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闻雨确信叶长云只是嘴硬,在这样的压制之下,以他的修为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可是,也不知为什么,他的自信还是有一瞬间的动摇。
叶长云正是在这一瞬间动起来的。
“啊!”
场外又是一阵惊呼。
太、太快了!
叶长云居然在如此强大的神力压制之下,突然如箭一般从结界顶冲下,身形之快,已让人无法看清那是个人,只见一道黑影划过!
这怎么可能?他只是具形境第四层,他怎么冲破初窥境的神力压制?怎么做到的?
只有场中的两个人知道究竟。
叶长云确实被压制了,但他尚有最后一点余力,于是,他将这点力量全部逼向身后,在那些微的空隙里形成了一道漩涡。
如排山倒海一般迎面而来的神力,突然间出现了一个泄口,立时奔涌而去,瞬间,竟将数位教士联手张开的结界,又向外撑开了丈许!
正是这丈许,令结界以巨大的力量反弹,叶长云趁机借势而下。
他的修为确实远远不如,但借力之下,也得以划开一道缝隙。
已然足够。
接下来的一幕,让场外所有人都半张了嘴,却连惊呼都憋在喉咙里。
片刻之后,喘过气来的众人纷纷发泄起胸口那股震惊。
“不是吧?我没看错吧?”
“刚才一开始那出手的,居然是连续四次一模一样的印心式?”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眼花!”
“怎么可能这么用?!怎么可能这么用还有用?!”
“后面也是啊!印心式、接通明式、接问道式、接入观式、接凝神式、又接……”
“别数了,你也数太慢了,你这一式数完,那边三式都用尽了!”
“有没有搞错……”
不知有多少人,在同一时间,声嘶力竭地发出了同一个问题。
“原来通明剑法还能这么用?!”
初学式、凝神式、入观式、问道式、长思式、闻道式、印心式、通明式、守拙式。
通明九式。
每个天教弟子,从五六岁起学的第一套剑法。
自叶长云有机会反击,他竟一口气攻出了二十余招,无一例外,全部是通明剑式。
“看得我都想试试了。”
“别想太多,通明人人都会,可是你们谁能使出这个速度来?”
一片沉默。
太快了。
“叮叮叮叮叮……”
邙林木剑不断的撞击,快到连成了同一个声音。
快到戴闻雨被连攻二十余招,竟只有招架之功,没有了还手之力。
不对啊?众人忽然想到,神力压制呢?戴闻雨的境界碾压怎么忽然失效了一般?
“很聪明啊。”校长翟远道感叹了一句。
一旁虞靖南点头附和,又补充:“恐怕,也已经到极限了吧?”
窦启轩则微笑着对周围弟子解释:“正因神力被压制,所以只能用通明、只能用快打。”
悟性高的弟子细细琢磨这话,终于明白过来,用通明实属无奈之举,只因为同时还要对抗神力的压制,已经没有余力使用其它剑法。说穿了就是:通明剑法最省力。
通明省力,威力却不足,所以只能快打。
其实还有一层缘故,窦启轩不曾说明:以叶长云的修为境界,确实难以破解戴闻雨的神力压制,然而方才自结界之顶的一冲,为他拉开了一道缝隙,他就在这道缝隙里腾挪,必须不断借力才能维持住攻势。
就像要逆水行舟,就必须一刻不停地划水。
叶长云不停的劈刺,扰乱了神力,戴闻雨其实生生被自己的神力乱流给困住了。
只是这,说来容易做来难,弟子们年少,万一仿效起来,一个不好就自伤了。
转眼,又是二十余招。
虞靖南竟然连招架都变得困难了。
“真正学会了一套剑法,哪怕是通明剑法,也能赢。”
周围的弟子方才都听见了叶长云的这句话,那时以为说说的,眼前一幕看起来,似乎会成真?
可是,通明再省力,要用这么快的速度连续攻住数十招,也耗费很大了吧?
何况,再愚笨的弟子也明白,要这样攻那是半点失误也不能有的,毕竟修为差着一大截,只要有一线破绽,立刻就会被重新压制,那时恐怕也不会再有还手机会了。
真的能这样一直攻下去?
所有人都在心里问着,也不由自主地期盼着他真的能一直连续攻下去,因为这实在是太眩了!
“真的毫无破绽啊!”
“怪不得长云先生能以具形境第四层的修为就当剑术老师,太厉害了!”
“天啊,已经有百招了吧?”
“我已经数不清了,你们谁数了吗?”
