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浪被狂风卷起,伴着落雷之声,骤然拍向岸边礁石,碎裂成片片浪花。乌云低低笼罩,遮蔽四野。就在那黑沉沉的天际,一道霹雳轰然坠落,划破天际!霎时,天地之间闪出一道雪亮的三叉戟,直击汹涌海洋!
风越狂,雨越盛,浪越腾!在这浩瀚的东海之上,滔天的巨浪似是要吞噬一切。然而,却又七座参天的神柱,直穿云霄之中,发散着五彩华光,连成了七星阵法。任狂风如何怒吼咆哮,任巨浪如何奔涌撕扯,七印星柱不曾动摇半分,矗立在毁天灭地的海浪之中,岿然不动。
惊雷再落,天地霎时一片刺眼白亮。就在这转瞬即逝的雷点光芒之中,只见虚空之中悬浮着四道身影,各立于东南西北四方,正将那七印星柱围在正中。
北首,身穿战甲、身负金锏的魁梧汉子,为应龙四尊者之首“九煌”——玄翼。他高举焱罗爪,激发出灼灼烈火,焰舞腾天。
西首,全身黑衣、戴着银色鬼面的飘忽身影,为应龙四尊者中排行第二的“虚影”,手持雷鸣目,以灵力催生雷影紫光。
南首,身披五色霓裳、白面朱唇、显得妖娆无比的瘦弱男人,为应龙四尊者中排行第四的“魂煞”,他掐着兰花指,捏起水玄鳞,激起幽蓝冰华。
东首,那个身形颀长、挺直的脊背上负着一把森冷银枪的青年,正是应龙四尊者中排行第三的“焚祭”——归海鸣。此时的他,一双冰眸低垂,无声地凝望着掌中的风灵角。那对沾血的灵角,正散发着盈盈绿光,与那猩红血迹相映衬,显得说不出的刺目。归海鸣薄唇紧抿,抿成了隐忍的弧度。眼前血雾弥散,他似又看见了那个深情的青年,是如何温柔照顾着妻子,似又看见了那个简陋却温暖的石穴家园,似又看见了男人身首异处时,女子颤抖恸哭的模样……
“老三,还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玄翼一声暴喝,唤回了归海鸣的神智。后者缓缓地收紧了五指,将那染血的灵角攥紧在手掌中。骤雨不止,狂风不息。归海鸣一头如雪银发,被雨丝淋湿,覆在他的额前,更让他冷峻的面目,添上了几分孤寒之意。他剑眉紧蹙,缓缓闭上了双眼,待到再度睁眼之时,一双冰眸里,已闪烁着坚定光华。
人都死了,多说无益。眼下正事要紧,唯有解开东海封印,毁了七印星柱,方能救出爹娘灵魄!
“起!”归海鸣冷声呼喝,并举起了掌中的风灵角。随着他灵力激发,那对灵角忽闪现萤绿华光,缓缓浮上虚空,顿时在天地只见掀起一道羊角旋风。怒涨的海水被狂风卷上天幕,飞速盘旋的水花犹如蛟龙出水,直冲云霄!
同一时刻,焱罗爪火光大盛,火龙腾空;惊雷乍响,乌云中闪出阵阵耀眼电光;冰华漫天,竟将暴雨凝为冰片,重重地击砸向澎湃海面。
天地四方,赤青紫白,四道华光迸射,犹如四色巨龙翻江倒海,汇聚于九霄之上。
伴随一声震天撼地的轰鸣,那云端上的极光,又直劈而下,冲破云雾风雨,正劈在那七印星柱之“天枢”位上!
矗立于无垠瀚海之上、历经暴雨惊雷不曾撼动半分的神柱,忽迸出一条裂缝,那裂纹自下而上,疾行游走,忽听一声爆裂,柱身上的龙纹刻印骤然崩毁。紧接着,那五人合抱方能围住的巨柱,瞬间崩塌!
大地震颤,怒海咆哮,碎裂的铁块纷纷坠落,砸进汹涌的海面上,激起无数浪花。那直指北极星的天枢神柱,终于震颤着沉入汹涌浪涛之下。与此同时,七印星柱连成的五彩霞光,竟被一道巨浪打得分崩离析,华光四散。
“破!”
