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相逢回到荷花巷的时候,海氏跟徐氏已经将饭菜做好了,看到常相逢回来,海氏急忙迎了过去,“你这是去哪儿啦?这么久?你年纪也不小了,再不能这样满街乱走动了。”
若是以前,常相逢听到这样的话,早就直接顶回去了,可是今天,她却觉得自己有些张不开嘴,讷讷道,“这不是前几天给姓段的办丧事,外头人给咱们帮了忙,我该去道个谢,最不好受了人家的情,连个面都不露。”
“唉,这样的话,应该叫你姐夫去啊,再不然我跟你去也是一样的,我是丧主,原该去给人磕个头的,”海氏听女儿这么说,也没有怀疑,“快来吃饭吧,你不是说明天要开张吗?有什么要准备的,我帮你一起干吧,你也轻省些。”
“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将身子养好了,其他的不要你做,”常相逢看着海氏瘦成窄窄一条儿的脸,以前她是海家小姐的时候也是这么闲不住么?“这些事都是我干惯的,再说还有大娘跟锁住呢,明天我再请个大夫过来给你瞧瞧,开些补药你喝喝。”何况对常相逢来说,海氏安静的呆着不惹什么事,才是对她对大的回报了。
女儿多久没跟自己说过这么贴心的话了?海氏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又落下来,可是想到常相逢最烦自己哭,忙低头装作给她挟菜将泪意掩下,“我的身子我知道,看着瘦,有劲儿着呢,这些年不都这么过来了么?来,快吃饭吧。”
虽然没有表露,但是令狐俨的话常相逢还是听到耳里了,一顿饭的光景,她一直在偷偷打量海氏了,虽然辛苦的岁月已经将海氏挫磨没有了青春美貌,可是常相逢却发现,平静之后的海氏,身上有一种不同于自己周围人的恬静和从容,就像现在大家一起吃饭,海氏的坐姿跟徐氏大体看着一样,可是都是挺直身子坐着,海氏身上就比徐氏多了份叫做“气质”的东西,叫人情不自禁的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相逢,你咋不吃?”徐氏被常相逢这么反复打量的有些奇怪,忍不住放下筷子,“今天的菜不合口?”今天的饭是海氏做的,自己吃着没啥,若是常相逢不喜欢,以后还是不要叫她动手了。
常相逢被徐氏问的脸一红,忙低了头扒饭,“没事,很好吃,我走神儿了。”
“娘,你真的要给段天生穿三年的孝啊?”晚上看海氏将那身斩衰认真折好,常相逢忍不住问,这三年麻衣穿下来,人还不发霉了?
“这是应当的,我不能叫人说嘴,”海氏淡淡一笑回头道,“我知道你这里是开门做生意的,我这么披麻戴孝的在住在这里也晦气,要不就像你说的,我先找个庵堂住下来,能过了一年,我再到你姥娘那边去?”
