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会的酋长们听见外头吵闹,纷纷出帐看个究竟。仆固琳一眼瞅见登里可汗,顿时胆气大壮,揪着药葛罗连踢两脚,嘴里大骂:“野小子,不要逃!”
众酋长都没见过仆固琳,眼见尊贵的合胡禄都督竟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欺负,都大吃一惊。有人刚要上前制止,却见药葛罗笑嘻嘻冲小丫头扮鬼脸,分明故意想惹她发气。
小十爷气得跳脚,举起拳头乱打,觉得像打在石头上。她明白自己打不痛野小子,不由迟疑一下,望着登里可汗委屈地叫道:“姐夫!”
酋长们听她叫姐夫,这才明白小丫头是谁,不由都微微一笑。登里可汗沉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仆固琳顿时脸色大变,嘴巴张几张,不知从何答起,结结巴巴说:“我我,爹爹他!我娘……”
刚才药葛罗同仆固名臣比武,不少回纥武士和牧人围来看热闹,谁也没留意人群后悄悄走拢几位远方客人。小十爷丢开药葛罗,扭头冲开人群,扑到一位少女怀中放声大哭。众人视线跟着仆固琳望去,均是又惊又喜——可敦初嫁时,颜忆儿陪她在大漠住过两年,回纥臣民谁不认得?
众人看其他远客:一位容貌丑陋举止潇洒的青年书生,一位高瘦机警的半老婆婆,一位仙风道骨长髯相士和两个俊秀少年。南彝少女玎零与忆儿并肩而立,端的是娇艳靓丽,美貌无俦。
登里可汗前年在邠州见过南彝公主玎零,也见过陆羽颜颇和石扇。当下众人见过礼,入金顶大帐说话。
陆羽等人与白之乎分手,打听得仆固怀恩在临泾,便护送仆固琳赶往临泾。谁知刚到临泾,又有消息说怀恩灵州兵败,逃往大漠找回纥搬救兵去了。众人躲开散兵游勇,历尽万千艰险,好不容易才找到乌德犍山下。
此刻众人坐在金顶大帐中,总算出了口长气,却见忆儿和登里可汗说不上几句话,两人都神色大变。
众人不懂回纥语,不知登里说的什么,令忆儿那般惊惶。正欲打问,忽听仆固琳惊叫:“九姐快死了?我不信!”
忆儿急促问了一句,登里脸色阴沉,手指帐外答了几个字。仆固琳哇地哭起来,跳起身冲出帐篷。忆儿面孔煞白,抖着嘴唇翻译说:“可敦遭人暗害了,咱们快去瞧瞧她吧。”
众人一惊非小,忙随登里来到旁边锦帐中,只见仆固琪僵卧榻上,面色灰白毫无生息。小十爷扑在榻前哭得天昏地暗。吴婆婆拿过仆固琪手腕探脉,又翻开她眼皮看看,道:“奇怪,半点脉息也无,怎么肌肤温热,瞳仁不散?我看她十有八九是走路撞了邪鬼,那鬼要借尸还魂呢。”
司徒央驳斥:“胡说,世上哪有不肯动弹的还魂尸?老夫瞧她定是在静修内功,潜运吐纳。”
吴婆婆骂道:“又放屁了!你半点武功不懂,知道什么内功外功?”
司徒央撅起胡子怒问:“你很懂鬼魂么?你知吊死鬼叫何名?溺死鬼是称何号?”
吴婆婆还要争辩,石扇慌忙挤进二人中间悄声劝道:“两位吵了上千里路还没吵够?你们请瞧瞧清楚,九爷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位老人互瞪一眼,再把仆固琪重新观察一番,都不知她为何昏迷不醒,只得连说蹊跷。司徒央想了想,说道:“听说江南蛊毒极是邪门,人中了蛊毒,有魄无魂似死似活,极为痛苦。”
石扇吃惊说:“九爷眼下不正是有魄无魂吗?原来是中了蛊毒!”
司徒央却又摇头,踌躇说道:“大漠天旱少雨,不像江南到处是毒草毒虫,如何养得出蛊虫?”
吴婆婆沉吟一会,说:“江湖上有种极高明的点穴功夫,叫如意指。听说如意指断脉伤人、通络治病,无不如心遂意。这位可敦脉息全无,却又分明活得好好的,有些像被人用如意指点了大穴……婆婆胡乱猜猜,不知是也不是。”
玎零一旁笑道:“总算说得有些像了,仆固琪正是被人点了大穴。”说完这句她忽然收声,眼波向颜颇瞟去。
仆固琳慌忙扑到吴婆婆怀里,哭道:“好婆婆,你认得如意指,为什么不救九姐?”
