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来说,梦都是反的。所以我一直很感激长年累月的噩梦,我总是梦见徐来消失了,徐来离开我生活到别的地方去了。每一次我从梦里醒来,徐来总是关切的望着我。
幸亏梦真的是反的。
一晃眼,我也十四岁了,徐来十七。父亲琢磨着要给三哥和徐来定亲了,三哥还未说什么,母亲已经替他推掉了。父亲来问徐来,徐来只是笑而不语,差点着急死我了。我第一次生硬的插了嘴:“父亲,徐来要娶我。”父亲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徐来娶你,怎么徐来自己不说?你这个刁蛮的丫头啊,什么事都要欺负一下你这小哥哥。”我脸红了,瞪徐来,徐来的脸也红了起来,他几乎是支支吾吾的说:“画扇挺好的。”父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不过他还是强撑着玩笑说:“你们自小一起长大,比亲兄妹都要亲,你们两个怎么可以成亲呢?”我笑起来:“就算比亲兄妹还要亲,可是毕竟不是亲兄妹嘛,要说青梅竹马,天生一对倒挺合适。”徐来带着笑白了我一眼。父亲看在眼里顿时就气炸了。他冲着我们大吼:“不知廉耻!徐来,从今天起你搬到我的院子与我同住,我不准你们两个再有往来!”我愣住了,徐来也愣住了。然后徐来的手来擦我的脸,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泪早就扑簌扑簌落了满脸。
很快大管家就来着徐来收拾细软。开门的那一瞬间,大管家愣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徐来,然后迅速别开脸,那之后,再也没有正眼瞧过我们。我们的东西都纠缠在一块,有他的就有我的,我们早就说好了一辈子在一起了。没有徐来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我拉着徐来的手,我很想说些什么,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到徐来无奈的被带走也不能回过神来。
我把自己锁起来整整一个礼拜。秘密终究是要被揭穿的,其实我曾经有猜过这一点,这是我最不想要的现实,没想到,竟然,就是真的。
“徐来,我们该怎么办?”
我甚至想,假如可以和徐来在一起,我宁愿当三哥,我宁愿我和三哥一样天天被困在母亲的眼皮底下,但是当我长成一个大姑娘的时候,请让我和徐来在一起。
可是我不能和徐来在一起。
“为什么你就这么说不通,事实就是你不可以和徐来在一起!”我甚至朝着自己发火。可是无论多么暴躁,无论多么痛苦,无论多少次瘫倒在地上,我始终摇着头,无论如何要和他在一起。
如果,我和他在一起,是天理难容的事情,那么,请让上天惩罚我,剥夺去十年寿命也好,二十年寿命也好,哪怕只有一天,我这一天也要和他在一起!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说给就给,说拿回去就拿回去的?若世人实在容不得我们,那我们便也不要世人,我们就走马天涯,远离是非,到了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或者没有人的地方,我们隐姓埋名,安安静静生活。这个世界上,除了徐来,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当我打开门,明亮的阳光一拥而入,我已被迎入另一个世界。我不是三哥,我忍不了。我想要的,我就要想尽办法去争,争到死为止。
我欢快的跑到那棵老樟树下。老樟树愈发的苍翠有劲,张开双臂去环抱,它还是那么粗,那么壮,仰起头来看,还是那么的高大。树上不知道哪一根枝桠筑着那只鸟窝,不知道,这么多年,是否还在?我当年所存放起来的那把纸扇子,又是否还在呢?
