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就受不了了,不只是我,连业雄都开始害怕,那种被人掐住脖子却无力还手的感觉现在想想还是让人后怕。但是,最痛苦的还是宁生,他终于忍受不了了,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伪造了一幅《游园图》将真品换了出来,又找了穆凯德去指证自己,然后在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选择了自杀。”佘羽琼说到这里手开始发抖,似乎不忍回忆一般捂住了脸,声音里染上哭腔,“那天他打电话叫我和业雄去他家,到了陈家就发现……发现宁生死在了画室。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第一反应就是叫救护车,我不相信宁生会死。业雄阻止了我,他看到宁生身边有只木盒子,木盒子里有从小到大小惜跟我们的合照,和一切小惜跟我们有关的事物。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只有将事情闹大,只有将小惜置于风口浪尖上,置于警察的视线中才能保护她。《游园图》没有出国,陈家人宁死不做民族的罪人。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你们两个都吃尽了苦头,我们却不能出面帮忙,因为那个想要《游园图》的人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带出国的是赝品,会回国内找。业雄已经散播出消息说真品在我们手上,我们只有表现得对你们毫不在乎,你们才是安全的。”
陈夙愿终于知道了那天的真相,知道佘羽琼从现场带走的木盒是怎么回事,还有林业雄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可是这样的事实也验证了他那个可怕的猜想,那个幽灵一样盯着陈宁生的人还在,而且就在他身边,像当年盯着陈宁生一样盯着他和阮惜。
他脸色发白,脊背被冷汗浸湿,一阵阵地发冷。
佘羽琼叙述完记忆中的一切,仿佛被掏空了所有的力气,双手撑着额头趴在病床上,许久都没说话,只有大滴的眼泪静静滑落,****了雪白的床单。
阮惜的脑子里有太多的片段和画面在闪,父母的、佘羽琼和林业雄的,还有宁生爸爸的,那些画面在她脑子里乱窜,最后慢慢组合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她突然之间有些无法承受故事中的命运波折,更加无法承受那一份份浓烈到让人无法招架的爱意。
佘羽琼,她的亲生妈妈,经历过的事,那些轰轰烈烈的爱、让人绝望的背叛、家族的重担,这些苦是她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她那么苦,到底要自己怎么恨?
林业雄,她的亲生父亲,也曾那样的少年意气,他只不过是想好好爱一个人而已,她何必恨他?
陈宁生,世界上最好的宁生爸爸,他给了她最完整的父爱,给了她人生全部的幸福,最终还为了保全她选择那样的绝路,这份如山的深情,她如何承受?
阮惜慢慢蹲下身去,将脸埋在手心里小声地啜泣。再没有什么语言能形容此时的心情,一颗心仿佛被揉过的面团,是疼的,也是柔的软的。疼痛和柔软的温暖混成一团,让人分不清是该欢喜还是该难过,眼睛里流出来的眼泪也似乎被心里的矛盾浸泡过,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探视时间到了,护士过来小声劝他们离开病房,佘羽琼抹了抹脸站起来,身体有些摇晃,阮惜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两个人身体相碰,皆是一愣,然后纷纷移开视线。
“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都守在这里也没有用,容肆醒过来也不希望看到你们这么憔悴的样子。”病房外陈夙愿劝阮惜和佘羽琼。
佘羽琼朝阮惜点了点头,阮惜也没反对,任由陈夙愿拉着她的手朝楼下走。走到走廊转角的地方,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病房门口的女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瘦弱得让人心疼。她猛地挣脱了陈夙愿的手,跑过去紧紧地抱了余羽琼一下,又在对方还来不及反应时,飞快地跑开了。
佘羽琼半天没回过神来,但是双眼早已被眼泪模糊,又在那片泪光之中晕出笑来,她很久都没有这么舒心的笑过了。笑过之后,她抹了一把眼泪,拿出手机打给律师,处理因为容肆病危,容氏因为接班人而引起的动荡。
有了刚才那个贴心的拥抱,她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她必须再为她的孩子们撑起一片天,什么样的风雨都无法让她倒下。
4.
