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 华
于丽丽是个导游，这天，她带了一个团去青湖山风景区。这个团一共才二十来个人，小孩就有八个，是个名副其实的“儿童团”，带这种团是最操心的。
临开车的时候，从其他团又调配了两个人过来，是一个妇女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又来一个孩子！于丽丽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快。
这两个人显然是初次出门旅游，显得很拘谨，穿着也比其他人寒酸。于丽丽把他们安排在没人愿意坐的汽车尾部，他们也毫无怨言。其他人一路上谈天、唱歌、吃东西，孩子们也叽叽喳喳，好不热闹。这娘儿俩却静静地坐在车尾，那个叫明喜的小男孩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东张西望，显得既好奇，又紧张。
为了活跃气氛，于丽丽让孩子们各自表演最拿手的节目。孩子们很兴奋，有的唱歌，有的吹口琴，有的拿出了刚才等车时画的人物速写，轮到明喜时，他的脸蛋憋得通红，好半天才低声说：“不会。”他母亲也显得有点尴尬。
于丽丽忙岔开了话题：“小朋友，那你说你为啥来旅游，好吗？”明喜一下子放松了，得意地大声说：“我早就想来青湖山玩了。我妈说，要来青湖山玩，得攒三年的钱，这三年里，只要我能年年考第一，她就带我来。我考了三年第一，我妈就带我来玩了！”
明喜的话让车厢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随后就恢复了热闹。那个被称作“陈总”的男人开始感叹贫富差距的悬殊，大家都纷纷附和，口气里都带着显而易见的优越感。明喜母子俩静静地坐着，一直没加入讨论。
到了青湖山风景区，汽车在一个纪念品商店门口停了下来，这是旅行社事先安排好的，于丽丽为这家商店大打广告，鼓动大家下车去购物。大家都进了商店，明喜母子俩却走到远远的一棵树下站着，没有进去。于丽丽千方百计地鼓动明喜母子俩去购物，但他们就是不进商店，气得她直翻白眼。
一个小时后，购物结束了，团里的人大多满载而归，于丽丽也从商店老板那里，拿到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回扣。老板还给了于丽丽几个漂亮的玩具熊，让她送给团里的小朋友。
上了车，于丽丽就把玩具熊分发给孩子们，孩子们笑着抢着，发到明喜的时候，于丽丽心想：你们不是不肯去购物吗？这玩具熊我就偏不给你们！当着明喜的面，于丽丽把最后一个玩具熊挂在了自己胸前。
明喜的母亲试探着问了一句：“这玩具熊，不是每个孩子都有吗？”于丽丽冷冷地说：“这是商家的赠品，没去购物的人就没有！”看着明喜那失望的眼神，于丽丽心里竟涌起了一丝报复的快感。于是，除了明喜，每个孩子胸前都挂了一个拳头大小、毛茸茸的玩具熊。
汽车开到了景区大门前，于丽丽举着小旗，领着大家进入了景区。山脚有一座古庙，不过要游客自掏腰包另买门票。于丽丽让大家自行参观，一小时后在上山的亭子前集合。团员们都兴致勃勃地买了门票去参观，只有明喜母子俩没有进去，明喜一棵一棵地数着庙门外的古松，却不时向庙里张望，显得有些无聊，又有些寂寞。于丽丽明白，以明喜母子俩这种经济状况，来旅游肯定是每一块钱该怎样花都经过精确计算的。
进了山，孩子们都很兴奋，在山路上你追我赶地嬉戏，明喜也想加入其中，但那八个孩子都不怎么理睬他，明喜只得失落地跟在母亲身后。一路上，于丽丽不怎么搭理他们母子，他们也始终和大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下午，一行人爬到了半山腰。这一带的景点大多还没开发，显得有些荒凉。偏偏天公不作美，天气预报里的“小雨”竟然变成了雷阵雨，随着一阵电闪雷鸣，狂风夹着豆大的雨点直砸下来，连雨伞都撑不开。
众人都看着于丽丽，等她拿主意，于丽丽也有点紧张，说：“再走半个小时，有个凉亭，咱们坚持一下，到凉亭里避雨吧！”陈总不满地嚷嚷道：“那怎么行？这鬼天气谁撑得了半个小时？”他指着路旁山崖下的一个洞说，“咱们到洞里去避雨吧！”
洞口竖着一个醒目的牌子：危险！禁止入内！洞门口还横七竖八地钉着几块木板。于丽丽忙说：“那儿危险，不能进！”陈总满不在乎地说：“这种唬人的牌子我见得多了，有什么危险？难道这洞还会塌下来不成？”说着，他和几个男人一起七手八脚地拆去了木板，大家一拥而入。洞外只剩下了于丽丽和明喜母子俩。明喜的妈妈看看于丽丽，用请求的语气说：“雨太大了，要不，咱们也进去避一避！”