“我也数不清了。”
“我也……”
“闻雨先生已经被打到好几下,如果不是通明太弱,神力又压制,早就输了吧。”
“真想不到,长云先生居然要赢了……”
木剑又一次击中了戴闻雨的肩头,这一次戴闻雨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剑尖,无力地垂落。
鲜血,自他掌心淌出,顺着剑脊滑落。
他的口、他的鼻也在流血,看上去整张脸变得颇为可怖。原来,这一场激战下来,戴闻雨已受了内伤。
仔细一回想,他只在一开始用神力逼住了叶长云,此后就再无机会还手,自始至终,他甚至连一剑都没有机会出。
不应该啊,这实在不应该是想像中的境界碾压之战。
叶长云居然,真的,赢了。
“你刚刚突破到初窥境界,还未纯熟,用的又是木剑,本身就对神力有所克制,所以我是有,”叶长云顿了顿,“十分把握的。”
“你是故意的!”戴闻雨脱口而出,“方才你故意激怒我,挑我动手,你知道有周明哲在就交手不成,你算准了我要再挑你必须在这演武场上,你这无耻小人!”
叶长云挑了挑眉,啼笑皆非。
“你别得意!你这根本不算赢,你……”
戴闻雨本来想说,如果用气剑比试,我一招便能致你于死地!
可是他忽然意识到,这句话很无力,听上去简直就是在耍赖。
叶长云是怎么赢的?他是用通明剑法赢的,用一套小弟子启蒙的剑法赢的,这仿佛就是在说:我比你高明得太多了。
事到如今,说什么别的也没用了。
叶长云若无其事地勾了勾嘴角,丢下剑,转身折返看台。
所经之处,众弟子纷纷投来仰慕至极的目光。
叶长云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长云先生,您怎么了?”
果然是太勉强了吗?他也已经受了内伤吗?
叶长云脸色发白,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把用袖子捂住了嘴。
“我……晕血……”
“哗啦啦!”
连窦启轩在内,齐刷刷倒下一片。
毋庸再置疑,叶长云他……就是一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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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你一直都晕血?”
锦山之顶,松柏之侧,石桌之畔。旧友对坐,窦启轩笑着问起。
叶长云苦着一张脸道:“老师有些微洁癖,我虽然没有染上那个毛病,从小生活的环境却是十分干净,看见血总觉得又脏又腥。”
窦启轩的神情有些复杂。
叶长云口中的“老师”,是天君。天教中人,只有他才会如此称呼天君。
他不但是天君的亲传弟子,他其实也是天君的养子,曾经有很多人都认为有朝一日他会承袭天君之位。
直到有一天,他意外死去。
可是,其实他没有死。
五洲大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足十个。
他就是辛九枢。
剑圣,战神,阿修罗,辛九枢。
窦启轩年轻时见过辛九枢一面,那时他还是学生,相仿佛的年纪,辛九枢已然是紫袍教士,可想而知,窦启轩纵然有心去讨要个签名,末了连正眼也得不到一个。
但那次,他是看见了辛九枢出手的,印象太深。
说实话,挺受打击的。他当然知道自己比不上,差距挺大,可也不知道有这么大。
后来辛九枢死了,他也唏嘘感叹了一番。再后来,过了几年,在东洲总校,他看见那个叫叶长云的剑术老师和别人交手,立刻就起了疑心。
就算一样的剑谱,到了每个人手里使出来还是不一样,不管用的是通明还是问天,有些习惯是无法改掉的,就像掌纹一样。
当然,窦启轩只是疑心,没敢肯定,毕竟这事儿也太惊人了。
辛九枢是已入大圣境界的天教长老,眼前这是个才到具形境第四层的见习教士,区别太大了,连窦启轩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联想有点夸张。可是联想一旦开始,就止不住了。
于是他偷偷摸摸地调查了一番,起初也有些心虚,终究拗不过好奇心。
教士们也是各有所长,有的人修为高,有的人剑法好,他的特长是会读书,所以曾经在圣殿做过一阵子文书,颇认得几个管理卷宗的人。调查这个事,他还是有能耐的。
叶长云的卷宗初看一点破绽都没有,就是一个寻常天教弟子、寻常天教学生,修行多年,熬成了见习教士。多看了几遍,看出问题,有几页用纸不对,应该是后来另加上去的。也就是像窦启轩这样精通文书、记性又奇佳的人才看得出来。
但是那又说明什么呢?连个证据都不算。
不过,他要证据做什么?他只是好奇,只想知道真相。
犹豫了许久,他决定,干脆,直接问问吧。
后来回想,他觉得自己当时真挺唐突的,如果对方真是辛九枢,原来的辛九枢,一出手就能要了他的命。
叶长云明显大吃了一惊,窦启轩以为接下来他就该大笑着否认了,谁知道他居然若无其事地回答:“是,我曾经是叫那名字。”
亲耳听见,窦启轩还是惊得目瞪口呆。
叶长云道:“你是第一个识破这件事的,到底怎么看出来的啊?”
窦启轩看着他兴致勃勃的神情,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以前对辛九枢的印象,都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