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咱们之间可不许这样。”茅箭兵说着，推开了大信封。
“您想到哪儿啦？”鲁长顺“嘿嘿”一笑说，“这是您送给我的两条中华烟换来的。”
“我的烟换来的，更不能收。”
“也好！”鲁长顺把大信封里的几张照片倒在茶几上说，“看看再说吧。”
茅箭兵拿起照片观看，只见一张张照片上都是交警没收大卡车司机执照的画面：司机陪笑坐在驾驶室里把驾照递向交警，交警笑眯眯地收下。
“看咱们的交警服务态度有多好？”鲁长顺苦笑着说，“这些交警还都不肯歇假、倒休呢。”
“真的？”茅箭兵手拿着照片问。
“没错！”鲁长顺冷笑一声说，“一个干警家里有事，要请三天假，队里的干警们争着给他替班，争得不可开交。这名干警无奈，只好听取大家的意见，出了一个替他一天班付给他一千元的底价，然后由大家自由竟标。结果一名干警以一天1500元的价格中标，并且当场以现金形式交给了请假的干警。您看看人家这种态度有多好？”
“这个同志怎么了？疯了？傻了？一个月才领几个钱，就敢出这个价钱替班？学雷锋也不能这样学啊？”
“不疯，不傻，更不是学雷锋。俗话说得好，不图利息，不大早起。”鲁长顺恨恨地说，“照片上的驾照只是一个塑料袋子，里边装得不是驾驶本，而是两百块钱。”
“什么？”茅箭兵惊愕地看了鲁长顺片刻说，“你给我说清这事出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可靠证据？”
“出在齐小兵所在的黑山关。”鲁长顺说着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茅箭兵说，“看看吧，这是黑山关6个牛子的部分房产，谁都在省城有两处豪宅，表面上穿的不咋样，内地里富得放屁油裤裆。怪不得齐小兵不肯离开黑山关哩，真他妈的大奸似忠，把老子卖了还让老子给他数钱。”
茅箭兵看完那张写有名字和房产具体户主、位置的条子，心里像刀扎一样疼痛，真不知道这些蟊贼会如此大胆、贪婪，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许久才问：“老鲁，把照片和这些房产的来历说说如何？”
“对！对！我今天让愤怒、兴奋弄糊涂了，忘了汇报过程了。”鲁长顺难为情地笑笑说，“您昨天告诫我想想齐小兵的话启发了我，让我想起了矿上的老书记高改善。我想起了他家孩子运输煤炭开煤场的事，觉得运煤必过黑山关，齐小兵最恨他了，说不定要报复他，拿他家孩子出气，就在今天去给他拜年。他就给我讲了黑山关的黑幕，他们开始时只拿卡车的跑冒滴漏说事，对于来来往往的卡车都要罚款，卡车司机们怕罚，就在驾驶本皮里装上一百元交给他们，就被他们放行了。现在，他们又借查超载罚款了，价钱就长到了两百元，不管超载多少，只要交上两百元就行，反之你就是不超载，不交钱也别想通过……”
“喝口水再说。”茅箭兵打断他的话，端起水杯递给他说，“不要着急，咱们有的是时间。大过年的，卡车不会跑，他们也不会去公路上拦车。”
“这帮狗日的真比拦路抢劫还可恨。”鲁长顺喝口水接着说，“请书记想想，这条国道上每天的车流量有多大，每天弄几万块钱真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呀，比咱们俩一年的工资都多出不知多少倍来。在网上发照片的人就是高宏伟。他是高改善的大小子，煤场运煤的车每天‘受罚’，实在气愤不过了，就让司机们用手机拍下了这些照片。他有了照片，就去请示老爷子，就是请示高改善怎么办。老爷子认为这些照片不能说明问题，搞不好就别想让汽车通过黑山关了，让他主动去和他们套近乎，以求取得更多更有利的证据。高宏伟听了老爷子的话，经常不断地‘慰问’他们拉近乎，在我们去慰问那天，他也去慰问了，看到我们的车，没敢贸然进去，偷偷地溜到门口观看，恰巧看见了齐小兵给我磕头，就用手机拍下了照片，准备以后拿出来笑话他们的。他没想到，他家老爷子看到照片后，一眼就认出了我，就让他发到了网上……”
