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一块青青的石碑掠过我的视野,上面刻着“爱幼老人”,这使我明白了老人已融入了碑下的土地。那一刻,我的心中升腾起一种感觉,凄楚悲切的,肃然起敬的。
人的一生像支小小的蜡烛,燃烧过了,照耀过了,直到蜡炬成灰,无声归去。
“人死如灯灭”么?有种灯是不会灭的,那是灼热的生命之光,执著之光。
葡萄园里,我在想,想着老人的生与死,想着人的生与死。我还想,如果偶尔路过这里的人能注意到石碑,停下来瞧瞧,眼前会不会闪现过去岁月里这片古老神秘的葡萄园,会不会去探听一位苦守着这里几十年的老人?
人的一生像支小小的蜡烛,燃烧过了。照耀过了。直到蜡炬成灰。无声归去。
一堆脏衣裳
母亲哺育了我二十年,也替我搓洗了二十年的衣裳。今天,当我看着她又坐在水龙头前几分欣慰,几多幸福地替我搓洗衣裳时,妈妈,我……不敢,我更不忍心对您说,“妈,您老了,让我自己来洗吧!”母爱,是一条回家的小路,牵着我无数次地向家门口张望。
回家,留给母亲的是一堆脏衣裳,我不知道自己——对?还是不对?
妈妈,不论我走得多远,我都惦记着您。
妈妈,不论我远走何方,我都记着在梦中让人捎回我的一两件脏衣裳。
有多少到了嘴边的话,并不是那么容易地出口;
有多少藏在心里的爱,只能默默地用自己的行动来表达。
“孩子,休息去吧,难逢休息日,换下的衣裳留着妈洗。”
“妈,让我自己洗吧,我都这么大了,人家看见会笑话我的。”
“傻丫,再大,也还是妈妈的女儿,你一个人工作在外,妈想给你洗洗脏衣裳都不容易。”
母亲抬起手腕,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替我整了整皱了的裤脚,咧开嘴乐呵呵地笑了,“小时候,妈洗的衣服来不及干,还哭鼻子呢。”
一不小心踏入“小时候”,回忆像泼翻在宣纸上的墨汁,浸透开来,想收拾都来不及。
那个时候,家里的日子虽然过得拮据,但是每年春节,我们姐妹俩也都会像其他的小伙伴一样穿上一套新衣裳。那一年冬天,父亲因为夜里给学生补课不小心摔伤了右手,住院花了一大笔医疗费,家里没钱给我们添置新衣裳。年近腊月廿八,母亲只好让我脱下了我最爱穿的红灯芯绒外衣,说洗干净了留着正月初一早上穿。记得,衣服刚洗好挑上竹竿,天下起了雨。我眼巴巴地望着水珠一滴一滴从屋檐上滴落下来,期盼着太阳公公钻出笑脸,晒干我的红外衣。母亲也时不时地看看天,又拧拧我的湿衣裳……
初一很快地来临了,小伙伴们个个都穿上漂亮的新衣裳放鞭炮去了,可我不但没有新衣服穿,而且仅有的一件还算像样的红灯芯绒外衣也在竹竿上冒着水气。“赔,赔,你赔,谁叫你把我的衣服弄湿……”我急得赖在地上一把服泪一把鼻涕地哭了起来。
母亲没有责怪我,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取下挂在竹竿上的红灯芯绒外衣,打开了炉子。也许是烟熏,也许是自疚,一阵咳嗽过后,我发现母亲的眼圈红红的……
那一年正月初一,我没能穿上新衣裳。擦干眼泪,双手捧着那件母亲洗得鲜艳且带着暖暖气息的红外衣。我学会了放弃虚荣,我明白了生活的负重与美丽。
岁月,像筛子一样把我的童年,把母亲的青春筛得支离破碎。
多少次,只因为那一个苹果,一块饼……而跟姐姐“大打出手”,用煤球砸姐姐的衣裳,让母亲的洗衣桶无故地增加了重量。
多少次,因为自己的情绪不好,而找碴儿说您没帮我洗干净衣服,冲您发脾气,惹你伤心。
多少次……
哦,妈妈,女儿曾给您多少伤心,但,在伤心过后,您仍一如既往地爱我,容忍我别人难以容忍的过失,给我——您所能给的一切。如前世我已在您那里存了一笔感情巨款,今生由我任意挥霍。
回家,让我留一堆脏衣裳给您,那是您对女儿二十年来关爱的延续,那是您以为的疼爱,呵护女儿的一种表达方式。这爱还将漫长多少年,难道真的要到您老得不能动弹的日子?
