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神秘示警
这些天,我时常遇到一些诡异的事情。
先是收到一封邮件,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有人要杀你。后面附着一个网址。我从不敢轻易点开任何不明途径传播而来的网络链接,所以,我只当它是一封垃圾邮件,顺手删到了回收站里。
再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上面五个字:有人要杀你!按那号码回拨过去,却是关机。
我趿了拖鞋,把手机拿给薛诚看,他眯着眼瞅了半天,最终慢吞吞地冒出一句:“今天是不是愚人节?”
那天不是愚人节。而我并没有被吓到,因为我思索再三,还是觉得,自己被谋杀的可能性为零。
一方面,我长相平平。所以,因为桃色纠纷导致情杀的情况绝不会出现。
另一方面,我身世平凡,甚至能说得上是凄惨。我从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我只记得,自从五岁那年,母亲遭遇车祸去世后,我就被扔进了孤儿院。像我这样连大学学费都需要好心人资助的人,又有谁肯在我身上乱用心思?
我只有一个当律师的老公,一套窄小的两居室房子,一份吃不饱也饿不着的工作。
那么,谁爱杀谁就来杀吧,放马过来,没准还能给我的工作带来点灵感!
2、断臂奇案
这座城市近来突然变得不太安宁,因为时有凶案发生。
一些好事的人,喜欢把这些案件与《午夜探案》联系在一起。说正是因为这个节目把犯罪技巧与侦破流程都交代得清楚详尽,这才让罪犯们有了高超的反侦察能力,所以连环案发生了这么久,凶手依然可以逍遥法外。
对这些流言,制片人嗤之以鼻,他对我说:“小小,趁热打铁,下期的《午夜探案》就写这一起‘断臂连环案’!这么炙手可热的话题,想不火都难,大不了广告费给你分成!”
我并不在乎制片人口中的广告费,但作为一个靠写推理脚本谋生的人,我却不能不像所有敬业的编导一样,托关系,走后门,去一个又一个案发现场一探究竟。
死的都是女人,每个人死前都曾遭遇过凌辱,每个人的死相都不是太好看——因为她们无一例外地,被削去了右臂。
死者的身份各异:二奶、家庭主妇、富家千金……连环案件,从来都是最令人头疼的案种之一。因为作案者,无非就是两种情况。
要么,是一个愤世嫉俗的心理扭曲者,无目的地进行杀戮。也正因为它的“无目的”,侦破的方向才更加扑朔迷离。
要么,是一个高智商的犯罪分子,布下一个蓄谋已久的局。杀人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杀人本身,它更像是一种挑衅。对法律的挑衅,对智慧的挑衅。它的侦破难度,更是显而易见。
可是既然是在写推理剧,那我更希望是第二种情形。因为越是完美的布局,才越能吊起观众的胃口;越是缜密的推理,才越能让观众折服。
我拿着笔,将死者的资料全部写在上面,又在名与名之间画上了零乱的连线。我很想找出她们之间的交集。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任何人之间都有着交集。同看过一本书,那本书就是他们的交集;同爱过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们的交集;同有过一个念头,那个念头,就是他们之间存在的,最抽象的交集。
而如果这样的交集出现在数位死者的身上,那么在离交集不远处,必然能找到凶手的身影!
可是一天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除了她们都是死者,都是女人,死前都遭遇过凌辱之外,我再也没有找到任何其他的交集。
3、姐妹之死
我是在下午三点接到朱槿电话的,因为急于见到她,所以,我从挂机到抵达约好的地点,不过花了十五分钟。
可是当我推开包厢的门,却发现:朱槿死了。
她斜斜地倒在桌上,身下,是大片大片的血迹。我捂住嘴,看到她的尸体上,只剩下一只手臂。
我早想到,报案人很可能会成为嫌疑人。可是,当警察告诉我,杀死朱槿的那柄水果刀上,有,且只有我一人的指纹时,我还是无比震惊。
是的,那把水果刀我家里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可是,这样长相平庸的刀具随处可见,而它又怎么可能有我的指纹?
我按着发晕的脑袋,记不清是不是我见到尸体时太过惊讶了,所以很弱智地去摸了摸那把刀。
在警局,我老实交代着我与朱槿的种种情况,事无巨细。
我们本是孤儿院里最亲密的姐妹。我上大学的那年,她开始独立生活,四处打工,她做过营业员、酒店迎宾、酒水女郎,还在酒吧跳过那么一小段时间的舞。后来几经辗转,来到了我上学的城市,做了三陪。因为担心自己的职业会令我遭到同学的鄙视,她并没有过多与我联系。
其实她真的比我漂亮太多,也聪明很多,只是运气不如我,没能混个大学学历,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很辛苦。我曾经想过接济她,可是她总是拒绝,她说金钱足以扼杀一切感情。我也曾想过给她介绍工作,可是她手机号码经常更换,也没有时间上网,没有任何固定的联系方式。所以,近几年来,我与她的接触已经不是太多。
唯有这一次,《午夜探案》正在招聘兼职女演员,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她。我想她那么漂亮,又有演出经验,只要我卖个面子把她安排进来,没准还能给她谋一份相对稳定又体面的工作。因此,我才在接到她电话后,那么急切地赶去赴约。我多么担心如果我说“改日”,等到她再联系上我时,这个机会就已经不在了。
可是,十五分钟。谁能在十五分钟之内就杀死一个人,并且斩下她的手臂,然后拿着那只断臂,堂而皇之地穿过包厢、卡座,走出偌大一间茶社?这简直匪夷所思!
