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个自古有着悠远历史又独树一帜的文体,在千百年来的变化与蜕变中一直保持着自身最真的感觉,无论是改革阶段的抒情与感发,还是新时期盛行的文化散文,都在或记叙或描写或感慨中表露出作者的真实感觉。真,是对散文的最主要特征的——基本要求:“自由抒写心灵历程,真诚表达思想感情”中国的散文一直是作家所推崇的文体,无论诗人、小说家、剧作家都爱在散文这块广袤的天地里自由地抒写心中无限的话语。读散文,在读一种感受,在读一种思想,在读一种思辨性的哲理。现代散文的自由性与多样性使得散文主题呈现出各种形态,或是抒情小品札记,或是文化旅程的苦索,或是生命意识的探求……百态之中尽显风骨,“真”的表现形态呈现多样。在胡发云的散文里,深切地感受到一种真,在真的生活画面中展现人物精神,他的散文如同其小说一样,创作个性尽显其中,语言文字没有给读者太多的惊喜,但总能在读完后让人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也许正是在平叙之中让人感受到字里行间透出着作者内心的真情实感,平实之中方知内涵层层,更能看出作者的厚实的文化底蕴和对生活的不断思考与探索。
一呼唤心灵与守望生态——胡发云散文论
胡发云是一个出生于1949年,可是说他是与这个共和国一起成长起来的。他在少年时代就开始表现出创作的天分与热情,学习诗歌和音乐创作,阅读过许多那个时期很少有人机会接触到的文学作品。在他的经历中当过知青,做军工厂的工人,公会的干部,遭遇过监禁,获得过铭心刻骨的爱情以及那一时代的种种特殊经历……多样的身份角色,使胡发云对生命、生活与人生、历史感悟颇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发表小说、散文、随笔、纪实文学作品。出版有散文作品集《冬天的礼品》,其散文作品《老傻》、《人的家园水的家园》、《我们还能走多远》、《明年可有鱼》等篇作给了读者群不同的凡响。其散文如其人一样,随性之中却内蕴深刻,真诚之中不失美感。
一、善待每个生命个体——人性美的追求
胡发云的散文中,有很多主角是动物——猫、狗、小龟、兔子、小猴、金鱼、青蛙……生活中所见的平常小动物都成为他笔下描述的一个个鲜活机灵的生命。而这些描写对象,并非信手拈来,而是真实融入于他的日常生活之中,与他朝夕相处的鲜活的生命,是他与妻子的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在胡发云夫妇的眼里,动物也是有血有肉、有生命、有情感的存在,“它们和咱们人类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有身躯四肢,一样的有口眼耳鼻,一样的饮食起居生儿育女,也一样的生老病死。它们也是一条性命”(《哈里和它的后代们》),因此,在这个爱心之家里常常会有七八只猫、六七只狗与之相处,生活中照料它们成为作者家庭的一部分责任。我们常常说“文学来源于生活”,生活是文学艺术的唯一源泉,生活中的经历才能成就文学的高度。在胡发云的生活中,动物早已与其作品融为一体,无论是《老海失踪》的小说,还是《老傻》等散文随笔,都有着这些可爱生灵的影子。
鲁迅先生说:“创作总根于爱”,有爱才会有反映生活的真,彰显情感的善,凸出艺术的美。胡发云的散文语言素朴,叙述真诚,描写逼真。阅读胡发云的散文随笔,你会想到作者是一个有如此细腻感情并怀抱大爱之人。其实,爱不是要常常说出口,而是应由行动来表现。在汉民族的语境中,尤其如此。胡发云他们所养各种动物,不仅仅是因为怜悯,因为同情,而是一种对于生命的珍视,因为“它们也是一条性命”(《哈里和它的后代们》)。于是乎,我们看到了从菜场捡来的小青蛙,为它尽可能地满足它的习性,放在水池中任其游弋,让它在房间里自由地跳动……从无情小农贩手中买来的珍贵动物小懒猴,为它尽可能地想各种保暖办法保持它所需要的室内温度。收养流浪狗简德瑞……在这个以人为万物之灵长的世界,许多的生命在人类面前是那么地弱小与不安,在人类的忽视与破坏下,它们的生存愈来愈难,“它们能够依赖的,只有人的善意与爱”。(《有一窝小白头翁在我家阳台上出生》)只是,人类习惯于自称地球的主人,对于其它类物都视为可征服可欺凌的弱者。于很多人来说,它们只是动物,没有思想没有灵性,而于作者来说,这些生命与人一样重要,对每一个遭之不幸的生命,或是“老傻”亦或是“猫老爷”,对之都如亲人般给予关怀与细心照顾,在这些“情化”生活的细节中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温馨,更展现人物精神的闪光。字里行间中,作者在以身作责地告诉人们要关怀的不仅仅是同胞兄弟,还有每一个生物个体,才是人性美。
