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的晚霞低凝天际,张青引路往摩尼寺行去,转过一些稠密树丛,蓦见血红晚霞中高耸起那奇特的尖顶庙寺,颜颇触景生情,脱口说:“大叔记得么?去年九爷脱险之日,也是这样一个黄昏。”
张青“啊呀”一声,记起颜颇从摩尼寺密室里救出被绑架的仆固琪,那回纥伙夫正要说出狄师爷的秘密,却被暗处射来的毒镖当场夺命!
此刻景物依旧,杀害回纥伙夫的凶手至今未被抓获,狄师爷仍是悬在冥冥中的一个谜,怎不叫人心惊!
张青扭头四处望望,叹道:“唉,府中卫士都被有司撤了,这园子无人守护,真叫人放心不下。”
忽然树后黄衫倏闪,两位太监迎面而来。老夫人去世后,王府中太监有增无减,借着料理丧事之名监视家眷们动静。张青见有太监过来,忙拉颜颇躲过一旁。
两个太监急慌慌走过,张青心里不安,快步穿出树丛,上石阶,过摩尼寺前院,径直来到神殿门外。
神殿门微开着,颜颇轻轻推开门,抬腿跨进门槛,突然他凝步不动,瞪视着屋内骇叫一声:“啊呀!”
张青探头一看,只见殿堂里倒卧着两位婢女,王妃低伏在神坛前,背心露出一截刀柄。张青慌忙上前搀扶,王妃怒眼圆睁,嘴角蜿蜒一缕鲜血,已然死了。
晚霞射进殿堂,与王妃身上的鲜血融作触目惊心一片殷红。那尊象征光明的摩尼神像冷眼睨着这幅凄惨画面,嘴角仿佛露出一丝奇特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两位婢女身下血渍犹在漫延,显然刚刚被害不久。张青和颜颇只吓得心胆俱裂,呆如木雕。
惊恐中,二人心头电光火石掠过一念:“那两个太监!”
摩尼寺三面无路可通,惟有一条甬道通往园中。刚才那两个太监在甬道中迎面而过,他们只能是从摩尼寺逃出!
张青颜颇冲出寺门急追。暮色片刻间深浓了许多,王府花园树影幢幢孤馆寂寂,哪里见半个人影?
二人追至凉亭,茫然立下脚步,这里小径四通八达连着园中各处,不知那两个太监逃往何方?
张青略一踌躇,咬牙恨道:“狗杂种多半走后门逃跑,咱们追!”带着颜颇选条通后门的捷径,奋力狂奔。
将近后门处,恰遇白之乎率着龟爷等一干人巡园而过。张青气喘吁吁高呼:“白兄弟,休叫放跑了那两个太监!”
龟爷应道:“麒麟馆那两只阉狗吗?果然不是好货,早该一刀劈了!”
张青一怔,停步急问:“什么麒麟馆?刚才两个太监暗杀了王妃,没从这后门逃出么?”
白之乎跌足大叫:“暗杀王妃?啊也!”
龟爷快嘴答道:“后门没人进出,麒麟馆有两条阉狗挡着爷们不让过,呸!”
府中麒麟馆偏处北隅,住着小十爷仆固琳。颜颇闻言大惊,高叫:“快去麒麟馆,小十爷危险!”
众人拔腿狂奔,离馆尚有数丈,早听见馆内叮叮当当一片兵刃撞击声。白之乎大吼着冲进屋,立刻听见石扇狂喜欢呼:“白大哥来得妙!”
颜颇抢到门前,突然门内飞出一人,啪哒掼在青石甬道上。众人定睛一看,掼出门的是个太监,脑袋撞着石板地,顿时脑浆迸裂小命呜呼。
石扇又大声欢呼:“白大哥,好手段!”
众人蜂拥而入,只见白之乎、石扇与几个太监打成一团。玎零倚在窗下喘气,显然刚从激战中退出。她见众人赶来,忙指着后门道:“后面还有一个!”
屋后一片草坪,草坪尽头是个大荷池。鳞鳞波光倒映着湛蓝暮空,把绕池飞奔的三条人影衬得清晰可辨,前面两位相互搀扶着逃命的少女是忆儿和仆固琳,后头穷追不舍的,是个太监。
小十爷见来了救兵,忙扬臂招呼,那太监趁机挺剑急刺,小十爷哎呀痛叫,顿时血染衣袖!
张青发声喊飞奔过去,太监见他来势凶猛,慌忙弃了两位少女,反身敌住张青。张青心头悲愤若狂,一把刀使得泼风似的,招招要取太监狗命!
二人斗了几个回合,太监心虚后撤。张青哪容他开溜?抬腿把他踢翻,抡刀就要砍下。
颜颇奔来高叫:“留个活口!”