然而,我还是要感谢那只断臂,因为警察们也认为,我不可能无聊到拿着一件沾满自己指纹的凶具杀了人,然后出去处理好断臂,再假装无辜地出现在案发现场报案,让自己卷入这场麻烦。
所以,我没有被拘留。
4、失踪的信
朱槿死后,竞争对手家的报纸别有居心地用巨大篇幅介绍:“《午夜探案》编导惊现断臂案现场,是巧合还是阴谋?”再加上网友在我们节目论坛上的激烈言辞,节目暂时被停播了。我却没有想象中的懊恼。这几日来,我一直身心俱疲,正好放松休息一下。
可惜薛诚不能陪我,他最近总是很忙。据说一个富翁时日无多,正在与他商讨遗嘱的事情。
我只能纵容自己放肆地去睡,也许睡眠真的可以抚平我的疲惫,和突然之间失去好友的伤痛。可是,每一个梦里,朱槿都会幽怨地看着我,眼里缓缓流出血泪。她张着嘴,像在向我诉说着什么,可是那声音总是若有若无,无法听清。我只能感觉到,她所说的事情,一定非常重要。每一次梦醒,我都会腰酸背疼,浑身无力。
睡眠,从此成为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开始整日挂在网上。在因一个嫌疑人的身份被限制外出的时候,也只有上网才可以消磨掉我那冗长无聊的时间了。
我开始疯狂地聊天,从一个好友群窜到另一个好友群。某次,与一网友依依惜别,她说:“近期工作很忙,不能经常上线,如果有事找我,记得给我写信!”
突然之间,心里一个激灵,我终于想到梦中朱槿不断重复的话是什么了!那分明就是朱槿遇害前十五分钟,我们那通电话里的内容。只是,我当时想见她的心太急,忽略掉了这一细节。那天的对话,应该是这样的:
朱槿:“小小,信收到了吗?”
我:“天啊!是朱槿?你终于又出现了!你在哪儿?我有事找你!”
朱槿:“我……那你来D大街十五号的香樟花园吧,我只有现在有时间见你。”
我:“好的,我马上就到!”
小小,信收到了吗?小小,信收到了吗?
信?朱槿对我提到过信?
我疯狂地跑下楼,打开邮箱,里面空空如也。又拨通台里的电话,询问有没有观众邮来的信件。值班大爷告诉我,满满一抽屉,见我放大假,正准备处理掉。我连忙赶到台里。
几十封信件,我一一拆开阅读。可是,那都是一些热心观众的来信。没有一封,来自朱槿。
可是朱槿她明明对我提到过信。那会是一封怎样的信呢?
十五分钟前,她与我通话,十五分钟后,她已成一具断臂的尸体。在十五分钟之内就可以完成谋杀的凶手,事先得做好怎样精密的谋划?他必然是一路跟踪了她的吧?那么,那封信的内容是否与此有关?是不是朱槿早就预知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向我求救?
正在我想得脑袋发痛的时候,从公安局打来的电话给我带来了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断臂连环案的凶手已经抓到了。那不过是一个命运不济的装修工,因为过多地接触污染物质,日前被查出得了白血病。强烈的刺激让他的心理顷刻产生了扭曲,他开始愤世嫉俗,怨天尤人。最令他怨恨的,是那些不用工作就可以衣食无忧的女人,她们光鲜、亮丽,只需要和男人做爱,就可以获得一生的健康和幸福。
所以,他开始了奸杀,对象都是无业的富足女子。砍掉她们的右臂,不过是觉得,这只本该用来谋生的臂膀,放在她们身上根本多余。他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只是,唯独朱槿这件案子,他坚决否认。这样说来,朱槿的死另有原因。
第二个消息是,警方在朱槿的屋子里发现了一份遗嘱,声明她在这世上没有亲人,只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叫凌小小。她死后,所有的遗物全部交由凌小小处理。
5、死亡文身
朱槿的遗物并不多。一些衣物、一辆电动自行车、一张还剩两千块钱的存折,以及一些零碎的饰品、单据。
有一张单据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张发票,项目一栏写着“文身”,而票身上的红色印戳上印有“织梦绣馆”的字样。那家绣馆我见到过,在本市相当有名气。而票身上的日期,正是几天之前。
那么,朱槿不久前曾经文过身?
保险起见,我打了一通电话去公安局,询问文身的事情。不久,得到回电,说法医仔细检查过了,朱槿全身上下,没有文身。
突然之间,我又想起了断臂。如果她真的文过身,会不会文在那只断臂上了?
朱槿死去的样子又再度浮现在我眼前,我突然惊呼一声——这么明显的差异,我居然一直没有发现!