吴婆婆尴尬地笑道:“傻小子,如意指高明至极,内功精妙之人方能如意使唤。婆婆道行差得远,可不敢胡乱伸手。”
小十爷好不容易得着这点希望,不屈不挠缠着婆婆,定要请她出手。陆羽也听说过如意指,劝仆固琳说:“婆婆所言不虚,如意指点穴,必须用如意指法方可解开,胡乱伸手只怕反而有害。”
仆固琳一怔,放声大哭。登里可汗对汉话半懂不懂,见妻妹如此伤心,情知这些人救不了可敦,不由神色焦虑。
众人走出锦帐商量办法,陆羽纳闷地说:“大漠绝域哪来懂如意指的武林高手?为何要对可敦下此毒着?”
听他一问,颜颇想起件事,忙问忆儿:“方才你在大帐中说的什么?我见可汗和酋长们都变颜变色,像是十分吃惊。”
忆儿道:“他们打听王妃死因,听说被鱼朝恩暗害,因此吃惊。可汗说仆固琪也是被唐天子派来的使者暗害的。”
陆羽忙道:“这事儿奇怪!忆儿,你快向可汗问明可敦遇害情形。”
当下忆儿向登里可汗发问,登里用回纥语言咕噜说一阵,把仆固琪受害情形告诉她,忆儿忙一一翻译。登里命人取来崖下拾得的紫金鱼袋,司徒央跌足惊道:“果然是朝廷命官的信物!老夫当年也有一只,可惜在林邑被蝥贼抢去。”
朝廷派来的安抚使者,怎么竟敢暗害回纥可敦?陆羽等人均觉难以置信。汉使的重要身份信物紫金鱼袋掉在被害人身边,汉使却失踪不见,无论怎样,那汉使都大可怀疑。
紫金鱼袋并不能证明汉使就是凶手,也许害可敦的凶手同时也袭击了汉使,将他掠向其他地方?也许汉使目睹可敦遇害,害怕逃跑,慌乱中遗落这鱼袋?正因疑窦难明,回纥酋长们才不敢贸然作出结论,向大唐发兵问罪。
陆羽沉吟片刻,请忆儿问登里可汗:“汉使的随从可在?如果此事是汉使蓄谋而行,只须审问他的随从,便知端底。”
登里答说:“那汉使来时遇着风暴,随从人马尽都走失,他是独自一人来此。”
陆羽又问:“汉使叫何名字?是何官职?”
登里摇头。他身后有人代为答道:“汉使带来的诏书上写着,叫什么仙。”陆羽见这些回纥粗疏,只得问:“诏书可在?请借一阅。”那人道:“在我帐中。来人哪,快替我取皮囊来!”
仆固琳听这人说话十分爽快有气魄,不由扭头望去,原来正是刚才同她打架的野小子药葛罗。
她生气地偏过脸,立刻又忍不住回头偷睨一眼,恰撞见药葛罗一双虎目得意洋洋瞟来,小姑娘莫名其妙红了脸,赶紧扭头望天。
一会儿皮囊取到,药葛罗打开皮囊,怔了一怔,叫道:“诏书不见了!”
陆羽和颜颇交换眼色,情知这诏书丢得蹊跷。药葛罗皱眉一想,果断地拔腿就走,边说:“汉使的行李应该还在。”
登里可汗爱妻遭遇不测,心神显然大乱,药葛罗这少年都督却是英武干练,大非寻常。众人随他来到一座毡包前,毡包门口有数名武士守卫。药葛罗问:“汉使一直没回么?有没有人来过?”武士们摇头答无。
药葛罗掀起帐门,将众人让进毡包。包中卧榻上一褥一枕,枕畔放着一只黄色包袱。药葛罗指着那包袱说道:“汉使随身所带行李仅此一件,只是他此刻不在……”
话未说完,他迟疑地转头望望众人。回纥人直爽粗豪,要打要杀眉头也不肯皱一皱,却不屑背人动手脚。
吴婆婆上前拿过包袱,道:“出这样奇怪的大事,早该搜搜包袱,这是讲客气的时候么?”提起索结一抖,包袱内东西哗啦撒了满地。石扇眼尖,瞅见衣物中露出一角黄纸,忙伸手拾起,原来是封折叠的信。
石扇把信递给陆羽,道:“处士快瞧瞧,这是什么?”
陆羽打开信匆匆看几行,不由变了脸色,此信竟然是鱼朝恩暗杀回纥可敦的指令!信中命令出使回纥的使者寻找机会把仆固琪害死,以免她帮助其父仆固怀恩,而对朝廷不利。
陆羽忙让颜颇看过此信,问:“你在长安西明寺住过,可曾见过鱼朝恩的字迹?”