张青闻声一愣,手腕急偏,钢刀嗖地落下,卸去太监半条臂膀。太监惨叫着满地乱滚,张青伸足踏住他胸口,怒问:“谁派你们暗杀王妃?说!”
太监咬紧牙关不开口,仆固琳惊问:“大叔方才说什么?我娘怎样了?”
张青满脸老泪纵横,别转脸不敢回答。仆固琳明白大事不好,叫一声:“娘呀——”扑通栽倒在地,晕了过去。张青满面羞愧,哪里还肯忍耐?咬牙抡起钢刀,觑着太监当头砍下!
那太监眼见刀光雪亮,吓得狂呼:“鱼公公救——”
说时迟那时快,张青手起刀落,把他劈为两段。石扇和白之乎提刀奔来,喝道:“痛快!咱们也砍了三个!”
颜颇听这太监临死时情急呼出的四字,心头已然雪亮,咬牙骂道:“狗贼鱼朝恩,竟敢暗杀王爷家眷,当真无法无天!”
石扇吃惊忙问:“鱼朝恩不是皇上的亲信吗?难道皇上要灭掉仆固怀恩全家?”
颜颇摇头说:“大宁郡王手握重兵,与西北诸胡交情颇厚,又是回纥可汗的岳父,皇上如何肯逼急他?鱼朝恩诬陷他谋反,苦无证据,这是施一着釜底抽薪的毒计,故意逼反大宁郡王,以证明自己并非诬陷。”
众人听他说得有理,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面面相觑。
当时满朝文武私下议论仆固怀恩被冤,一口咬定怀恩谋反的只有辛云京和鱼朝恩、骆奉仙两个太监。怀恩家眷在长安,怀恩不敢反,不忍反。如今鱼朝恩暗中对怀恩的妻女下手,显然是要逼反仆固怀恩无疑。
张青抹一把冷汗,恨声问道:“鱼朝恩欺下瞒上一手遮天,咱们又见不着圣上,怎么好?”
颜颇想了想,说:“鱼朝恩既敢在王府动手,定然已策划周全,不达目的决不肯善罢干休。小十爷不能呆在这儿了,咱们赶紧送她出府,再商量以后的事吧。”
忆儿回屋找出金创药替仆固琳把受伤的臂膊敷上,小姑娘轻哼两声,悠悠醒转。玎零奔来急促地说:“禁军把王府包围了,说要捉拿杀害王妃的凶手,怎么办?”
张青喜道:“正要禁军来!咱们告诉禁军,凶手就是鱼朝恩派的这些太监……”
石扇忙说:“大叔别犯傻啦,太监都叫咱们砍了,鱼朝恩肯定反咬一口说我们杀害王妃,这些太监倒是保护王妃的!”
颜颇十分惊疑:“王妃刚刚遇害,宫中禁军怎么来得恁快?”
张青怔了一怔,恍然大悟叫道:“鱼朝恩不是禁军总领吗?好狗日的,他这是贼喊捉贼!”
脚步声杂沓乱响进了园子,有人乱声吆喝:“仔细搜,休叫放走了凶手!”
众人不约而同拔刀在手,忽然一个阴阳怪气不男不女的嗓音在院中响起:“圣旨到——着大宁郡王府接旨!喂,喂,屋里有人吗?”
石扇捅破窗纸向外一瞅,院中火把明晃晃地照着几个黄衣太监,当中一个手捧黄绢卷纸,骨碌着两眼乱望。
仆固琳挣扎起身,哭着问:“该我去接旨吗?”玎零冷笑道:“什么圣旨?这是诓你出去呢,他们要斩尽杀绝!”
张青伸手把颜颇紧紧一握,沉痛地低声嘱托:“求公子无论如何找着郡王爷,告诉王爷今日之事,请王爷千万别上鱼贼的当。十爷还小,求公子多多照应。”
颜颇知这老管家的意思,难受得说不出话,点头应允。
张青翻身向仆固琳拜下,泣道:“老奴求十爷一件事,请十爷千万答允。”
张青是大宁郡王的心腹爱将,跟随郡王出生入死,在府中地位甚高。平素九爷十爷淘气,张青骂也骂得,训也训得,就像是亲叔一般。此刻张青突然行主仆大礼,还说要求十爷办事儿,如何叫小姑娘不吃惊?仆固琳慌忙回礼,答说:“大叔尽管吩咐,我答应。”
张青哽咽说道:“郡王爷忠心为国,如今被小人陷害,张青只恐王爷一时冲动,做出失节之事,辜负老夫人和王妃在天之灵。求十爷去见郡王爷……”
仆固琳道:“明白了!我去跟爹说,千万不能反。我马上就去,大叔放心。”
张青含泪把仆固琳凝望片刻,转身抱拳向众人遍施一礼,拉开门大步走出,朗声道:“大宁郡王府张青接旨。吾王万岁,万万岁!”