连环案件中的死者们,被斩去的都是右臂。而朱槿,她失去的却是左臂!
这意味着什么呢?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杀害朱槿的凶手与连环案犯并不是同一个人,而如果他只是想栽赃或者转移警察的视线,为什么不索性斩去右臂而选择了左臂?那只断臂之上,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我去了“织梦绣馆”,担心她们不愿意透露客人的隐私,便拿着发票说:“我朋友推荐我来文身,我想文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图案。”
草图被她们找出来,却只有六个字:相见欢,莫别离。
泪水,霎时就迷上了我的眼。相见欢,莫别离——我当然记得,那是我收到大学通知书的那一夜,送给朱槿的一首梯形诗:
相见欢,莫别离。
人生苦短,难遇知己。
纵有海天隔,此情可追忆。
若问何处归期,千里婵娟梦里。
两小无猜青梅夜,竹马沙沙绕床骑。
相见欢,莫别离……
我以为,朱槿的文身会留下她被谋杀的蛛丝马迹。未曾想,她只是想记录下这一份追忆。我捂住嘴,失声痛哭,哽咽地对文身师说:“对不起,改天吧……”
6、逃生之门
接下来的几个夜晚,朱槿依然在我梦里出现,含糊不清地说着话。
夜半,突然惊醒。我猛然想起那句话:“小小,信收到了吗?”
信,除了手写信之外,还有可能是E-mail,或者手机短信!
我摸索着爬下床,打开电脑,登陆邮箱,在查看过近几日邮件未果之后,寻到回收站,找到了几天前被我删除的那封匿名邮件——是的,因为朱槿并没有上网的习惯,所以我从未给她留过我的E-mail。但是作为一个推理剧的编导,每一期节目的末尾,我的E-mail都会被留在最醒目的位置,以方便观众提供素材。朱槿只要有心找我,发现它并不困难。
打开那个链接,却是一个被设置了访问权限的个人空间。
权限问题是:我的名字是什么?
我依次输入:朱槿、梦露(她的艺名)、ZJ2000(发送邮箱的账号)、还有我自己的名字。系统都提示着:答案错误。
我颤抖着双手,敲下了那六个字:相见欢,莫别离。
页面缓慢刷新,终于,登录了进去……
空间里,只有一篇日记。简短的几句话,却带给我巨大的震惊。
朱槿说:小小,真的有人要杀你。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与一笔巨额遗产有关。买凶的人姓薛,和你的关系非常亲近。
小小,请原谅我不能透露太多,因为我不能出卖这些年来一直照顾着我的男人。因为买凶的人和你太亲近,所以我也不敢一次性把情况全部告诉你。小小,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我转身,看着依然熟睡着的薛诚,心底漫起一阵寒意。
接下来的事,变得容易很多。警察介入之后,很多秘密都无法遁形。
原来,杀我只是三个月之后才会实施的计划,可是薛诚太小心,他需要一场完美的谋杀,所以,提前就开始了布局。
他雇了一个黑道上最讲信义的杀手团伙,让他们提早准备。可是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那位组织者的情人,正是我的姐妹。
而他想要谋杀我的理由,却让我啼笑皆非——他真的接了一个大单子,的确有一位富豪正在与他商讨遗嘱的事情。而那位富豪,正是我素未谋面的父亲。
原来他一直知道我这个女儿的存在,只是迫于家族的压力,从不敢相认。直到,他时日无多,又膝下无子,他才想起找回这个女儿。纵然没有感情,也不至于让家产落入旁姓。他以为他可以用巨额的遗产补偿我童年的缺失,却没想到,正是这样的念头,险些给我带来了杀身之祸。
而薛诚,身为父亲的律师,他早在一年前就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他接近我,讨好我,向我求婚,却又借口家里反对,只与我领了一纸结婚证,省略了婚礼和一切通告天下的仪式。他不过是害怕我的父亲知道了他的心思,改变主意。
父亲的大限之日,指日可待,而办理遗产交接,不过是两三月之后的事。届时,只需一场天衣无缝的意外,让我留下刚刚到手的遗产离去,薛诚便可以轻易地独吞一切……而我,竟傻呵呵地拿着朱槿发来的短信去向薛诚寻求安慰。也许正是这个短信暴露了她,才让杀手们在查清号码的主人之后,起了杀机。薛诚他,甚至买了一把和家中一模一样的水果刀,交给凶手当做凶器。也许在他想来,直接让警方把我当做凶手正法,会更合他的意。
警察告诉我,那只断臂,其实是朱槿故意刺激凶手砍下的。
凶手正是茶社的厨师,所以出入自由,甚至用食品袋装了带血的肉块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当凶手与朱槿碰面,朱槿冷冷地笑着,说:“你杀了我又能如何?你们的阴谋我早已经文在了左臂。只要凌小小看到它,自然会明白一切!”
她信任我的推理能力,却担心我的粗心和轻信。她宁愿以这样的自残方式,加深断臂对我的刺激。她相信,我终会找到她留给我的钥匙,打开逃生的门。
我找到了。可是朱槿,那段关于相见欢的追忆,又需要什么样的钥匙,才能回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