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刁蛮女主角
田心今年20刚出头,大学还没读完就红起来了,是选秀比赛起的家。
还是去年的事。有一部古典名著改编的电视剧要重拍,海选演员。她去参加了,虽然一样封闭训练,却没吃多少苦,仗着自家老爹有几个闲钱,加上男友闵易也是个制片人,在圈内几番活动,她走得很顺,人气、票数都不错。闵易还找准了最适合她演的一个角色,虽然不是女主演,戏份还是不少的。
可是一开始,她就是冲着女主角去的,要死要活地向闵易施加压力,为她运作。当闵易费尽千辛万苦打通关卡,终于为她把女主角拿下来时,偏偏她又看上另外一个戏份吃重的女配角,勒令闵易去争取。闵易虽然满腹怨言,但不敢不从,几番卖命完成了这次调整。偏在这个时候,她又后悔了,开始在女主角和第三个戏份紧要的女配角之间犹豫,还拉了所有家人和闵易为她参谋。
这回,连一向性情温和的闵易都火冒三丈,对她吼道:“你以为剧组是你家开的吗,能任你想演什么就演什么?”她叫起来:“演不到自己最想要的角色,我就退出!”当晚便拎了行李离开了剧组。她的第一次演艺经历就这样结束了。
好在选秀打下的基础还在,比赛里积累的人气还在。闵易另外又找到了赞助,并且赞助方指定要田心来演女主角。
那个坐在监视器边的男人就是导演,蓄了一脸脏兮兮的络腮胡子,戴鸭舌帽,穿上下全是口袋的背心。虽然胡子把脸遮了,依旧可以看出他很年轻。
对了,拍的电影是聊斋里的一出《莲香》,讲的是一狐一鬼两个女子同时爱上一个书生,从几乎闹翻,到握手言和,共同爱着那个书生的故事。两个女角就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和薛宝钗,虽然讲起来地位在伯仲间,可是论戏份,林黛玉还是无可争议的女一号。而这次拍《莲香》,田心演的是狐妖莲香。除了她以外,还有两个女角,一为李姓的女鬼,另一为书生的侍女,可她居然从没有见过另外两个女演员。
这个导演看起来很想整点幺蛾子,说拍的是实验电影,把整个剧组的气氛搞得神神秘秘。摄影棚里搭了几个景,亭台楼阁小池花榭,最显眼的还是一块纯天蓝色的背景幕布。很多时候,田心就在这块蓝色幕布前对着空气做戏,想象着对面是另外一个女人,她正在与这个看不见的对手争锋、谈判、斗法。所有女人间的对手戏都得这么拍,再经后期电脑合成,把两个并不在同一时空的女人捏到一起,安置背景。
导演说,每个女人的对手其实都是她内心世界的另一个投影,所以她必须与自己较劲。
这场戏在搭好的书房场景里拍。桑姓书生夜宿荒宅,夜半被狐妖莲香戏弄不止。扮书生的男演员是田心童年时代的偶像,不过现在已经有些老了。即使化妆师费尽心思去抹平他脸上细细的褶子,勒紧他的面皮,依旧藏不住岁月的痕迹。
书生夜读困极,伏在书案上睡去,莲香从他的身下抽出书来,用墨笔乱涂,涂完了书,又去画他的脸。墨痕下,粗大的毛孔和松软的纹路无处遁形。田心有些恶心,觉得自己在与祖父调情,但她是敬业的,她忍住了。
闵易有他的办公室,不过他喜欢站在拍摄现场来回转悠看热闹。
2、项链失踪了
之前的拍摄都进行得很顺利,但最后还是出了点小岔子,田心发现自己的项链失踪了。
当时化妆师李姐要她把项链摘了,不然穿起古装来不像样子,她便随手摘下项链,塞进了化妆台的抽屉里。拍完戏已是深夜,她累得无心顾及抽屉里的项链,直接回家了。等她摸着脖子想起来,已经是第三天上午,赶紧召来闵易作司机冲往片场。
片场的作息向来是上午睡觉,下午或晚上才开工。田心叫不来剧务,心急之下,直接用砖头砸开化妆间的窗,翻了进去,直奔当日她坐过的化妆台。项链已不在里面。
那是一条彩色碧玺珠链,珠子分蓝、橙、黄、绿、紫红、墨绿、玫红七色,正中最大的黄色碧玺珠有鸽蛋大小,其左右的珠子颜色与外形皆粒粒对称,市面难寻。这是闵易在一次珠宝拍卖会上拍中的。在不识货的人眼里,这不过是条彩色玻璃珠子项链而已,很少有人知道它价值二十多万人民币。门窗原本锁得好好的,唯一的暴力侵入痕迹是她自己所为,这样看来,偷项链的人一定就在剧组内部。
田心当即摸出手机,却被闵易以从未有过的重手按下了。
“我们不能报案!”他说。
“为什么不能?我丢了价值二十多万的项链!偷东西的人就在剧组里!”她其实想说的是,项链是他送的,所以不能丢。
“片场出了案子,警察介入调查,电影杀青可能就会延期。即使不延期,投资方也不会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他把手机从她的手里抽出来,“你不是说,小偷就在剧组里吗?相信我吧,交给我,我去把项链找回来。”
田心歪着头注视了闵易片刻,忽然露出狡黠又悲伤的笑。她好像成竹在胸:“那个演女鬼的叫什么名字?”