陈夙愿将阮惜送回家,自己也没回事务所,打电话订了些清淡的食物,又放了一浴缸温水,叫阮惜去洗澡。阮惜坐在沙发上想心事,许久没动,他皱着眉头过来脱她的衣服。
薄开衫的纽扣被解开,露出里面粉色的内衣,她才猛然惊醒,慌忙捂住自己胸口:“你干什么?”
“叫你洗澡你不动,我只好自己动手。”他看她紧张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捂什么?该看的早就看光了,实在没料可看,有什么好紧张的?”
“哪里没料了?哪里没料了?”阮惜不服气地挺了挺胸,“好歹也是B杯。”
“哦,B杯。”陈夙愿笑,“能去洗澡了吗?B杯,你洗过了我也要洗,还是你希望跟我一起洗?”
阮惜连忙去房间拿了换洗衣服,红着脸冲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密密包裹住她的全身的时候,她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的疲惫都被赶走了,身体里又充盈着力量。
她曾经确实既彷徨又痛苦,但是现在事情已经明朗地摆在自己面前,她反而没那么痛苦了。
没什么可沮丧的,没什么可痛苦的,她还有哥哥,还有妈妈,还有愿愿,还有舍身护着她的老师,她的人生不是最糟糕的。
她将水泼到自己脸上,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给自己打气,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宁生爸爸的事情已经清楚了,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保护好宁生爸爸留下的《游园图》,在适当的时机将它还回博物馆。她还要好好生活,等着容肆醒过来,好好地叫他一声哥哥。
她认真地洗了澡,穿着睡衣走出浴室,外卖已经送到了,她喝了两大碗粥。陈夙愿洗澡出来后,看到她正摸着肚子躺在床上,就走过来亲了亲她的脸。
“刚才茹乐打电话过来,说她已经想通了,与其永无止境地痛苦下去,不如积极地面对。她去见了自己的母亲,虽然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自己多了个杀人犯母亲,但是会试着跟她接触。穆凯德也去找她谈过,她已经打算搬回穆家了,房子还给我。”他找出吹风机,将她的头抱到自己膝盖上给她吹头发,“我打算搬回去。”
阮惜怔住。
当时他挤在这里住,自己明明还很不耐烦来着,现在他说要走了,为什么自己还是很不舒服?“哦”了一声后,虽然觉得有些恬不知耻,但是她还是忍不住问:“那我呢?”
“你当然是留在这里。”陈夙愿捏了捏她的脸,“是谁一直赶我走来着?”
阮惜突然之间好失落,夺回自己的头发,一个人缩到床的角落睡觉去了。
陈夙愿也没管她,自己吹干了头发,又去打了几个电话,才掀开被子上床拥着她。他知道她醒着,见她不吭声就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
“我想去趟国外,找我那几个没见过多少面的堂姐谈谈,将大哥的房子买回来,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搬过去住。”
“真的?”阮惜瞬间开心起来,翻个身抱住陈夙愿的腰,在被子里仰着脖子看他,眼睛晶晶亮亮,兴奋得像个孩子,“什么时候?”
“等画的事情平息了,否则我怎么有脸面对大哥。”陈夙愿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有些凝重,但还是强迫自己笑了笑,低头吻了吻她的唇。
提到画,阮惜眼睛里的光芒暗淡下来,有些丧气地说:“画到底要怎么处理?现在又不能直接还给博物馆,否则宁生爸爸就要永远背上一个偷画的骂名了。你说我们要不要把画在我们这儿的消息告诉妈,呃,阿姨?”
“先不要。”陈夙愿很坚决地否决,“以前都是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们,现在也该我们自己保护自己了。人总不能总是被动挨打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阮惜皱眉。
“我打算好好睡一觉。”陈夙愿低头看她,坏坏地笑,“或者你还想做点别的?嗯?”
阮惜看到他脸上意有所指的坏笑,几乎立刻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事,慌忙将头蹭进他的脖子里,乖乖闭上眼睛:“睡觉,睡觉。”
陈夙愿笑着搂紧她,低头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笑容渐深,又慢慢凝结,最后闭上眼睛时,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无法掩饰的痛苦和深深的不舍。
他再也无法容忍深爱的人受到伤害了,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必须早点做出决定。被动还是主动,他选择主动,哪怕这样做的结果是要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