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父亲说我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什么合适的人选?”父亲问,那一时的茫然,我都不分清是真是假。
“我愿托付终身的那个人。”可是我不愿意装傻。
“哦……”父亲只是用微弱的气息随意的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回答,还是回避。
“父亲,女儿想要嫁给城西沈家的大公子为妻,请父亲成全。”
父亲想来也是一早就在做着思想准备,可是听到这句话,他仍然是难以承受。
“你说谁?!沈家的大公子?!不是说是二公子吗?”父亲惊怒交加,身体摇摇欲坠,亏的他身边有把梨木椅子,可以用来扶手。
我不敢看他,低下了头,却也不愿就此回避:“是,非是二公子,的确是沈家大公子,沈十三。”
“扇儿,你是怎么知道他的?你知道他,你就该知道他……”父亲几乎有点语无伦次了。
“孩儿知道,可是孩儿除了徐来,只喜欢他一个。”我的语调,有心如死灰的平静。不管这句话,在父亲听来,该是怎么个意思,我也非说不可。
“哼!你这是在逼着我让徐来回来?徐墨清!我告诉你,你爱怎么作践自己就怎么作践自己,徐来,你这一辈子都不要想了!你既决议要嫁那个病痨子短命鬼,我这就托媒给你说亲。记住!这是你自己选的亲事!”父亲恶狠狠的喊着我的全名,甩下话后,拂袖而去。
“恳请父亲做主,女儿感激不尽。”我坚持着把话说完。
待到空荡荡的厅堂里再没有别人,我的双脚发软,瘫坐在了地上。现如今满城皆知这徐家的四小姐浑不要脸,临街喝酒,当众和男子拉拉扯扯,添油加醋间,竟连我自己也不知和几个男子不清不楚过,偷偷生下过几个不敢公开的孩子。现在不说没人上门提亲,就算我拿徐家倒贴,也没人愿意娶我了。徐来,你知道了我现在的样子了吗?你还是不肯回来吗?你到底要我做到什么程度啊?你快回来吧,我一个人,好累,好累……
如今我已不用再到街上去丢人现眼了,那一段已经刻画的足够鲜明,我的名声已经足够狼藉,一辈子,也翻不了身了吧。我虽然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可是也没有扭曲到要去享受别人的谩骂。我又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看书、写字、闲看庭前花开花落。
父亲已经无意来劝我了,母亲托绛云传过一次话,大意是让我静下心来为自己好好想想,爱情并不是全部的生活,如果它是美好的,能为你的生命锦上添花,那好好享受。如果它是带着苦难和伤痛的,丢了也罢。我不能想象母亲这样冷漠的人说这样的话时,该是怎样的表情,只觉得她谴了绛云来还是极合适的,因为绛云说的时候带着极大的痛苦,那显然是很触动人心的。我很想安慰一下绛云,我伸出手去拉她的手,她抬起头来看我,目光中尽是怜悯。我才惊觉,原来,该被安慰的人是我。我抽出了手,让她替我谢过母亲。桌上摆了壶茶,我邀她一起喝,她推辞了急着要走。她时刻惦记着三哥。那一刻我甚至觉得他们这样也是幸福的。
府里一直流传绛云喜欢三哥,想要攀上高枝当凤凰。我相信绛云是喜欢三哥的,可是算不算攀高枝,不置可否。若我是三哥,我定要娶她,管什么身份地位,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就是她了。有时候我也会想,假如三哥不是这样的处境,绛云还会喜欢他吗?三哥身边若有很多的女子,绛云这样好的姑娘,她的善良,她的体贴,还会不会如数倾注在三哥的身上?只有这样的三哥,才会遇得上这样的绛云啊。他们是不幸的,也是幸的。而我,我是幸还是不幸?