“你什么意思?”闵易的神情僵住,警惕地反问。
“没什么意思,随便问问。”田心好像突然放下了项链被盗一事,问起花边新闻来,“她叫什么名字?”
“她说她叫白雪粉。”这是个很奇怪的表达,难道,她的名字是自己随口起的,需要用“她说她叫”吗?
田心转了下眼珠又问:“那么那个演侍女的配角叫什么?”
“莫亚。”闵易已是无奈了,索性任她胡乱发散思维。
田心忽然抬手上闵易的肩膀,指甲尖在一片蔷薇花瓣样的红色印痕上刮了刮:“我用的唇膏不是这个色号……”
闵易冷着脸,不言不语。她等不到回应,便自己说了下去:“用这么殷红的颜色的,不是侍女,应该是姓李的女鬼吧,那个叫白雪粉的?”闵易依旧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等着她继续发作。
“去年的选秀,我给你找了很多麻烦,是吧?你厌烦我也是正常的……”她轻柔地说着话,始终等不到闵易的回答,忽然暴躁起来,提起椅子摔向了镜子。镜子粉身碎骨,跌下化妆台的椅子险些砸中她的脚,闵易及时拖开了她。
“所以要么是那个女鬼拿了项链,你护着她不想声张,要么是你拿了项链去讨好她!”田心失控得厉害,大滴的眼泪涌出眼眶。
闵易并没有田心料想中的暴跳如雷矢口否认,他揽过田心,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着,宛如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我一定帮你找回来,一定帮你找回来。”
“就是要讨好别人,也不要拿已经送了我的东西呀……”她委屈得要死,絮絮叨叨地抱怨,却慢慢平静了。
“送你的东西,我怎么会拿走?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不管你。”他在她的耳边低语,催眠一样动人心魄。
3、谁才是窃贼
田心读过不少推理小说,知道越是看似可疑的人到最后越无辜,第一个怀疑对象几乎从来不是最后的凶手。所以她在怀疑白雪粉的同时,也不断怀疑剧组的另一些人。
化妆师亲眼看见她把项链塞进了抽屉,按道理讲,她才是最可疑的。还有那个络腮胡子的导演,他看起来那么猥琐,说不定有偷窃癖。写剧本的姑娘似乎仰慕制片人闵易,并和剧组的每一个人一样,对田心和闵易的关系心知肚明,偷走项链是基于阴暗的报复心理。还有那些群众演员,这些有机会出入化妆间同时囊中羞涩的人,最有作案动机。到了最后,每一个人在田心眼中都成了犯罪嫌疑人。
那天,化妆师李姐给田心挽的假发髻歪了一些,她对着镜子左按右按,不满意。拆了重来,她继续挑刺,李姐心中带怨,下手于是重了起来。谁知她早就等着这个发作时刻,呼地夺过梳子扔了出去。“不想干就别干了,反正你也不在乎这口饭!”她叫起来。
李姐站在原地,咬着嘴唇半天,才回了一句:“不干就不干!你以为谁都愿意拿几个臭钱来伺候你!”李姐开始乒乒乓乓地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这么爽快就走人?你果然拿了我的项链,发了横财了!”她冷哼起来,“闵易,我看现在非惊动警察不可了!”
李姐既已打算走人,便不用对她低声下气,当下也毛了:“你说清楚,是哪一个会要你这疯子的项链!”
