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关照。我可以绝对保证,不会影响贵公司的业务!”周凯旋说。
“我可以考虑。可是,”黄经理显得为难,“有许多信誉好的定向客户,在长期的磨合中形成了牢固的共同体,即便出现了违约的情况,我们也不会一脚踢出门去。现在新的客户在我这里排队等着,怎么办?只能看谁眼疾手快,捷足先登了。你们加盟我的‘中心’,我竭诚欢迎,可你拿什么作保证呢?我总不能留下一个空头户名吧?”
周凯旋答不上来。
“这么说吧,”黄经理给出了答案,“按照惯例,来点风险共担,你们得先交十万元保证金!”
“十万?”周凯旋一听呆了。
“对,十万!交了保证金就签约,然后我们派人去做实地考察!今后你们的货到了,保证金一分不少退还给你们!”
这风险太大了,周凯旋不敢做主,掏出手机给马驹挂电话,关机;又打他家里的电话,没人。
黄经理不耐烦了:“请示?汇报?你没得到授权啊?”一脸鄙夷和嘲讽。
周凯旋尴尬极了。
黄经理又大笑,哈哈!十秒钟后又宽容了,现在的诈骗五花八门,谨慎一点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忽然,手机响了,啊啊,钱总?我老黄啊……我这里有位外地客户……会议就要开始了?对,对,我知道……安排下个年度计划嘛……行,我马上赶过去!
“对不起,我有个重要的计划工作会议,不能奉陪了!”黄经理说着,就翻箱倒柜找资料,紧张又匆忙。
周凯旋着急起来,跑了这么多路,不带个好消息回去,怎么交待呀?几百双眼睛瞪着哩!好不容易碰上佛爷了,错失良机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心慌哪怕吃滚粥,周凯旋这就理直气壮表态了:我有权处理!只是……保证金能不能少点?五万怎么样?
“行!”黄经理很痛快,“我就相信你一回,交个朋友吧!”看看表,十万火急,“那就抓紧时间,把手续办了!”
如此这般的紧急,几乎无法让周凯旋作进一步的思考,就匆匆签下了合同,又掏出信用卡,在办公室的取款机上刷下五万元。分手时,黄经理善意地调侃道,小周同志,你没名片吧?我去龙船地考察时,给你带一盒去,绝对精美!
周凯旋的脸,又一次红了。
许红梅在车里等呀等得无聊,就下车来转转活动活动身子,一瞅,不远处有家什么“会所”,走进一看,原来就是个发廊,却叫“发型设计世界”!“世界”也确实富丽堂皇啦,几十把黑皮转椅上,坐满了年轻的男女,发型独特,看着就叫人羡慕得要死!走遍东河镇,有谁会做这发型呀?偏偏做理发的,给谁都可以理,唯独不能给自己做。不如做个发型吧,既可以观察人家的手上功夫,还可以回去仔细揣摩哩!刚好有了空位便坐上去,对着镜子专心致志地观察、学习人家的操作技巧。
龙船地的理发师许红梅姑娘,沉浸在无限美好的想象中,唯独忘记了她乘坐的保时捷,忘了关上保时捷的门,忘了插在孔里的钥匙以及串连在一起的遥控器。周凯旋下得楼来,保时捷不翼而飞!
许红梅两眼一黑,只觉耳边炸雷嘶吼,头上乌云翻滚!天在旋转,地在颤抖。渐渐地,天塌下来了!地陷下去了!她瘫倒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我该怎么办啊?
“我叫你在车上等着,你跑到哪里去了?”周凯旋大吼道。他也两腿发软,跌倒在地上。
“我……神差鬼使……想做……发型……”许红梅嚎啕大哭,两手在头上拼命地撕扯,刚刚做过的水灵灵的发型,顿时被抓挠成了母鸡窝。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说,这一带没少丢车,锁得好好的都丢了,你们没抽钥匙没关车门,太大意啦!还有人说,那个秃子,狗屁的经理!打一枪换个地方,才刚刚来两天,谁都不认识,倒是让你们给碰上了,说不定就是骗子,与偷车的是一个团伙也不可知哩!周凯旋一听,赶紧拨打“黄经理”手机,果然关机了!不知又是谁提醒道,赶快报警,碰碰运气!
这一刻,周凯旋完全被击昏了,脑子一片空白,傻呆呆的成了一截木头,整个人崩溃了。过了好久,他才听到别人的提醒,才想起打手机报警,接着又分别给马驹、岳父许洪茂、老爸周柏林通了电话,告诉了这一不幸事件。这事瞒不下去呀!
他们搭乘大巴回来,不敢贸然回家。两个大活人,一个被骗了钱,一个弄丢了车,简直奇耻大辱!他们自责,愧疚,如何面对马驹和他的家人?如何面对龙船地几千双眼睛?他们在东河镇一个小巷里,捱到天黑了,才做贼一般悄悄踅回龙船地。
马长发吃过饭,和黄二婶刚回房里休息,马驹送过来一条黄鹤楼香烟,马长发识货,说驹子,我是什么贵人,抽这么好的烟?马驹说,您上年纪了,抽劣质烟会引起咳嗽!马长发眼眶又湿了,默默地收起了烟。
马驹揭开二老床上的棉絮看了看,问,爸,我早先买的电热毯,您怎么没垫上?马长发脸上泛起红晕,以前是一个人睡,现在……不冷!马驹又问黄二婶,妈,您该置些冬衣吧?马二婶说,你买的那件貂皮外套,够管我这一辈子哩!马驹说,哪能老穿一件衣服呢?总得换一换,洗一洗呀!有时间了,二老一起去东河镇,买几件换季的衣服!说着拿出两千元钱递给马长发,马长发推辞不要,马驹又递给黄二婶,说妈,您要不接,我可是生气了!黄二婶瞥马长发一眼,才收下了。
马长发点燃了一支黄鹤楼,猛吸一口,那烟仿佛吃下去了,许久才有一缕细细的清烟慢悠悠吐出来,真香啊!