“发得好！”茅箭兵兴奋地打断鲁长顺的话说，“这是一箭双雕之计呀。我们厅看到这张照片，不得不查，这是其一；其二是提醒你别上齐小兵的当，别让他一个头把你拜晕了。高明！高明！继续说下去。”
“你都替我说完了。”鲁长顺憨厚地笑笑说，“高改善老爷子就是这样想的，估计我今天要去，正等着我哩。”
“我是问你下一步怎么走？”茅箭兵笑着说。
“正月初八一上班，咱们就派出刑警，让他们扮成司机模样，抓他们个现行。”
“不好！让检察院反贪局去，而且要提前抓现行。”茅箭兵果断地说。他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让检察院出面一是名正言顺的，二是可以避免外人的飞短流长，三是他至今没有透露的秘密：正月初九，省委召开常委会研究干部，此前必须把网上照片一案搞清楚，使鲁长顺被提拔的问题得到顺利通过。
“好！还是您想得周到。”鲁长顺站起来说，“没我的事了，我走啦。”
“慢着！”茅箭兵也站起来说，“你能不能请高宏伟出几辆车？”
“没问题！”鲁长顺立即明白了茅箭兵的意思：让检察院同志乘坐高宏伟的车更保险嘛。
茅箭兵留下鲁长顺喝茶、聊天，直到吃过晚饭才放他回家。
正月初五，俗称“破五”，意为春节已过，大家应该劳动了。旧社会的这一天早晚，百姓放炮，意为穷鬼恶煞，当年转穷为富；接下来开始干活，各行业都要开业，意为赶走穷鬼；中午吃饺子，意为把穷鬼包进去吃下去。这些年，改革开放，假日增多，春节假期和两边的星期天假日连续了起来，机关、企事业单位的休假往往延长到了初七，初八才上班，而个体户们却不管这些，还遵循着老习惯于这天开工。因此，国道上早早地就有了运输车辆， 到中午时就车流滚滚了。
黑山关的交警们不肯放弃这难得的机会，也要来个新春开门红，都早早地上岗，开始了罚款。
下午13时左右，齐小兵看到高宏伟驾车从省界奔驶而来，立即放下了拦车的铁管子，示意他停车。
高宏伟识相地停下汽车，隔着车窗拿出两百元递给齐小兵，问：“过年好？”
“怎么连包装也没有？”齐小兵皱着眉头说，“过年没看见你，能过好啊？ 今天破五，超载得重罚呀。”
“过年打扫房子把驾照皮扔了，没想到你们上班这么早。”高宏伟陪笑说着，又拿出一沓子百元面额的钱递给他，“两千块，过年的一点小意思……”
“你比我们还早，都拉着煤跑回来了，谁为发财不早下手呢？你等着！”齐小兵接过钱后说，“我给你拿一些包装来。”
“快点儿！”高宏伟催促他说。
“慢不了！”齐小兵说着转身从岗楼里抱出一堆驾照皮，扔到了高宏伟身边，警觉地问，“你身边的兄弟怎么看着面生？”
“换人啦！”高宏伟笑着说，“后边5辆车都是我的，都有新手。个体户不能和公家比，来去自由，几个南蛮子到老家过年还没回来，我的车不能停下等他们，就找本地人把他们换了。眼下车匪路霸多，一辆车没有两个司机可不行。走了！”
“不能走！”旁边一个家伙说，“齐小兵拿了两千二，俺们也不能少。”
另外几个家伙跟着喊叫：
“对头！年前不表示，年后加倍给。”
“一样的客，不能两眼待承。”
“就当你发放压岁钱吧。”
“大老板，别闹小家子气。”
“正月初五，头天开张，得给我们送点吉利呀。”
……
“行啦！狗日的们真财迷！”高宏伟笑着，嘴上却非常恼怒地骂，“都过来，拿老子的压岁钱，回去给你娘捎个话，让她今晚留着门等我。”
几个家伙不在乎骂，笑嘻嘻地挤过来拿钱。
高宏伟拿出一个公文包，一一给他们分钱，一个人两千二。
这时候，被堵在后面的几辆卡车“司机”纷纷过来围观。
钱分完了，坐在高宏伟身边的“司机”下车问：“够不够意思呀？”
这些家伙低头数着钱，没有回答。
高宏伟车上的“司机”向围观者们一挥手，对这几个家伙说：“别数啦！跟我们走吧！我们是省检察院反贪局的。”
围观的“司机”没等这几个家伙回过味来，就敏捷地给他们戴上了手铐。
“冤枉呀！”齐小兵挣扎着喊，“我们是朋友，我是他爹的老部下……”
“给我住嘴！”高宏伟车上的“司机”打断他的话说，“冤枉不冤枉，让我的摄像机来说，你要不要听听看看？”