她跳起来,要掴化妆师耳光,闵易忙过来捉住了她的手。男主角也过来劝,拉拉扯扯中一如拍戏的时候,死命地吃她的豆腐,结果被田心狠狠地用鞋跟踩了脚背。
接下来几天,都没有动静。田心自然等不得,既然闵易不要惊动警方,她便自己找这个小偷。她最怀疑的就是演女鬼的白雪粉,然后是演侍女的女三号莫亚,只因为闵易肩膀上那一片殷红的唇膏印。
蹊跷的是,她居然连那两个女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化妆间一般都会贴上角色定妆照,可是这次他们没有贴。她装作无心地叫住一个杂役,问他知不知道白雪粉最近什么时间来片场。杂役盯了她一会,好像很为难,吞吞吐吐地说:“不知道。”田心不肯罢休,又拉住剧务问。剧务也是这样的表情,只是反应更迅速一些:“啊,今天没有她的戏。”这是故意答非所问。
他们都在帮闵易隐瞒什么吗?
她去道具间,问管理员:“哪几套衣服是女鬼穿的?”管理员从衣架上拎出几套衣服给她看。
几套都是白色系的,里衬雪纺外罩轻纱,从服装道具商店租来的。这种路子出来的服装自然疏于养护,不知被多少人套过了,一股子似酸非酸,似霉非霉的怪味,想想都恶心。她居然把鼻子凑在上面细细地嗅,找到了迪奥真我香水的奶油甜腻味。一抹殷红的唇膏印,几套劣质衣料的戏服,一缕甜死人的香水味。白雪粉留下的痕迹只有这么多,也许还有周遭人脸上讳莫如深的表情。
那个白雪粉,仿佛真是一个危险的女鬼,让田心寝食不安。闵易凭什么这么自信,保证能把项链找回来?如果是哪个没名没号的群众演员顺手牵羊,过后再也不来片场,这人海茫茫他又上哪去找?还是白雪粉的嫌疑最大。既然闵易护着她,他们一定暗中往来的。她开始跟踪他。
每天夜里收工,闵易驱车回宾馆,田心坐上出租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中途没有任何人上他的车。她把他隔壁的房间租下来,附耳在墙壁上听。他一回房间似乎就睡下了,连电视机也没有开,睡得死沉的样子。
既然没有作奸犯科的时间,为什么他的身上依旧会隔三岔五地沾染上甜腻的香水味?再不知道真相,她就要疯了,真的要疯了。这部片子就要杀青了,她的项链都没有回来。
这一天,她在闵易的办公室外看到了那个年轻的导演,他刚从里面出来,脸上未被胡子遮住的皮肤红如晚霞。他重重地摔上办公室的门。
“怎么了?”她问。
导演定定地望着她,摇头,剧烈地摇头,似乎整个世界都要崩塌:“艺术!他不懂艺术,他暴殄天物!”办公室的门再度开了,闵易把大胡子导演从她的身边扯开:“拿好你的钱,做好你的事!”他冷酷地告诫。
“那导演在与你吵什么?”她待导演走得没了影,问闵易。
“一些无聊的小事。说了你也不明白。”他回身瘫进座椅里,显得很疲惫,但一望向她,又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从抽屉里翻出她爱吃的零食,献宝似的捧上来。
4、他在说谎
项链还没找回来,新片《聊斋会》已杀青,剧组像模像样地搞了个小型的庆功宴,只是些出了苦力的同伴坐到一起吃饭喝酒,投资方的代表没有出席,气氛还是轻松不起来。
每个人都埋头吃菜,好像怀揣了天大的心事一样,不敢多喝酒,也不敢大声说笑。唯独闵易一个人欢欢喜喜地喝了个大醉,在酒桌上就攀住了她的肩膀,抚摸她的头发。其余人非常识趣地装作没有看见。
她扶着他回宾馆的房间,开门,把他丢在床上。闵易捂着自己的眼睛拼命摇头,像个小孩子:“不去,不去,我说了不去。”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问:“去哪里?谁让你去?”“导演那个混蛋……他说要拿《聊斋会》去参加影展。”
“参加影展不是很好吗?”她不解。
“这部片子,是为你拍的……不能……不能去。”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呼吸平稳地睡去了。
田心把手伸进他的西装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他的手机,打开通讯录,一个个翻找起名字来。
今日的庆功会,白雪粉和莫亚都没有出现。为什么?是怕她和这两个女人闹,才故意错开了么?难不成,另外再给她们办一桌庆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