“驹子,”马长发轻声说,“你该回你薛爸爸那里去啊!”
“爸,您赶我了?”马驹笑道,“您就是拿鞭子抽,我也不会离开您和妈妈!”
马长发幸福地笑了:“我哪会赶你呢?一块石头都摸热了,摸光了哩!”
忽然,马驹的手机响起,接过电话,马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驹子,出什么事了?”马长发不安地问。
马驹沉默了好久,他本来不想说实话,可那样又对爸爸不尊重,而且事情能隐瞒一时,不能隐瞒永远,只好如实说,车丢了,还被骗去伍万元钱。
马长发愣住了,烟头烧着了手指才呐呐地说,这两个伢儿哪搞的呀?
马大寨正好也过来了,一听就火冒三丈,抱怨道,哥,一百多万的家当,你太不当数了!人也坐,鬼也坐,还给人拖化肥!这次你给凯旋开去做什么?两口子在一起,干柴烈火的,魂都玩丢了,还能不丢车?还能不被骗?马驹忙正色制止道,弟弟,这话千万别再说了,凯旋、红梅他们,是没有经验才被骗钱,才弄丢了车,他心里也难受啊!马长发也喝道,大寨,你一开口就是一铳药,让你哥静静!
马驹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里。
周柏林同妻子罗金美提了酒和肉,来许洪茂家里求亲,这是龙船地娶媳妇,男方父母必走的程序。过去的误会和隔阂早已化解,经过友好协商,他们订好了吉日,商定周家拿出四万元礼金,由许家按照清单,自行筹办诸如电视、音响、DVD、席梦思等所有家电、新房陈设和床上用品,结婚那一天,再吹吹打打、浩浩荡荡送到周家。
协议已经达成,两家皆大欢喜,周凯旋一个电话打来,一下子将他们扔进无底的深渊,真感觉天塌地陷了。左等右等,却不见两个小畜生回来,心里更是火烧火燎一般。好不容天黑下来,一个头上顶着鸡窝,一个像黄鼠狼咪了血似的蔫皮耷脸回来了。
周柏林一见周凯旋,上前就是一耳光,你狗日的,哪不把你人也丢了?
周凯旋蹲到墙角垴,竟嘤嘤地哭起来。许洪茂说,亲家,错处往错处医,事已出了,再打再骂也无益。试探着问周凯旋,马驹这辆保什么“结”到底值多少钱?周凯旋呜呜咽咽地说,我们周、许两家这样的楼房,能盖一二十栋哩!
“妈呀!”石三姣和罗金美不约而同尖声叫了。
“赔!”周柏林吼道,“不赔对不起马驹,也对不起木匠!”
罗金美大哭:“放牛伢哪能赔得起牯牛呀!”
“是得赔!”许洪茂说。当即决定婚事从简,礼金不要了,先给驹子表示一下心意,然后再想办法。那四万元现金还码在桌子上,许洪茂提了就走,一挥手,都去,先给驹子赔个礼,道个歉!
马驹早早地睡了,却怎么也难以入眠。毕竟丢的是一辆保时捷呀!可是,也不能太责怪周凯旋,他也不情愿啊!翻来复去好久,刚迷迷糊糊了,忽听有人敲门,打开一看,见是许洪茂一溜人马,心里立刻就明白了。
“柏林伯,洪茂伯,你们深更半夜来,有事啊?”马驹明知故问。又是端板凳,又是倒茶揩桌子,仿佛没事一样。
没有人坐。
周柏林像个犯错的小学生,礼恭毕敬面对马驹说,驹子,我们今天无脸在你这里坐,我们对不起你,给你赔礼道歉来了!说着就要下跪,马驹大惊,抱住了周柏林说,柏林伯,您老哪能这样呀?您把我当什么人了?硬是按着周柏林坐了。
许洪茂掏出钱放在桌上:“驹子,这是四万元,给你塞牙都不够,你先收下。我们两家商量好了,一百年也要赔你!”
马驹把钱挡了回去:“洪茂伯,柏林伯,你们再这样,我可生气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丢了就丢了!”
周凯旋抖抖瑟瑟接过钱,要塞给马驹,说,车才跑两三万公里,怎么是旧的?钱你必须收下!许红梅也说,马驹哥,这钱反正你得收下!
“凯旋,你怎么这样脆弱?”马驹真诚地说,“还有红梅,你也跟着凑热闹?我们以前不是朋友?今后不做朋友啦?这样,明日我同立春哥商量,给你凯旋一个处罚,继续跑销售,盘点辛苦!”
周凯旋激动起来:“你们信得过我,我还继续跑,天无绝人之路,我就不信闯不出我们自己的路!”
“这就对了,振作精神!”马驹接过周凯旋手上的钱,塞进许洪茂口袋里,把扣子扣了,还用手拍了拍,“今天不早了,我不留你们,改日再来喝茶,嗑白话!”说着就把周柏林们往外推。
周柏林千恩万谢出了门,一块石头落了地,可心头的愧怍和悔恨,或许会伴随他们一辈子。
许洪茂出门时,鼓励周凯旋道:“伙计,这次踢破脚趾头了,往后注意些。驹子吩咐了,再去跑,长了屁股,哪能找不到板凳坐?做个样子给龙船地人看看!”
马长发躲在房里听壁根,他知道马驹会处理好这件事,自己出来掺和反而碍手碍脚。待周柏林们走后,马长发趴在黄二婶耳边悄悄说,我这个天上掉下的儿子呀,菩萨心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