于丽丽无奈，只得也进洞去避雨。洞里光线很暗，却很干燥。无忧无虑的孩子们又在洞里嬉戏打闹，捉迷藏。突然，有个孩子大叫起来：“不好啦，安安掉进石缝里去了！”于丽丽大吃一惊，忙上前去，原来角落里有个很窄的石缝，陈总的儿子安安竟失足掉了进去！
这个石缝黑黝黝的不知道有多深，只听得见安安的哭声，却看不见人。害怕出事，没想到却真的出事了！于丽丽的心直往下沉。陈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趴在洞口叫儿子的名字，一会儿神经质地指着于丽丽大骂：“你这个导游是怎么当的？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于丽丽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有人提议打110，找警察帮忙，有人马上反对：“没用的，这半山腰不通公路，警察赶来得多少时间？孩子在下面久了，只怕有危险。再说，这石缝就那么一点点宽，这洞里又没法用机械设备，我看警察来了也没辙！”
这时，有个壮实的小伙子说：“这个石缝虽然窄，但安安能够掉进去，那和他同样大小的孩子也能进去。我是个登山爱好者，包里有绳子，咱们只要再放一个孩子进去，用安全绳扣上安安，就能把他拉出来。”
于丽丽觉得这法子不错，她用请求的眼光看着大家。“太危险了！我的孩子不能去！”一个母亲公开反对。其他母亲也纷纷把自己的孩子藏到了身后。于丽丽急得眼泪直往下掉。
一直趾高气扬的陈总这时候也低声下气地求人了，团里的男人抹不开面子，只得找借口：“我儿子身子骨儿弱，下去怕帮不上忙。”要不就把事情推到女人身上：“你看咱家那娘儿们，把孩子惯得，我说也不听……”
安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陈总急得团团乱转，突然，他掏出一张银行卡举过头顶：“这张卡里有十万块钱，谁下去把我儿子拉上来，这十万块就是他的了！我姓陈的说话算话！”
大家面面相觑，十万块当然诱人，但谁舍得让自己的孩子下去冒险呢？再说刚才说了不下去，现在为了钱下去，多丢人呀！
“阿姨，要不，让我试试吧。”这时，洞里响起了一个清脆的童声，是明喜。于丽丽拉着他的手，担心地问：“明喜，下面很黑，你怕不怕？”明喜脑袋一扬：“我在乡下常和小伙伴在石缝里玩，没啥好怕的。”陈总冲明喜的母亲直鞠躬：“大嫂，求你帮忙了！”明喜的母亲一脸担心，但她显然不好意思拒绝，只得同意让明喜试试。
壮小伙子在明喜的腰间扣好了绳子，于丽丽和明喜的母亲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众人就提着绳子的一端，小心翼翼地把明喜放进石缝。
明喜被放下去后，好一阵没有动静。大家正焦急万分，那绳子却动了动！大家七手八脚地往外拉绳子，只觉得比先前重了许多，等拉上来一看，不禁又惊又喜！原来石缝里太窄，展不开手脚，明喜没法儿给安安扣上安全绳，他急中生智，抓住安安的两只手，硬是把他提溜了出来！
大家都很高兴，陈总和明喜的母亲搂住自己的儿子亲个不停。这时，雨也停了，大家出了洞，一个学过医的团员给安安和明喜检查了身体，拍拍他们俩的屁股蛋说：“没事，就擦破了点皮，涂点红药水就好了！”
陈总拿出银行卡就往明喜的母亲手里塞。“哇，没想到十万块来得这么容易！”有人惊叹道。没想到，明喜的母亲却涨红了脸坚决不要，明喜也躲到了母亲身后，显得很不好意思。
“那你说要啥？只要我能办得到的，一定办！”陈总拍着胸脯说。明喜的母亲说：“我什么也不要，大家一起出来玩，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咋好要报酬呢……”话没说完，明喜突然说了句：“我想要……”他被母亲瞪了一眼，后半句话就咽了回去。
于丽丽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她一把将明喜揽到了怀里，亲了亲他红扑扑的脸蛋，轻声问：“明喜，你想要什么？偷偷告诉阿姨，阿姨一定给你！”明喜低下了头，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鼓足勇气说：“阿姨，我想要一个玩具熊，他们八个人都有，就我没有……”于丽丽愣住了，良久，她噙着眼泪，摘下自己脖子上的那个玩具熊，郑重地把它挂在了明喜胸前。
打那以后，于丽丽常常告诫自己：无论自己的团员是什么身份，他们都有权得到一份公平，一份尊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