玄翼暴喝一声,他高举双臂,从天而降的霹雳分落他两掌之中,聚起怒放的雷光,向“天机”星柱奔腾而去!阵法已破,威能不再,“天机”瞬时被九天狂雷劈中,轰然崩塌。而虚影、魂煞两位尊者,分别施展异能,将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四座星柱,逐个击破。
归海鸣如离弦之箭,飞至“天璇”星柱旁。他虽是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吭出一声,但他面颊上的肌肉却不住地颤动着。他紧握银枪的臂膀上,筋肉贲张,怒张的青筋几乎要爆出皮肉。他的嘴唇抿得是那么紧,他一双冰瞳中的神采是那么炙热,而他的手却又是那么稳健。他缓慢却坚定地举起了掌中的银枪,将之对准了“天璇”星柱。
十年。十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他无不在期盼着这一刻,期盼着打破这禁锢父母双魂的囚牢。什么神柱,在他眼中只是一座黑暗无边的牢狱。当日父母被术者所杀的景象,至今历历在目,恨意沸反盈天,怒火在胸膛里翻腾。什么东海封印,什么神州安宁,什么劳什子的天下太平,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只知父母双亲不该死、不该亡!
眯起一双冰眸,归海鸣在掌中蕴出鸣蛇一脉特有的“鸣霄之焰”。蹿升的火舌顺着银色枪杆盘旋而上,炽热的火焰凝在枪尖,兀自跃动不休。只见归海鸣高举右臂,狠狠地将银枪扎下!
火光、寒光,随着他聚力一击,狠狠地刺穿了那镇海巨柱。尖锐的枪尖在柱身上开出一个黑洞洞的窟窿,裂纹疾速扩散,一块碎铁自柱上剥落,紧接着,整个神柱轰然崩塌!
然而,没有灵魄华光,没有精怪内丹,只有破碎的铁片,不住地坠入万丈瀚海,瞬间被巨浪吞噬。
归海鸣震惊失语,只有瞪大了眼,瞪视着“天璇”星柱的崩溃。向来面目冷峻、暗暗背负着使命与责任的青年,此时却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无助神色。直到那参天的神柱化为了废墟残渣,他仍是不能相信面前的景象,他无助地向虚空中探出手去,想从那天地之间抓住些什么。
可是,他的掌心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抓到。只有如刀的冰片刮破了他的掌心,狂暴的大雨冲刷了蜿蜒的血痕……
归海鸣的嘴唇动了动,他想唤一声“爹”,唤一声“娘”,可是声音却堵在了喉管里,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修长而苍白的五指,缓缓地攥紧在手掌中。他垂下了高傲的头颅,任由狂暴的风雨打乱他一头银丝,如苍茫的落雪,披在他瘦削的肩背之上。
七印星柱,尽数崩毁。
忽然,风浪滔天的海面上,爆出丈高的水柱!在这有如暗夜的天幕之下,在那风雨飘摇的瀚海之上,数十道水柱轰然而起,落雷声声,只听一声巨响,一道巨大黑影自水面升起!
只见水柱黑影中,忽睁开一双嗜血的红眼,直视而来!
应龙,解封了。
龙腾于空,遮天蔽日的躯体,在狂风骤雨中愈显得狰狞。黑色的龙鳞上,隐隐闪烁着血色光华,仿若是暗夜星辰。上古神魔,终以全形再现于世,可那一双赤红眼瞳,却像是地府血池一样,妖邪嗜血。
下一刻,巨龙化为一道魁梧的人影,立于浪涛之上。那人穿着龙纹战袍,眉眼与玄翼有几分相似,但却更显气派万千,不怒而自威。当他睁开一双红瞳,瀚海为之怒啸,天地为之震颤。狂风暴雨、霹雳雷鸣、巨浪如山,都遮不住他低沉的声音:
“十年禁锢之仇,如今百倍讨还。吾,将毁天灭世。”
怒雷破空,阴霾天幕被闪电撕开一道裂口。银亮白光,映在那人的面目上,将他血红的双眼,映得格外骇人。
“父王!”玄翼惊喜呼唤。而虚影与魂煞,则双双垂首,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尊神”。唯有归海鸣默然不语,他默默地收紧了拳头,缓缓地抬起眼,一双冰眸锁定了啸海中的魁梧身影,一字一顿地道:“你,骗,我。”
应龙负手而立,红瞳扫过青年苍白的面目,淡然反问:“那又如何?”