回家,给您留下一堆堆脏衣裳,不是做女儿的我懒惰、心狠,不懂得体贴母亲。只是,我怎能忍心从母亲手中夺过陪她走过二十年的女儿的衣裳?我怎能忍心对母亲说,“妈,您老了,让我自己来吧!”
岁月,像流水一样哗哗地流着……
母亲的生命在搓衣板上慢慢地消磨着,磨走了一根根青丝,磨出了一道道皱纹。可是,在母亲眼里,能够经常地搓洗女儿的衣裳,犹如经常抚摩女儿的脸蛋、肌肤,这种幸福感也许我们很难理解。这苦,这累,早已随着白色的肥皂泡无声地消了,散了。
我的眼睛模糊了,面前的脏衣服也跟着模糊起来,仿佛变成了岁月的云烟……小时候,我贪玩忘了回家,母亲伫立于村头翘首等待,师范毕业外出工作,母亲一遍又一遍地检查我的行李……母亲从不收拢我的翅膀,把爱把亲情把思念把牵挂,埋在心里,埋在白白的肥皂泡堆里。
妈妈,我的文字无法表达出您伟大的慈爱中包孕的生命的深度。您对我的爱,使我懂得了爱您,爱人——爱我身边的人。
今天,爱您,给您留下的不是山珍海味,不是绫罗绸缎,却仍是一堆脏衣裳,只为了您的那一份慰藉,那一丝满足;
今天,爱您,只能在还来得及拥您的双肩的时候,由衷地、深情地对您说,“妈妈,你爱您,爱您爱您……”
回家,留下的是一堆脏衣裳……
岁月,像筛子一样把我的童年,把母亲的青春筛得支离破碎。母亲的生命在搓衣板上慢慢地消磨着,磨走了一根根青丝,磨出了一道道皱纹。
把握今日
在悠悠的梦幻的边缘,投下我长长的、近乎陌生的影子。在无始无终、无涯无际的时空里,我苦苦地寻觅今日的我。扔掉沉重的书包,睁开倦怠的眼睛,湖面上,那个弱不禁风、脸色发青的女孩是我吗?
一切恍若隔世,记忆犹如抽屉。经常的开开关关,往昔才是清晰的。但渐渐地,我发现我的手指少了那份轻巧,多了一份沉重。往昔毕竟是流水的历史,未来毕竟是心灵的祈祷。沉醉过去,是对今天的亵渎,幻想明天,何时把握今日?惟有现实,才会创造回味,追寻希望。年轻的我还能在昨日的长长的走廊上驻足抑或回望吗?
所幸的是我似乎已经习惯了今日的繁忙与紧张。夜阑人静时,我捧着厚厚的书本,对着如梦的星空,我常常怀疑自己就是负着千斤重的石匠在那独木桥的悠悠地晃荡着。为何独木桥不被绷断,美丽的流水还在熠熠地星光下平静地流淌?
我明白了——
成长的沉重与艰辛。
因为,甜美的果实是来自现实的苦涩萌芽,伟岸的松柏,永远植根于现实的土壤中。
在这个人世上,我已走过了无数的路。这些路,有我选择和不能选择的,有我喜欢和不喜欢的。从一个小学生到一位小学教师,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各式各类的考试,让我迷失在考试的胡同里。而今,工作、写作之余,我又拿起了厚厚的自学课本,我能顶得住肩上的石块,从“山重水复疑无路”到达“柳暗花明又一村”吗?
记得,我曾坐在这座小桥边寻梦,手中有一点时间,头顶有一片蓝天,耳畔有一阵鸟鸣,脚边有一些默默无闻的石子。周围的一切恍恍惚惚的,我享受过一阵欣慰。我曾倚着大树望过天,寻找那朵属于我自己的流云,我还在那片飘落的树叶上刻下我的诗,我的歌声,我的梦幻。
我承认,我曾竭力地挽留童年、少年,但岁月无情地与我争夺,手中的野百合被一瓣一瓣地撕碎了。那个翻墙摘红枣、趟河摸田螺、袖口擦鼻涕的丫头是我么?