颜颇答道:“鱼朝恩跟空了大师学佛,经堂里到处有鱼朝恩抄写的经卷。这封信的字迹与那些经卷上的笔迹十分相似,而且信中措辞霸道阴狠,确像鱼朝恩的口气。”
陆羽倒抽一口冷气,暗想:“鱼朝恩在长安公然暗杀王妃,四处搜捕仆固琳,手段之毒之狠,与这次暗杀仆固琪如出一辙。他官拜天下观军客宣慰处置使,管辖四方出使宣慰的大小使者。他对出使回纥的汉使发此密令,不是理所当然么?”
众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药葛罗虽然会说汉话,却不识汉字,见大家看了这封信默无一言,情知有蹊跷,连忙问仆固琳:“信上写的什么?”
仆固琳咬牙切齿地说:“鱼朝恩狗太监,杀了我娘,还想把我和姐姐全杀了!”
药葛罗眉尖一皱,双目中杀气顿起,恶狠狠把那密信瞪一眼,振衣大步出帐。小十爷见他一直跟自己嬉笑打趣,活像个顽皮野小子,此刻忽然露出悍勇本色,倒叫她暗暗吃惊,忆儿低叫一声:“不好!琳妹快叫住他。”
仆固琳忙追出帐篷,唤道:“喂,你站住!”
药葛罗停步回头:“怎么?”
仆固琳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涨红脸蛋吭哧:“你、我我……”
药葛罗莫名其妙望着她,小丫头愈加作慌,忽听忆儿在后面低声吩咐:“问他去哪里。”
仆固琳忙大声问:“喂,你去哪里?”
药葛罗厉声回答:“去请二哥发兵,杀到长安,把鱼朝恩狗贼砍了替你报仇!”
仆固琳大喜:“好极了!”
忆儿忙说:“万万不行。都督请转来。”仆固琳扭头惊讶地看着忆儿,问:“怎么不行?”
忆儿道:“回纥大军杀入中原,遭难的岂止鱼朝恩一人?只怕铁蹄踏处,百姓尽化肉糜!”
仆固琳怔了一怔,噘起嘴大声说:“我不管!难道我们家就该受狗贼欺负?”
药葛罗再不理会二人,大步流星向可汗牙帐奔去。
众人情知不妙,只叫得苦。陆羽叹道:“这位合胡禄都督当真果决非常,只望可汗不要冲动发兵才好。”
忆儿道:“药葛罗脾气最是倔强急躁,连登里可汗都让他三分。他和九姐感情甚好,一向肯听她的话,只可惜九姐此刻昏睡不醒,没法劝阻。”
仆固琳偷眼望望大家脸色,心里明白人人都希望自己出面叫回药葛罗。可是她亲娘坟土未干,鱼朝恩竟又追到大漠来加害姐姐,此仇如何可以不报?她左右为难,索性捂面大哭。
颜颇手拿那封密信,一直蹙眉不语,把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目光茫然若有所思。
忆儿细心,觉出他神情有异,把信接过去也看了看,问道:“幺叔觉得不对么?我看这字迹很像鱼朝恩的。”
颜颇漫应:“字迹像,只是……”
忆儿忽道:“咦,好香。”
石扇紧挨她立着,也闻见一股淡淡香气,忙转眼寻找玎零。玎零笑道:“瞧我干吗?那是兰麝香气,不是紫葳花香。”
石扇“哦”一声,恍然大悟——玎零佩带着南海奇花紫葳的香囊,身上总有股醉人奇香。刚才他嗅到的香气却淡而幽雅,又像山中兰草,又像公子哥儿平素挂在腰间的麝香囊气味,全然不是紫葳花那种。
颜颇听玎零一言提醒,忙把信纸举到鼻尖下,一嗅即道:“是这纸上墨香,奇怪。”
陆羽接过信,对光审视纸上墨迹,说:“墨汁光亮如漆,浓而不凝滞,淡而不浮薄,肌理细腻,是上党碧松烟墨。尤其这种掺有兰麝的,更为极品。久闻皇宫中专用此墨,鱼朝恩权倾天下,素来最喜附庸风雅,用这碧烟墨正是理所当然,怎么你说奇怪?”
颜颇道:“鱼朝恩附庸风雅天下皆知,可是他自去年遵照皇上之意投身佛门,忽然讲究起绝欲修持来,尽把奢华之物摒弃不用,为此还得过圣上夸奖呢。”
忆儿忙道:“果然奇怪!这墨是歙州香墨,信纸是泾州青檀纸,都是极贵重的。咱们在西明寺见过很多鱼朝恩的经书信帖,都是用的普通纸墨。”
颜颇点头说道:“刚才我只觉得有些不对头,偏偏想不起是什么。瞧,这封信虽然字迹相似,用的纸墨却露了破绽!”