胡发云的散文随笔没有过多的矫视之情,没有枯燥无味的所谓道理的言论,篇篇之中,每一个动物生命作者都是在用心去体验,对这些生命价值形态的审美观照与人文观怀。在这种心灵开放的艺术载体中,作者笔下动物不是娱乐之功,也并非仅满足我们本性欲望,而是应让我们的心灵来于之保护,像对待自己的同类一样,因为它们也是性命,活物是有生命的,我们应该了解到这些生命个体其实和人一样,是有感情,知晓冷热饥苦,知道快乐与痛苦的感觉,只是这些生命在强大的人类面前更单纯,更脆弱。作者用叙述的笔,用平实的语言,用真实的感情告诉我们:动物是可爱的,也是不幸的,“那些生命史生活史注定没有我们长久的活物,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它的悲剧色彩。”(《花猫》)在与人类共处的空间里,我们是否应该珍视这些生命,更具包容性,更具爱心。对此,作者对这些生命价值形态本身进行观照,对生命现象本身的描绘,构出一个充满活力的生命世界的同时,又对生命本质进行深深的探寻与思索,凸显人性美的同时又是在对异化的世界下动物生存境遇的而不安与追思,在人类自我膨胀的社会里,“明年还会有鱼吗?还会有山野中嬉戏的野兽蓝天下飞翔的小鸟吗……”(《明年可有鱼》)“再没有狼来了,强悍勇猛、在这个地球上资格比人类老得多的豺狼虎豹尚且如此,那些温驯或柔弱的大象、羚羊、鹿、松鼠、青蛙、鱼、大雁和小鸟们的命运呢?”(《再没有狼来了》)语言总是在真情感的流露下显得那么有份量,在这些生活的细节中,主体感知到物的灵性美,也感知到作者的人性美……在作者的自我经验的世界中,对象的各种印象情态令人沉想寻味,在其举手投足之中引起心灵的不小颤动。
二、生态问题的沉思——宇宙的呼唤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人类拼命地去追逐着物质的享受与名利的荣耀,习惯于在高楼水泥中困居,呼吸着混有汽车尾气的空气,吃着转基因的食品……我们困在这样小小的空间,终究会在某天看不到蓝色的天空,闻不到到青草的气息,眼中会常常蒙上一层灰色。生活正在悄然发生着改变,人类越来越无法抵制大的流感病情的冲击,自然灾害变得一次比一次凶猛而我们一次比一次惨重,生态因为我们而变得愈来愈脆弱,而我们却不曾努力做出什么改变,在城市,圈地还在乐此不彼地进行着,渐渐开始倾占向郊区;在山区乡村,整片的原始森林早已消失不见,次生林也越来越稀疏退减,人们越来越难得听到动物的欢声和小鸟的鸣叫。人类的生活变得越来越没有生机。生态的恶劣,作者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生态问题,是他又一个冥想的维度,自然与人的和谐相处变得越来越困难,善待自然成为一个永久要讨论并应付诸于实践的问题。
胡发云散文字字间透出作者深深地呼唤,让我们回归心灵,进行深深思索。在不断遭遇自然给人类的报复和考验中,我们不断高涨着“人定胜天”之理,在灾害面前显示人的巨大的团结力量与民族的凝聚力。“团结,牺牲,坚韧,苦难,关爱,奉献……这些最能撞击人类道德情感之弦的乐符,组成了一曲又一曲荡气回肠的旋律。于是,在这一场巨大的灾难中,人类理性的自省与思考,被战旗歌声鲜花泪水淹没与遮蔽了。”(《人的家园水的家园》)思索,悲悯,胡的散文总是在不经意间告知问题的关键所在,人类在自我膨胀中不断地满足自己的现世欲望,忘记了思考,忘记了思过……作者告诫人类善待自然才能善待自己,“我们要永远对大自然怀有敬畏与感激之心,如果我们真以为自己是万物之灵长,是宇宙之主,仗持自己的科学与技术,为着自己的贪婪与野心,肆意地掠夺蹂躏大自然和生存其间的其他生灵,最终被毁灭的只能是人类自身。……给水以家园,给万物生灵以家园,才会有人的家园”(《人的家园水的家园》),在《我们还能走多远》中,以文字语言描写了人类是如何一点点开始侵占大自然的一草一木,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把一切都变成利己的物质价值,“水可以灌溉发电倒垃圾,地可以种植放牧盖楼房,山可以采石采矿,林可以伐木狩猎,粟可食,果可食,鱼可食,虎也可食,骨可入药,皮制毯……于是,这世上几乎没有不能为人类所用的东西了。海洋,沙漠,高原,湿地……凡人类足迹所至,没有一样是可以逃脱的。”《再没有狼来了》中,作者掀开人类自我的观念,深层透出人类与万物的关系正在发生改变:“人类与豺狼虎豹万物生灵处于一种平衡对抗和谐共生的关系中时,武松是勇敢与力量,当这种平衡对抗变为人类的霸权,和谐共生变为单方的肆虐,捕杀者和掠夺者便只剩下专横与卑下——因为这已不再是大自然的游戏,而是人类自己制定的游戏,是奴隶主和殖民者的游戏。”……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大自然无言,生存其中的万物生灵经受了多少苦难,我们不知道,似乎也不屑于去知道……”(《人的苦难大自然的苦难》)作者正是用文学这支笔,来写大自然的一悲一苦,代其发言,呼吁。