薄情寡义的势利小人。若胡妃的姐姐还为皇后,他会废掉胡妃么?”
孟大厍闻言知道宋媗再说宋凭,无奈道:“虽说世间无义之人不少,但听汝阳公主提起那襄王倒谦和大度,不比那些无耻之徒。料想当年此事虽是家事,却牵扯到前朝国政,襄王也是为顾全大局而不得已。”
宋媗听孟大厍为襄王申辩,不愿与之顶撞,但心里依旧不服,于是撇嘴轻哼,别过头去。
孟大厍不以为忤,继续道:“那胡王妃福薄,才被降为侧妃,就诊出已有两月的身孕,就是那救了媗丫头的襄王三子朱祁钲了。”他深叹一声,缓缓道:“足可见世间之事全逃不过一个阴错阳差。”
梁柏君良久未发一言,此时突然幽幽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就是命数,哪里逃得掉。”
宋媗听罢心中说不清的难过,只觉得这位算起来也是自己表哥的朱祁钲,身世比自己的还要让人憋气。她垂了眼帘盯着自己手上一道道的伤痕,想起朱祁钲为她上药的情形,鼻尖一酸,轻轻道:“他是好人,不应该这么悲凉。”
众人俱是默默,不知该说些什么。世间活的悲凉的好人数不胜数,活的逍遥的坏人也不胜枚举。又有人说得出什么,不过全是苍白无力罢了。
郑起云最是不愿压抑的一个人,赶紧岔开话头问道:“怪了,这位王爷家的小王子怎么会跑来自来峰?”
孟大厍道:“自来峰有条通紫盖峰的小路,方才听媗丫头的描述,八成这两个孩子遇着的地方已是紫盖峰了。紫盖峰有皇帝行宫,快到正月了,宫里准备过年的事情大抵忙乱喧闹,皇帝也许为了躲清静,带了人去行宫小住顺便行围也未可知。”
郑起云点点头,又道:“我听说大明律有令,藩王无诏不得擅离藩国入京。这一位不呆在襄阳,怎么跑到京城来。”
孟大厍回道:“云弟你有所不知,皇帝忌惮襄王身份贵重,又有许多老臣追随,所以下旨留了三王子在京城十王府长住,时时召见。”
郑起云皱眉道:“这帝王家事实在是乱。”他想了片刻,心中一动又道:“怪不得王振手脚恁麻利,咱们才来几日,他便派人夜袭山庄,原来是皇帝在紫盖峰行围,想必那阉人也在了!”
孟大厍面色一沉,道:“云弟同我想到一块去了,咱们这些日子怕还是要小心提防。”
天色已晚,众人说了会子话也就各自回屋睡觉。
宋媗躺在床上,虽然身上又酸又乏,但脑里却精神的很,左右翻身也不能入睡。白天的事不住地在脑海里乱转。朱祁钲那似有若无的淡笑太让人印象深刻,还有那股奇怪的熟悉感。可要说熟悉,宋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朱祁钲与谁相像。这么乱想一阵,她实在是找不到睡意,只好一咕噜坐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