仆固琳一怔,刚欲张嘴叫“大叔”,玎零一把捂住她小嘴,喝道:“别忘了你刚才答允的事!大叔是掩护你哩,快走!”
门外太监见张青出迎,顿时吵嚷起来。屋里人不敢迟疑,背起仆固琳从后门迅疾离开。花园中处处灯光乱晃,众人刚跑出数丈便被太监发现,那太监高声吆喝:“杀人凶手在这里!快来人哪……”
四处人声暴起,灯笼火把晃动着向这边涌来。白之乎钢刀一横,怒道:“奶奶也,来吧!”
颜颇低声说:“门外多半有埋伏,咱们分散走,翻墙出府!”
白之乎一班弟兄挡住追兵,石扇背着仆固琳奔向围墙,把她送上墙头,反身又把忆儿拉上。颜颇觑着高高的围墙,心里暗叫惭愧,玎零伸臂托住他胳膊肘,喝声:“起!”颜颇借力跃起,被她带着从墙头一跃而过,落到府外小巷中。
迎面又有黑影扑至,玎零忙推开颜颇,低喝:“你们快走。”长剑一摆迎上,只听兵刃相交,呛啷激响。石扇也挥刀跃入圈中,与玎零并肩迎敌。
忆儿、颜颇搀扶着仆固琳一口气跑过几道街坊,远远只见灯烛辉煌。忆儿娇喘吁吁,说:“总算逃出来了,真险。”
话未落音,一队禁军迎面出现。三人急往后退,转向旁边僻静街巷奔去。禁军已看见他们,紧跟着追过来。
三位少年逃入延康坊,这里多是豪门大户,垣墙高耸飞檐凌空,路上绝无人迹。穿过这延康坊,前面就是长安城家居密集的闹市了,那里小巷曲折,角落甚多,定能找着藏身之处。
三人发狠狂奔,忽然忆儿踉跄跌倒,连带着把小十爷也拖倒了。颜颇慌忙扶起仆固琳,忆儿挣扎几步又跌坐在地,慌道:“我的脚崴了,幺叔休管我,快带琳妹走!”
仆固琳哭道:“不能丢下姐姐,咱们要死一块儿死。”
颜颇背起小十爷,一手拉起忆儿,搀着她往前奔逃。身后追兵越来越近,忆儿急得不行,使劲甩开颜颇,踉跄跌倒在一座朱漆大门前的石阶上,喘道:“幺叔快走,救琳妹要紧!”
颜颇咬牙踌躇,小十爷捶着他的背挣扎大叫:“颜颇,快放下我!”
忽然忆儿身后的大门张开一条缝,伸出一颗光溜溜脑袋。
光脑袋左右张望,门又开大一点,门里跳出个小和尚。小和尚把忆儿拉进大门,边向颜颇招呼:“小哥,快进来!”
颜颇大喜,急忙背着仆固琳闪进门内。小和尚手脚伶俐地关紧大门,只听门外脚步嘈杂,几条喉咙乱嚷:
“咦!分明往这边逃的,怎么不见了?”
“搜!快搜!”
小和尚猫腰向后跑去,颜颇三人紧跟着他。这朱漆门内有极宽敞的前厅后院,屋宇宏敞,灯饰华美,不知是个什么所在。
小和尚来到一幢精致小舍后面,掀起窗扇,指着黑洞洞的窗口低声命令:“快爬进去,别出声儿。”
颜颇带着两位受伤的少女,别无选择,只得爬进黑窗。小和尚也跟着爬进来。
屋外有光线射在窗上,颜颇发现置身处原来是间雅洁卧室,室内有张关闭的房门,门缝透出微黄灯光。他凑近门缝瞅去,见那边是间经堂,有位青年和尚盘膝坐在蒲团上,就着油灯阅读经书,神情专注而沉静。
颜颇看见青年和尚,心里咯噔一跳,暗想:“这和尚有些面熟,在哪里见过?”
小和尚拖开颜颇,嘁嚓说道:“那是我师父,别惊动他。”
颜颇把仆固琳放在床榻上,小和尚跟着扑通坐下,不巧碰痛了仆固琳的伤臂。小十爷叫痛声刚出喉咙,小和尚慌忙紧紧捂住她嘴,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这小和尚,捂着人家嘴巴问姓名,当真糊涂可笑。仆固琳晃脑袋甩开他的手,大喘几口气儿,忽见窗户纸上灯光乱晃——禁军搜进宅子里来了!
灯光晃过来晃过去,脚步声吵骂声闹得揪心。忽然隔壁有人厉声喝问:“呔,和尚,刚才逃进三个叛党,你把他们藏在哪里了?”