徐墨清啊徐墨清,假如可以选择,你还要不要和徐来认识?我笑自己过于矫情,这个世界上劝我忘记徐来的人已经太多太多了,愿意让我爱着徐来的人,怕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了吧。这唯一的一个人,还要被分去一半吗?不,这个人,要完整,因为,我要给徐来的爱,是完整的。
这些日子,我学会了懒惰。不该想的,不能想的,不用想的,就不想。其实母亲说的是对的,爱情该是美好的。我和徐来曾经美好过,现在不在,以后,哪怕以后都不在一起了,那美好,终归还是美好,当一个人只剩下回忆的时候,为什么不选择珍惜反而还要去毁掉呢?想要放弃,才会挣扎,而我,哪里舍得放弃呢?所以,不再挣扎,不再苦痛。
“在弹琴呢,看来妹妹兴致不错啊。”
听到声音,我停下手指,抬头看去,是大嫂。在我很小的时候,大哥大嫂就离开了徐府住到别院里去了,大哥还回来的多一些,大嫂一般都不怎么来。我的这个小院,她还是第一次进来。她的身边跟着她的贴身丫鬟,那丫鬟小心翼翼搀扶着她一路走来,到了树下的石凳子边上,又服侍着她坐稳,得了大嫂的眼色,转身走出了院子。大嫂冲我笑了笑,掏出手绢拭了拭汗,她是一个娇小柔弱的南方女子。大哥对她宠爱的不得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结婚这些年,越发显出扶柳之姿。竟能劳动到她来到我这里,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大嫂嫂,你怎么来了?!”
“嫂嫂来看看你啊,怎么,妹妹不欢迎吗?”
“呵呵,哪里哪里。嫂嫂这院子里凉,要不要到屋子里去?”
“不用了,真当我这么弱不禁风啊。你弹琴挺好听的,再弹一曲吧。”
“嫂嫂,你这不是取笑我吗?这古琴,还是你当年送给徐来的。徐来听过你弹琴,说是此曲只应天上有。”
我神态自若,嫂嫂却若有所思。我知道,她来的目的。
“徐来啊,就是小时候老是和你一起玩的那个小男孩是吧?”嫂嫂的语气温和充满善意。她是为数不多的喜欢徐来的人,当然,我对她的好感也多半是来自于徐来对她的喜欢。
“恩,徐来只见过你一面,就决心为你学古琴。徐来弹的比我好多了。”
“那个孩子弹起来,只怕比我也是要强了吧。其实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小孩子了,长大之后,也应该很出色吧。如果他还留在这里,只怕来说媒的人家会比这树上的叶子还要多呢。”嫂嫂笑语。我亦有自豪流露眼角眉梢,我就知道,我喜欢的男子,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男子。
“可惜,听你哥哥说,他大概是不会回来了,我们原来以为他在你二哥那里,去年春天我们去你二哥家玩赏,你二哥告诉我们,原来徐来从来没有去过那里。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嫂嫂偷眼瞧了我一眼,话锋一转,终于到了正题。
“是啊,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所幸,他知道我在哪里。”
“清儿,你这又是何苦呢?这么些年,他若是舍不得你,早就回来了。”嫂嫂的语气柔和,没有责怪,只是无尽的慈爱与疼惜,多像我想要的母亲。我差点控制不住的要扑进她的怀里,可是那然后呢?我爱他,我甘心情愿的爱他,这件事情,需要被安慰吗?嫂嫂的好意我知道,但是她理解错了。
“嫂嫂,你知道他为什么与我定三年之期吗?”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是想要你这三年安稳。”
我笑了:“是,他要我这三年安稳,他以为以我这性子,若知道他将一去不返,在家定然待不安宁,他以为我一定要急着追他寻他。可是他不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不会回来,至少,不会再和我在一起了。可是他怎么这么好笑,三年的时间,我就能放下他了吗?他自己放下了吗?”
“你……知道他不会回来?”