陆羽皱紧双眉思忖:若不是他二人住在西明寺,恰巧知道鱼朝恩近来的变化,依世人所见,鱼朝恩正该用这样奢华之物,又怎会觉着不对?这封密信委实可疑。
众人心头疑云大起,连仆固琳也住了啜泣,盯着那信笺发愣。陆羽沉思一会,缓缓说道:“这信若不是鱼朝恩所写,伪造之人会是谁呢?此人熟悉宫中太监平素的习惯,近两年却不在官场中,是以不知鱼朝恩近来变化。看这密信行书规格、用印、措辞,无不合式,伪造之人决非寻常草莽百姓……”
吴婆婆打断他话头叫道:“要找此人有什么难?只须问问少年都督,来大漠的汉使叫何姓名,长何模样,不全妥了?”
忆儿道:“信是伪造的,只怕那汉使也是假的。我只想不明白,这样机密的一封信为何要留在行囊中?倒像惟恐别人不知幕后主使是谁,诚心要惹回纥恼恨朝廷似的。”
陆羽心头一凛,想到害可敦,留鱼袋,留密信,三个环节紧密相扣,果然是必欲挑动回纥反叛大唐。他失声叫道:“忆儿说着了,这是一着借刀杀人之计!此计得售,回纥必定发兵助仆固怀恩反叛朝廷,这这、凶手好毒辣啊!”
他忧愤于中,一口道出毒计的险恶用心,没提防“仆固怀恩”四字一出,旁边仆固琳的脸立时涨得通红。
小十爷跺脚叫道:“你们怀疑我爹爹是凶手?我爹从不耍诡计!我爹爹他……我我……”
“我”了几下,觉得没法说明白,扭头冲进可汗牙帐,不由分说拖出少年都督药葛罗。
药葛罗被她拖出大帐,心头焦躁,刚欲发怒,却见这泼辣小丫头满面流泪,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他忍一忍,低声喝道:“酋长们正商议出兵大事,你别胡搅。”
仆固琳嚷道:“这事儿不闹明白,谁也不用派兵替我报仇!我只问你——害九姐的汉使是不是太监?”
如果汉使是太监,只能从宫中派出,自然与仆固怀恩无关,仆固琳倒也问得聪明。
药葛罗道:“是个老太监。我刚才记起他的名字,叫骆奉仙。”
仆固琳蹦起来,大声骂道:“好哇,又是这狗贼!哼,诬赖爹爹谋反的就是骆奉仙,他还跟鱼朝恩争权夺利,谁不知道?”
一边小嘴叭叭地闹,一边得意洋洋看着陆羽,意思明白不过——骆奉仙与仆固怀恩有仇,与鱼朝恩有隙,他对二人栽赃,理所当然。
众人没料着汉使竟是骆奉仙,一时愕然无语。颜颇走上两步,向药葛罗问道:“请问都督,骆奉仙长得什么模样?”
药葛罗微微一怔,不知这人怎会问出此等无聊之事。他凝睛打量颜颇,见他年纪与自己相仿佛,一双入鬓剑眉下,两眼晶莹闪亮,显得极是聪慧机警。
药葛罗暗暗赞叹:“好个汉人少年!”
他不敢轻觑颜颇,答道:“骆奉仙身量矮瘦,有些佝偻背,两眼生得奇怪……”
石扇“哎呀”一声,急问:“是不是两眼一大一小,大眼呆滞无光,小眼精芒四射,望人时眼神像把尖刀?”
药葛罗点头答道:“不错。原来你们都认得骆奉仙么?”
颜颇倒抽一口冷气。他刚才问骆奉仙的长相不过是出于谨慎,怎料着竟问出这么一个人来!
仆固琳大惑不解,忙说:“骆奉仙又高又胖,活像只猪,哪是药葛罗说的模样?”
吴婆婆笑道:“佝偻背,阴阳眼,倒有些像钟陵黄府那位怪老头。”
他们听药葛罗描述汉使形状,已明白暗害可敦的是谁,刹那间回忆起许多往事——那厮化名金天师隐居在钟陵藏珍楼里,暗中招募同党,与江湖黑道勾结,行踪诡秘……大食王妃来中国寻找兄弟,此人假扮丐妇骗大食王妃发怒出兵,又假扮大食兵诱杀石扇……朝廷借回纥大军平定安史之乱,那厮化名狄师爷隐身大宁郡王府,劫持回纥可敦,伪装摩尼巫师,暗杀同伙灭口……那厮做下的事,哪桩哪件不是出人意料?如今他居然冒充骆奉仙来大漠暗害回纥可敦,真是胆大妄为!
药葛罗见客人们面露惊疑,不由有些诧异,上前一步刚要问话,陆羽抢先开口:“请问都督,那汉使可是瘸子?”
药葛罗摇头回答:“走路慢呑呑的,不瘸。”
仆固琳此时也明白过来,吃惊问道:“你们疑心凶手是狄师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