“好,很好。”归海鸣咬牙道,他握紧手中银枪,冷声质问,“我爹娘灵魄,究竟哪里去了?”
应龙扯了嘴角,冷笑一声。却是跟在他身后的虚影,在银色鬼面之下,哑声作答:“早在十年前,尊神的神祗回归之时,这九千九百九十九颗精怪内丹,便成了尊神的囊中之物。只待星阵解封,便能被尊神吸纳化体,提升万年修为。那相柳必将成为尊神手下败将了。”
原来,自己所作所为,非但不能解救爹娘,反将这天地邪物放诸于世。十年来的期盼与希冀,早已破灭,成了邪者利用自己的筹码……
归海鸣眼神一黯,忽暴起飞腾,一人一枪,如银龙跃空,径直向应龙直击而去!
眼看那森冷寒枪,就要击中应龙胸膛,后者却不动如山,连半寸都不曾偏移。只听一声铿鸣,短兵相接,正是玄翼架起一对金锏,拦住了归海鸣的蟠龙枪。只见玄翼横眉怒目,冲归海吼道:“老三,你脑子进浆糊了!跟着父王,咱们毁天灭地,将凡人杀他个干净痛快,不就报了你杀父之仇?”
不等归海鸣作答,应龙抬起右掌,示意玄翼退下。只见这上古神魔,以嗜血红瞳扫视面前持枪的青年,淡然道:“本神念在你立下大功,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忠于本神,天下万物,皆是你掌中之物。”
归海鸣冰眸更黯,薄唇微启,却是一字一句地道出森冷死咒:“去死吧。”
话音刚落,归海鸣蕴出鸣霄之焰,横起长枪,身若惊鸿,飞纵狂袭。他一枪接着一枪,一枪快过一枪,挑起鸣霄怒焰,荡起万丈浪头,如一赤一白两道游龙,向应龙面门击去!而他自身亦与长枪化为一体,如一道银白电光,划破无垠瀚海,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然而,这豁命之招,却不能撼动应龙分毫。只见后者扬唇冷笑,他抬起右掌,海面便蹿起数十道水柱,凝成一道滔天巨浪,以分天劈海、毁天灭世之势,撞向归海鸣!
归海鸣被狂浪吞噬,在那澎湃气劲之下,身体倒飞出去,竟一直飞出了数十丈之远,重重撞击在海边的悬崖峭壁之上。这一击,撞得山石崩塌,岩层崩裂,而归海鸣亦是五内俱催,身子无力地坠落,眼看就要坠入深海之中,忽然,一道金光洒在他的身上,托起了他的身形。同时,一道绿索从天而降,正卷住了归海鸣的腰际。
狂暴巨浪之上,金光乍现,正是一道神行法阵。只见一名白衣文士,和一名绿衣少女,立于法阵之中,正是墨白圣君与月小竹二人。小竹手腕一翻,手中绿索犹如灵蛇,便将归海鸣卷入法阵范围。而墨白则立刻吟诵咒文,想要化形遁地。可就在这时,却听应龙冷哼一声:“哼,哪里来的小虫。”
他话音未落,却见一道焚火,已破空而来。在这昏天黑地的暴雨下,炽热的火光竟快过闪电迅雷,向法阵直袭而去!
墨白眼光流转,他无声地瞥了一眼身侧的少女,忽跨前一步,行出法阵之外。只见他双手合十,运起全身法力,周身荡起金色华光,在啸海上拉起一道屏障,竟是天界神将的守御之术:“神护之光”。
应龙焚火,重击金色华光。毁天灭地的赤焰,瞬间将墨白清癯的身形吞噬了。
“师父!”
小竹惊叫一声,她慌忙要跨出法阵,双手结印想要为墨白施展气愈之法。可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神行之术也已发动,小竹与重伤不支的归海鸣,顷刻间化为了虚幻的光影。
在离开怒海的最后一刹,小竹瞧见墨白的身形,在焚火中化为乌有。
只剩下一黑一白两道灵元幽光,飞散在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