变成一种无声的力量,用文字来字字敲打我们的心灵,其语言风格少了些醇厚,多了些直露。于篇篇散文中,感知到作家的生命的跃动,感知到其生命的价值,长久与动物们相处的日子,积累下对这些生命个体给予特殊的情感与关照,在短短的半个世纪中目睹地球愈演愈烈的灾难与不幸,生活质量的异化与退化,自然在我们明目张胆中正悄然地发生着变化与给予的惩罚,而人类却无知与盲目着,作者疾首呼唤,守望大自然这片天地——珍惜生命,珍爱自然。每一次对自然的破坏,对动植物的侵害,实则是对人类自我的伤害。天灾真的是天灾吗,还是人类无数次破坏行为累积成量变而发生为质变,作者在质问,在冥想,亦在深深地呼唤,在一例例现实中的事件为考证中呼唤,作者告诉我们自然的苦难实为人的苦难,在告诫我们万物共生才能长存,动物的异化实为悲痛,那些昔日里令人恐惧的豺狼虎豹,现在却被关在空间狭小的铁笼中,人类不惧不畏;作者在担忧“明年可有鱼?”“我们还能走多远”……生态,这个边缘性的问题,科技与文学都对此深深的重视,一切果皆由因,而因便是人类的行为,胡的散文中直面面对这个问题,人类是一切之因,一切社会问题都是人的问题,将理性精神渗透于其中,在形而上中凸显作者对自然、对生态的一种守望。更是对人类的一种思想寄托。
三、哲理高度的冥想——生态的守望
自古以来的道家思想、儒家思想都信奉人与天的和谐观,老子曾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即表明人与自然的一致与相通,在道家看来,天乃自然,人则是自然的一部分,人与天不是处在一种主体与对象的关系,而是处在一种部分与整体相容相联的关系。儒家思想中,天地人三者是世界上相生、并存的三个要素,儒家中的“仁”不仅仅是对人类的,更是对每一个生物体的仁。自然作为人类以及一切生物共同体共同生存的空间,是每一个部分存在的基础。生命与生命的诗意性结合相处,以在自然这种和谐状态中才能共生共荣,自然和谐观在古代就已确立,但在现代社会中,却更应做到身体力行。历史的演变长河中,人类已逐步进化成所谓的高级动物,于是,在自傲中有了“人定胜天”这一不变的真理,人成了自然的主人、万物的统治者。人与天的和谐观早已被我们无尽的破坏中而被隐没……地球每分每秒都处在变化之中,人类无法预言下一秒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时间长河中,历史的积淀常常会在某一瞬间爆发出不可知的力量,来告知人类我们长久作用于大自然中的结果。人与自然观的思想处处散落在胡发云的散文中,生态和谐观是作者认为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万物的诗意性共生共存的关键。作者常常将问题触及这一哲学层面进行探寻:现存的这种状态,一切不幸的源头,皆是人的问题。
人与自然的观念地位,人与万物的和谐共生,是作者对此的又一哲理维度的冥想。人处于宇宙中,是那沧海之一粟。人与自然的关系地位,非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在作者思想意识中,自然是其主导地位,是万物共生的本原,“亿万年以来,大自然以它神奇的手,协调着各种生命之间的关系,让每一种生命都能在吃与被吃之间生存、进化、延续……”(《小青蛙》)大自然之母在创造万物之时,也给予了它们生存创造的能力,只是人类作为万物之灵长,在创造性地改变生活的同时也在改变着自然,以求满足人类的各种欲望。自古以来,任何事都有一规则为其衡定的准绳,来划分对与错、是与非的界线。人类为万物制定了各种法则,但却忘记了大自然给予制定的法则,“这个地球上所有的生命活动,都是造物主的安排,这是天律,违背天律是要遭受报应的。”(《再没有狼来了》)在我们肆意去无满足感地占有大自然的一切时,某天才会发现“这个世界将渐渐只剩下人,当这个世界只剩下人的时候,连人也不再会剩下了。”(《小青蛙》)这是大自然对人类制订的最严酷的法则,人自夸为万物之灵长,将人与自然处于主体与客体的主次关系之中,而非整体与部分的和谐关系,控制欲是人类最大的魔力,作者不只一次在其散文中论及到“人是大自然不小心从瓶子里放出的魔鬼,是大自然无力管教的逆子”(《人的苦难大自然的苦难》)追溯到本源性问题,人类是一切现象问题的根本原因。“人与自然的冲突,根结在于人类的生活理念及人类的物质追求。它需要无止尽地消费这个世界,而自身却不可能为这个世界所消费。……人类终将成为世界万物亿万年来生生不息的循环链的疯狂终结者”(《我们还能走多远》)作者审视人类这种“唯我论”,指出在自然中的种种变异与不幸之根源,在对生物个体与人类的审美观照中提出人类与万物应处于一种诗意的和谐状态,而非为万物的主宰;在人类与大自然的关系中,更推崇古代哲学思想中的“天人合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