唉,时光无法停滞,生命无所留恋。
此刻,在灯下埋头攻读的少女就是我,窗前的风铃叮叮当当,在我平静的心湖荡开了一道道水纹。好想采花,好想高歌,好想圆我的文学梦。撂下厚厚的自学课本,把一颗孤寂的心悄悄地填进格子。
仰起头颅,是因为我们知道星辰的遥远,追求的无极。生活在向我们挑战,举起酒杯,我们的青春不能挥霍,月光里多了一份执着,一饮而尽的是我们丝丝缕缕的希冀。等待一艘自己驾驶的小船胜利回归,就是等待所有昨天的回归。让我们乘风破浪吧!为了把握今日,为了已经付出和将要付出的。
踩着软绵绵的月光,感觉身子如被温水冲洗一般,所有的倦怠跑得无影无踪。我的头发夜一样黑,我的眼睛星光一样明亮,我的衣裳是一缕轻风,我的脚下是一串又一串坚实的脚印。“遥遥是你的花朝/匆匆是我的行旅/早该叩问你的消息/只是时光已去矣/梅也说迟/我也说迟……”窗前,留下一盏台灯,一本书,一首诗,一个孤独的我,但我仿佛重新过滤了一遍。因为,我明白了自己的路,懂得了把握今日。
今夜,站在自考的桥头,我做了一百个假设。假设我每一天都懂得“把握今日”,假设我每一分一秒都懂得珍惜,我该站在人生的哪一个起点呢?
至少我会得到一份踏实。
甜美的果实是来自现实的苦涩萌芽,伟岸的松柏,永远植根于现实的土壤中。
才女梦
张爱玲自小就被称为天才,早在公元一九三九年,她就写下了这篇题为《天才梦》的文章,几多忧怨,几多感慨地描述了自己成长的经历及生活中的种种困扰。
而我呢?当我在二十周岁这一年的一个夏夜,提笔要记下我的“才女梦”时,窗外凉风习习,夏虫唧唧,一种莫名的感觉如潮似的在心底涌动。惭愧?酸涩?激动?不安?我说不清,道不明。
我也是一个“古怪”的女孩。自小我就生活在一个农村教师兼农民的家庭。父亲除了教书外,还兼耕两亩的水稻田。七岁的我就学会了割水稻,九岁我就学会了打水稻。在父亲威严的目光中,无情的教鞭下,小小的我不会作诗作文,也会吟吟父亲帮我摘抄的所谓的“优美词句”,所以一向调皮好动、喜欢滚弹珠、翻跟斗、翻墙采桑叶的我,仍深得邻居亲戚的喜爱,并成为他们教育自家孩子的“模范人物”。
“你瞧,老郑他女儿,又会读书,又会种田,细的粗的样样行。”
“啧啧,多乖,不用大人催,这么早就起床念书……”
在父亲焦渴期盼中,在亲戚邻居的啧啧称赞中,我进了师范。当我踌躇着不知道选择音乐或美术作选修课程时,因了一篇小文章的获奖并发表,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文学,并进了长乐师范“麓坪风文学社”,继而认识了现长乐市文联副主席陈金茂老师,卖花作家、福州作家协会理事张端彬老师,并得到他们竭力扶持与帮助,多篇散文见诸报端,并出了一本散文集《新叶》(师范内刊),便有些人私下里指指点点叫我“小天才”。后来在师范毕业典礼上,校长特别表扬了我,并把“师范才女”的帽子戴到了我头上。于是乎,这“小才女”便传开了。自不量力、还童稚十足的我便也沾沾自喜地做起了我的“才女梦”。今日,当我读到张爱玲的《天才梦》时,相差甚远的我才倍感羞惭。
然而,当青春的梦想一天比一天浓烈时,当我一天比一天地趋向成熟时,当我要离开家,独自一人外出工作时,我才恍然明白,我不具备张爱玲的那份“天才”,却不自觉地得到了张爱玲所谓的“天才的乖僻缺点”。除了才女梦,我“贫穷”得一无所有。
我不会唱歌,我不会跳舞,我不会玩扑克,我不会搓麻将。每个寂寞孤独的夜,我甘于独自一人悄悄地坐在台灯前,铺开我的绿色稿纸,咬着笔头,十分艰难且十分痛苦地爬我那永无尽头的“格格梯”。写作,是我一种感情的需要,不写,我会觉得空洞、茫然不知所措。对于发表与否,我的感情则十分麻木。我不会因文章发表而欣喜若狂,更不会因“石沉大海”而垂头丧气,这一点我倒是十分惊讶且满意自己的。