“嫂嫂,不会连你也以为我只是那种只知道咋咋呼呼而全然没有脑子的人吧?很多事我都懂,只是懒得说而已。”
“那你为什么还……”
“我为什么没有去追没有去寻?因为我不想徐来觉得我只会逼他。他给我三年,我也还他三年。你猜,徐来最爱我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这三年?”嫂嫂迟疑的问。
“嗯。这三年,我给他全部的时间空间。我如他所愿在家里安安稳稳,他终于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了,他自由了,可是他还是想着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就算他原来对我有什么不情愿的地方,过了这三年,也就全部都情愿了。”
“清儿……真没想到,你竟有如此的心思啊……可是他既然是不打算回来的,知道了这些又有何用呢?清儿,继续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这世上除了徐来,优秀的男子还有很多很多,你没有必要这么作践自己啊。”嫂嫂拉起了我的手,眼睛里充满了爱怜。是啊,我在世人眼里,是多么的可怜啊,我也只能让自己越来越坚强,千万不能自暴自弃。
“嫂嫂,这个世界上除了徐来,我谁也不嫁。”
“我知道,我知道你并不真心要嫁这沈家的公子,无论大公子还是二公子,都不是可以托付的人,你这样聪明的孩子肯定早都看在眼里。你不过是利用他们来逼父亲心软,可是父亲也不知道徐来在哪里啊。你有没有想过,假如徐来一直不来,而你的婚期却已经到了呢?”
“他来或不来,结果都是一样的。”我胸有成竹的微笑着。
“哦?”嫂嫂狐疑的看着我,那神色,分明是深深的担忧。我朝她宽慰的笑了笑,她的担忧依然是沉重的。
“清儿,嫂嫂是劝不动你了。只是,你真的了解沈家吗?如果你和沈家的亲事成了,而徐来又回来了,你是仍然嫁到沈家,还是要和徐来在一起?”
我看着嫂嫂,没有说话。
“如果你仍然愿意嫁到沈家,那是最好,可是如果你要和徐来在一起,不是嫂嫂吓唬你,沈家是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甚至整个徐家,都有可能会被殃及。”嫂嫂呷一口茶,歇了歇,又接起来说,“你知道你大哥现在也算是有那么一官半职的,却是连宫门都没有进去过呢,父亲身居高位,可是与沈家老太爷一比,又算得了什么呢?沈家啊,前朝后宫皆是得势。你看看那二公子张狂的,整个平京城里,多少少女被他白白糟蹋了,多少平民老百姓被他白白痛打辱骂又有多少钱财被他白白掳掠,真是有什么恶他都要来沾一沾。这样的人,就算是看着你孤老终身,我也不愿让你嫁过去啊。那大公子品行虽没有那么差,可是这样的身子,能吊的住几年的性命?你可知他为何叫做沈十三?十三是他出生那一年相士替他看相,说此人活不过十三岁。如今他虽然侥幸活了二十个春秋,可是身体从来不见好,据说连床都下不了。这样的人,你嫁过去有什么意思呢?父亲原来心是急了一点,那也是他爱女心切啊。清儿,你可不能因为这个记恨父亲,任性将自己的终身幸福拿来和父亲赌气啊。”嫂嫂一下子说这许多话,气稍稍不顺,停下来又呷了两口茶,见我不言语,拉了拉我的手,诚恳的说:“清儿,父亲毕竟这么大年纪了,你就让他省点心思吧,难道你真的想要看见他被你气出病来吗?我知道,那些荒唐的事情都是你故意做出来的,你本身是一个极好的孩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年是十七岁了吧?”
我点点头。
“十七岁正值芳龄呢。你要是不急,给嫂嫂些时间,让嫂嫂替你物色物色,你说可好?”
我扑哧一下笑了。
“你笑什么啊?”
“没有啊,我就是觉得新奇,嫂嫂平时这样子可看不出来原来也是个红娘啊。”
嫂嫂笑着嗔了我一眼:“就这么说定了啊,你的婚事就交给嫂嫂了啊。”
我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过了不久,传来了佳音。父亲亲自来诉与我听,他终于一扫愁容,精神抖擞起来,整个人容光焕发。看着他飞扬的神色,我忽然想到,他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一个英俊的男子,应该也有许多对他倾心的女子吧。我不知不觉想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父亲说的话,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不过不用听也知道会是什么事情。只可惜,他们精挑细选才看中的一个人,我却连他的名姓,都无意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