海氏知道常相逢是约计不会为段天生戴孝的,可是女儿的名声更要紧,迟疑了一下劝道,“我知道我说这个你不爱听,如果这儿的人不知道你这两天办丧事就算了,可是大家都知道了,你要是再不穿孝衣,于你的名声也不好听,那人毕竟是你的继父。”
自己几天前已经给段天生披麻戴孝当过孝子贤孙了,现在再穿也不值啥,左右是装样子,可是叫她穿成这个样子出去做生意,还有客人敢上门?“这也太夸张了吧?我要是这么往店里一坐,人家还以为是了灵堂呢!娘,段天生这一死,我可把这半年挣的银子全赔光了,要是没了生意,咱们全得饿死。”光给王氏,常相逢都扔出去了十两,现在想想,好心疼的说。
“你已经被他卖了,按理说不用为他服斩衰的,你姐也一样,能出来帮他办丧事,已经算是全了父女之义了,”海氏很清楚两个女儿对段天生除了恨之外再无其它,而她,倘不是名分所宥,只怕也想远远逃离,“衣裳穿素些就是了,如果有人说嘴,直接告诉他们你不算是他的女儿。”
这样也好,常相逢讶异海氏怎么忽然“通情达理”起来,“那你呢?真这么穿三年?将来到巩县你也这么穿?其实吧,这些年你也算是对得起段天生了,如果你不管他,这回他也就是个破席一卷扔到乱坟岗的下场,为这样的人戴三年守,不值得。”
女儿这么劝,海氏浅浅一笑,“其实服不服孝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呢?日子都是一样的。”
“既是一样的,何必穿这些东西?现在是冬天还好些,天热了还不生关痱子啊?我跟你说,在洛阳你先就这么穿着,一边在我这儿养好身子,等巩县那边有消息回来,我送你去的时候,再不要这么穿了,你穿成这样,外祖母看着心里能不难受?以后你就好好陪着她,万一哪日外祖母去了,我就接你回来,咱们一起过日子就行了,”常相逢再不愿意看海氏成天生活在泪水里了,努力想办法来开解她。
“人家还说过守‘心孝’呢,你守节不在这些形式上,”见海氏不语,常相逢又想了个理由,“天子是天下之主,万民表率,谁守够过三年?还有那些大臣们,不也有‘夺情’一说?你就当是为了孝道,也‘夺情’了吧。”
“你知道的还不少,”海氏失笑道,“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谁知道呢,我做饭馆生意的,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乱七八糟的话谁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常相逢随便找了个借口。
大女儿好歹已经嫁了人了,小夫妻和睦就差再添个孩子了,小女儿就麻烦了,一个抛头露面的女儿家,哪里能寻到好人家?海氏心里叹息,忍不住眼泪又落了下来,“是我对不住你啊,害了你一辈子——”
又来了,这水笼头一开那可是关不住了,常相逢连忙拉了被子躺下,“我这些天快累死了,我睡了啊,你别再哭啊,吵死了。”
海氏的事情也算是暂时有个了结,她不愿在人前招人眼,常相逢也遂她的意,自己依然带了徐氏跟锁住在前头做生意,海氏一般都留在屋里也不出门,她是个闲不住的,看常相逢身边没啥可干的活,就给锁住徐氏还有李孝琪一人一身的做棉衣。
“唉,我不是说你的眼睛不好了,不要再做这些了?这屋里光线又不好,”中午的生意收了摊儿,常相逢过来叫海氏吃饭,一进屋就看到海氏盈盘腿坐在床上正在缝衣裳,抱怨道。
见女儿进来,海氏将做到一半儿的棉袄折好将针插到面上,笑道,“这算是什么活计?粗针大线的,不值啥的,我看锁住一年比一年高了,这就算是不做新的,以前的也能接接才能穿。”
寻常人家可没有一年四季多少套衣裳这种说法,“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是很正常的事,像锁住这种长得快,又干些体力活费衣裳的男孩子,肩肘膝盖上补丁摞的跟铜钱厚也是很常见的。
“这身接接给他穿着,闲了再给锁住跟孝琪各做一身新的吧,还有,锁住的棉裤啊,你给裁的瘦一些,真看不惯这种大裆裤,腰还那么宽,那不灌风不?”这种上宽下细的大棉裤常相逢每每看到就觉得可笑的很,腰身肥的得折几折还用裤腰带扎上,也不知道图啥呢。
“不都是这么做的么?做的宽些,也好多穿些年,”听女儿笑这种乡里人穿的棉裤,海氏不由想起来自己初到常家营的时候看到乡下人的这种裤子也是笑了半天,不由心下黯然,当初自己在海家何曾见过这样的衣裳?更别说接触这些粗布了。
“都是我的错,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如果不是我太过糊涂做了不才之事,你跟你姐姐如今应该是娇养在深宅大院的千金小姐,哪里会受这些苦楚?”