颜颇和小和尚贴着门缝张望,只见经堂中气势汹汹立着一位禁军头目,青年和尚并不回答,仍不慌不忙读着经书。
禁军头目瞪起牛眼,立刻便要发作。门外跑进两位僧人,慌慌张张合十劝道:“这里没有外人,军爷请往别处搜查吧。”
军官怒骂:“老子追捕叛党,什么地方搜不得?来人啦,把这狗屁经堂给我砸了!”
门外涌进几名禁军,有的伸手拽扯架上经书,有的抬腿踢翻案桌。两位僧人大惊失色,连呼“使不得”。军官佯佯不睬昂头四顾,忽然发现了通往卧室的房门,冷笑一声,抬腿向这边奔来。
青年和尚放下经书,低喝:“佛门圣地,怎可胡作非为?都住手吧。”
他声音不高亦不响,却有种从容不迫的威严。几位禁军闻声住手,向卧室奔来的军官也怔了怔,停步扭头瞪着青年和尚。
此时经堂外又奔来一群人,打头的是位黄袍太监。太监伸颈看见室内情形,叫一声苦,慌张骂道:“瞎眼东西,这是鱼公公学经的护国经堂,你们好大狗胆,竟敢在这里胡闹!”
几位禁军大吃一惊,慌忙后退。太监不敢进经堂,就在门槛外向青年和尚施礼下去,赔笑说道:“您大人大量,这几个瞎眼东西找死,您可别太气着。”
几位禁军吓得浑身乱颤,不敢吱声。青年和尚垂下眼帘,道:“不知者不为罪,你们去吧。”
太监连连称是,对几位军爷训斥道:“糊涂东西,这位空了高僧是鱼公公的师父,圣上研习佛经都是请他老人家讲说!他老人家要不肯高抬贵手,你们还有活的地方吗?”
军爷们惶恐无地,捣头如蒜只叫饶命。空了眉尖轻蹙,坐下重新捧卷细读。两位僧人劝道:“明儿是圣上听经的日子,军爷们请上别处查找叛逆吧。阿弥陀佛,空了师父仁慈温厚,从不与人为难,军爷们只管放心。”
军爷们偷觑空了和尚,见他面色祥和,两眼只关注经书,仿佛早忘了刚才之事,不由如蒙大赦,踮脚悄悄退出经堂,哪里还敢提“叛逆”二字?
两位僧人收拾好书架也出门而去。空了和尚放下经卷,起身掩紧经堂门,双目炯炯望着卧室,笑道:“静心,你们出来吧。”
原来他早已知道房中有人!颜颇心里暗惊,总觉得这位貌似愚憨心思灵慧的高僧瞧着眼熟,却想不起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
小和尚缩脖嘻嘻一笑,伸手推开房门,经堂的灯光立刻泻进卧室。空了和尚缓步踱来,颜颇抱拳刚要称谢,空了却微微一怔,道:“施主,咱们见过。”
小和尚嚷道:“师傅,他是彦皮小哥!”
又转过头对颜颇笑嘻嘻地说:“彦皮小哥,你长得真高,我差点认不出你啦。”
这小和尚十五六岁,一双小豆眼,两颗大板牙,笑起来豁出老宽一条牙缝。颜颇看着这副淘气脸孔,忽地忆起五六年前在玉华山上那一幕。
他惊喜笑问:“你是小狗子?”
小和尚鼓掌说:“总算你还记得我!现在我不叫小狗子啦,叫静心!”
颜颇扭头再打量空了和尚,他不正是小狗子的公子爷李云中么?
当年颜颇和石扇去广州见大食王妃,途经玉华山,被剪径的好汉抓进山寨,多亏这位大说古人云的憨公子救出他俩,还赠银相助,颜颇一直对他感恩在怀!
空了和尚与颜颇相视一笑,俱觉十分惊喜。此时皇上最重佛教,文人雅士多有出家的,颜颇见主仆二人遁身空门,亦不觉有什么奇怪。
小狗子问:“彦皮小哥,你也改了名字么?我听见那小丫头叫你颜颇。”
仆固琳满心伤痛,忽碰见这糊涂可笑的小和尚,顿时孩子气大发,丢开烦恼斥道:“谁是小丫头?我是十爷仆固琳!哼,我看你模样活像小狗,别叫静心啦,不如还叫小狗子。”
空了和尚听她自称仆固琳,又见她衣衫凌乱手臂带伤,不由微吃一惊,问:“刚才那些太监都是鱼朝恩的亲信……莫非他竟对大宁郡王府暗下毒手?”
这疑问一针见血,果然是明察秋毫的高僧!颜颇忙把今日大宁郡王府中发生的事说了,小十爷扁嘴抽抽噎噎哭起来。
空了和尚眉头紧蹙,搓手叹道:“鱼朝恩胆大妄为,若逼反仆固怀恩,国将不保也,怎么才能消弥得这场眉睫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