我不会做一整桌丰盛的饭菜,我不会织一件漂亮的毛衣,我缺少了中国传统女生所应具有的“相夫教子”的基本常识与技能。这点似乎与母亲的娇宠呵护是分不开的。我的母亲,一位稍微念过那么一点书从大城市嫁到农村的中国妇女。她不仅勤劳、善良,而且对读书尤为重视。她常说的一句话是:“女人,要有自己独立的人格与尊严,首先,最起码的一点就是不靠男人吃饭,自己养活自己,而农村姑娘要做到这点,读书是惟一的出路。”她包揽了家中的一切家务,做饭、洗衣、缝衣……从不让我沾手。原因很简单,“妈闲着也闲着,你应该把时间花在读书工作上。”
而今,一向过惯“现成”生活的我,总怕离开家,怕离开母亲博大的胸怀、宽厚的手掌,怕单独一人奏响“锅碗瓢盆进行曲”,我更怕一些在我眼里所谓的生活琐屑偷偷侵蚀了我的“才女梦”。二十岁的人了,除了读书写作教书外,我似乎啥都不会,我曾经为一个四只眼的钮扣而不知所措,我曾经为一只活蹦乱跳的鱼而不忍下手,无从下手。我害怕长大,害怕有一天“为人妻,为人母”时的愚昧与无知所带来的尴尬与伤怀。我实在太不懂生活了!
因了写作,因了我那本马上面世的第一本散文集——《父亲的教鞭》,我付出了许多,别人几分同情几分称赞地说:“这丫头有本事呀,教书,批作业,编报,写文章,样样干得好。”时,我凄凄然笑笑就走了,因为只有我自己明白,我也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懂得饿,懂得困,懂得欢乐,懂得悲苦的人,为了赶一篇稿至深夜,第二天,我曾揉着睡眼进教室,为了编印学校报纸,我曾耽误过学生的课程,看着一双双渴求知识、纯真无瑕的眼睛,我十二分地心虚与惭愧,我轻视过他们,我敷衍过他们,小小的且淳朴善良的他们不懂,他们像上帝一样地宽容我,信任我,爱我,让我的良心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倍受熬煎。
写作,做一位对中国的文艺界还算有一点贡献的女作家,是圆我“才女梦”的小径。
教书,做一位还不算太不称职的老师,是我的本职工作,让我吃饭穿衣谋生存有了固定的经济来源。
两者我都不可丢。
在我自以为写出了一篇令自己满意的好文章后,在我的学生取得了一些好成绩后,我的生命也充满了欣慰、喜悦与美丽。因了这一些欢悦,因了这一些美丽,我将努力地学会生活中我自为有用的“不会”,我将勇敢地面对人生且十分艰难地圆我的“才女梦”。
在我自以为写出了一篇令自己满意的好文章后。在我的学生取得了一些好成绩后。我的生命也充满了欣慰、喜悦与美丽。
难圆作家梦
年仅二十岁的小学教师郑春芳捎来了一叠文稿,让我写一篇文章,叫我如何下笔呢?我仔细地读着文稿,其中有一篇《我的作家梦》,触动我的情怀。有了,就拿这作家梦做开头吧。她十五岁就做起了作家梦,这梦很甜,很真,也很幸福。现在她要出一本散文集,她可以慢慢地去实现这梦。回想起过去,比她更小,念初一时做了诗人的梦,还要偷偷地鼓捣,不敢在人前写诗,怕别人知道,会说你不安心学习,有名利思想,走白专道理……对比之下,她够幸福了。有梦总比没梦好,有梦总比没梦幸福。许多诗人作家不正是从幼年做起这美妙的梦,后来圆了这梦?我们千万不要捅破她的梦,只能帮她去实现这梦;至于她是否圆梦,那是另外的问题了。要知道人类正因为有梦,才走到今天;又因为有梦,才奔向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