这个么?如果海氏没有做出这种事,这世上只怕也没有常巧姑跟常巧丫吧?常相逢当然不会跟她讲这些道理,“这么些年都过去了,如今你也算是熬出来了,我跟姐姐呢,虽然不是娇养的大小姐,现在的日子过的也不算差,你啊,以后只管往宽里想吧。”
“你看我,这毛病就是改不了,”从段天生死了之后,女儿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了很多,海氏心里只有高兴的,自然也不愿意招常相逢不舒服,拉了她的手道,“走吧,咱们吃饭去,这离过年也不远了,年货要开始准备了。”
“嗯,今年咱们好好过个年,我给我姐捎个信儿,咱们今年到半个店儿过去,这样人多也热闹些,等过了破五咱们再回来,”常相逢扶着海氏出了屋门。
段天生怎么说也算是常家姐夫的继父,现在人死了,常家姐妹心里高兴,可也不好露在面儿上,因此这个年也只能简单的过一下了意思意思了,常巧姑听说妹妹准备带了母亲过来跟她们夫妻一起,自然是十分欢喜,早早就开始叫窦恒置办年货,她呢,抽了空就搁锅炸油货,力争叫母亲跟妹妹都过上个舒服的年下。
“常姑娘,这是我们京城铺子里送年货时明公子叫捎回来了,您收好了,”胡万将那只小小的红木匣子捧到常相逢面前,又从怀里掏了几封信奉与常相逢,“还有您的信。”
原本胡万也只觉得常相逢不过有几分姿色,口齿又伶俐,才入了明奕的眼,将来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一顶粉轿抬进侯府罢了,可这一年冷眼看下来,竟然是个腹有丘壑的,一个姑娘家竟然能支撑起一饭馆,还养活了一大家子的人,连自己的大东家都对她另眼相看,这胡万对常相逢的态度也渐渐恭谨起来。
明奕给自己捎信来了,常相逢心里一喜,这京城跟洛阳离的太远,一没电话二没手机的,就靠令狐家的商道,他们的通信频率两个月一个来回就不错了,好在明奕比她脸皮厚一些,每隔十天就会给自己写上一封信,不过到常相逢手里的时候,往往都是攒了堆儿了。
“谢谢胡小哥,”常相逢从厨房里端出一盘刚炸好牛肉丸子出来,“你尝尝这个,现炸的。”
“嗯,”胡万也不用筷子,直接下手捏了一个,“好吃,常姑娘这手艺还真是没得说,就个丸子都比旁人的好吃!”
“那我给你拿些回去,要过年了,你拿回家也省的大娘炸了,”说罢常相逢直接进厨不一会儿提了个篮子出来,“这小一些的是肉丸子,大的是素的,还有闷子,卷煎,还有豆腐,这些你拿回去,尝尝我的手艺。”
“这个?也太多了,你们自己做也得好一阵子呢,”这些东西不值什么钱,可是做起来也是很费功夫的,胡万有些不好意思接,“常姑娘还是留着自己过年吧,太多了。”
“你忘了我是干啥的?这些算啥?我厨房里还有好多呢,这阵子胡小哥你也没少帮我的忙,要是连这些小心意都不接,我真是不敢再去找你了,”常相逢哪里容胡万推辞,直接将篮子塞以胡万手里,“你们的商队什么时候进京?”
“这眼看要过年了,得过了十五才走呢,到时候你有什么东西只管送来就是了,”胡万知道常相逢问这话的意思,答道。
常相逢被胡万的“心领神会”弄的脸一红,头一低道,“知道了,谢谢你啊!”
“我们大东家还有事要问姑娘呢,他问那天他跟您提的事儿你想好了没有?还有,你要是不忙,腊月初八的时候,大东家想请您到我们府上做一套那个‘水席’,”胡万想不通什么席叫这个名字,“我们府上每年都要请亲戚过来一起喝腊八粥,姑娘 要是有什么特别的准备,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叫采买提前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