其实在徐来教过我之后,我便偷偷的自己练了许久,早就也爬上去过了。坐在树顶上看整个徐家,看整个平京城,都显得格外渺小了一些。是啊,我们都不是那么重要的人,所以,就让我们两个一起消失吧。
我爬上了树顶,看向父亲的院子,现在,徐来住在那里,或者说,徐来被囚在哪里。就像母亲囚着三哥一样,父亲也把徐来囚起来了。不过父亲毕竟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忙,也只不过是院门上了锁,门口多几个守卫。我看见徐来了,他在院子里呆呆的坐着。太阳就这么直直晒到他脸上身上,他整个人都闪闪发光的。可是他不知道他自己有多好,他在忙着悲伤。父亲是否已经把真相告诉他了?徐来,他是否会和我一样的选择?其实不管他的选择是怎么样的,我都会让他没有办法的。
我笑着看他,他似有所感应,抬起头来。我在树顶,他在父亲的院子,我们遥远的,四目相对了。他惊呆了,他不敢置信我竟然会在树顶,不过他认出我来了,他激动的站了起来,他冲向高墙,他爬过了高墙,他向我奔来。我们重新相聚在一起,在这个遮天蔽日的树顶,好像浮在一朵墨色的云上边。我们又变成了神仙一样的人。
好一会儿,我们只是握着手没有说话。
“徐来,你还愿意娶我吗?”我问。
“傻丫头。”
“徐来,你从来就不是我哥,你根本不是徐家的人,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
“瞎想什么呢?虽然我不是徐家的人,但是我比你年长三岁,当得起你一声哥哥。”徐来笑语。
那一瞬间我几乎摔下树去,我怀疑我听错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傻丫头。”
我扑进徐来怀里,忍不住哭了起来。
哭了许多,才抬起脸来问:“那父亲为什么不让我和你在一起?”
“因为啊,我的生身父母在世的时候早就替我结下姻缘了,叔父与我父亲交好,不愿违背我父亲的意思。”
“哦……原来就是这么一件小事啊……”我舒了口气。
“也不算是小事吧,因为我的生身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呀,所以他们的遗愿,还是不该违背的。”
“你什么意思啊?”我敲了他一下,“他们给你定的是哪家的姑娘啊?”
“说是城西的许家。”
“城西的许家?你听错了吧?应该是城东的徐家,徐家四小姐。”
“画扇……”
“徐来你知道吗?我还以为我们是亲兄妹呢!不过就算是亲兄妹,我也来找你了。徐来,我不管你到底是谁,你该做什么,反正我们说好了要在一起的。”我认真,且坚定的注视着徐来。徐来温和,不躲闪。我知道,他也要和我在一起。
“徐来,我们一起走吧。走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你不用怕愧对谁,这个世界本来就很不公平。”
“画扇,好扇儿,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徐来轻轻吻了我的脸颊,微风轻轻拂过来,我的身体几乎酥软,比喝了十斤暖酒还要暖。
“扇儿,我跟叔父说好了,只要我去帮二哥三年,三年之后回来,若你还未嫁,我便娶你。”
“嗯。”在这样的时候,徐来本该说一些情话。若你未嫁,我便娶你。这原本也是动听的,可是,三年?我猛的回过神来,“三年?为什么要等三年?”
“扇儿,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徐来!”
“好吧,扇儿,对不起。可是扇儿,我原是来锦上添花的,我怎么可以看着你,为了我,反而要繁华落尽?那不是我能接受的。扇儿,原谅我,我也有我想要给你的幸福……”
“……”我没有办法再多说一句,看得出来,徐来也在忍受着极大的悲伤。从来都是徐来让着我,因为徐来从来没有表现出悲伤。实际上我一点也不比他爱的少,所以他悲伤的时候,我就忍不住的心软,哪怕违背我的意愿,我也要为了他做到。我没有再闹,这个时候的徐来闹不起了。
“扇儿,这三年,我不在,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你的脾气那么坏,最好不要到处玩了,多在房里读读书写写字,女孩子文静些总是好的。”徐来啰嗦的像一个小老头。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嗯,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女孩子脾气都不好,我已经算最好的了,你连我都对付不了,就不要想着其他的女孩子了。”
徐来笑了:“好,我答应你。”
“每一年中秋你要托人寄一把扇子给我……证明你还记挂着我……”
“好……”
“我能不能给你写信?”
“扇儿……”
“好,三年为期。”
“三年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