“我这儿也有！”一个围观的司机晃着手中的微型摄像机说，“你们要不要听听看看？”
一阵警笛声传来，6辆车外写有“检察”的警车从卡车队后边窜出，擦着卡车边缘，鱼贯而来，停到了岗楼前后，十几个检察官跳下车来，把黑山关这帮家伙围了起来。他们是茅箭兵派来的省检察院反贪局检察官，行动前已有周密的计划：先由鲁长顺于正月初四下午把高宏伟叫到省城，给他讲清了抓现行的重要性，请他带领6辆车给予配合并做到绝密；这6辆车于正月初五一早离开矿区，到他买煤的煤矿处与检察官会面，然后由反贪局副局长带领5名检察官分别替换下他的6个司机，分乘于他的6辆车上冒充司机，换下来的司机由两个检察官陪同休息，防止其给黑山关通风报信；冒充司机的检察官乘坐卡车分头先行取证，剩余的检察官分别乘坐警车，远远地跟随拉煤卡车，等到冒充司机的检察官成功后立即增援……
乘坐在高宏伟车上的反贪局副局长没想到一到黑山关就取到了需要的证据，便在这帮家伙向高宏伟索要过年礼时见机行事，完成摄像取证后，下达了抓捕命令，而围观的一个检察官接着进行摄像取得完整的证据链。
黑山关这帮败类一见后到的检察官知道自己的罪行暴露了，在末日面前开始寻找原因。一个家伙瞥了齐小兵一眼，低声骂道：“都是你惹得祸，爹娘没死，你磕什么头哩？”
“孝子报丧才见人就下跪哩。这回你的爹娘非死不可。”另一个家伙附和说。
“我是喝多了才下跪哩。你们两个牛子鬼是糟蹋娘儿们在正月里遭天报应。”齐小兵不甘示弱，回骂的更难听，意思是死于“牛子”问题上的人。
“我们是牛子鬼，你是牛子屎！”另一个回骂的比齐小兵骂的还难听，意思是指他是“牛子”的排泄物。
“你就是牛子屎……”
“押上车！”反贪局副局长听到他们互骂，忍着笑下达了命令。
检察官们遵照事先计划，奉命将他们分别押上了警车，驾车去继续完成任务：搜查，追赃，预审……
检察官们此后的任务更艰难，因为这些人分别在县城、省城和家乡的村庄都有房产，所以他们得到处去搜查。除此之外，这些人不敢露富，除了偷偷地在省城购买豪宅之外，钞票基本上不敢全部存于银行，有的匿名存于银行，有的埋于地下，有的藏于房顶……
检察官们边审讯边搜查边寻找赃款，几十个人分别忙活了两天两夜才基本上搞清了他们的问题，查出了他们购于省城繁华地段的豪宅二十余处，追回了近亿元赃款。
正月初七晚上，茅箭兵听了检察院关于整个案情的汇报并观看了取证、抓捕、搜查、追赃的录像后，立即命令检察院在网上公布现有结果并将这些录像拷贝一份交给自己，让公安厅上报推荐鲁长顺为正厅级巡视员的报告。
正月初八一上班，在公安厅上报了推荐鲁长顺的报告后，组织部立即派人对鲁长顺进行考察。
正月初九上午，省委常委会如期召开，在组织部向常委们汇报了考察鲁长顺的结果后，茅箭兵简要地向常委们讲述了齐小兵给鲁长顺下跪的实情和侦破黑山关大案的结果，然后请示书记要求播放检察院松散的录像。
常委们看到这些人在被捕后的对话时，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在看到他们购买的豪宅和如小山般高的百元钞票时，不禁个个目瞪口呆……
正月初十上午，省公安厅贴出了拟提拔鲁长顺为省公安厅厅长、请大家提出意见的公示通报。
省公安厅上下交口称善，唯有鲁长顺找到茅箭兵办公室说：“茅书记，怎么搞得，明明说让我当巡视员的，怎么变成了厅长？这个厅长还是让年轻人、有学历的人干吧！我保证做好助手。”
“让你当厅长，是书记的提议。他说不能按照年龄搞一刀切，得实事求是地任用干部。中央有要求，政法委书记一般情况下不再兼任公安厅长，我得退位，担任专职政法委书记。你有基层经验，是个实干家，适合担任厅长，反正厅长和巡视员是一个级别，不用再考察了。大家都赞同书记的意见。”茅箭兵说到这里，嘿然一笑问鲁长顺：“怎么啦？你也想拒绝提拔？要找书记下跪？”
鲁长顺“嘿嘿”笑了。
“这种‘牛子’当不得呀！”茅箭兵说着也“嘿嘿”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