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X
Yoyo是我们大学校园里的一个奇人。
从没人见过他大把花钱,也没听说过他有大款父母,但我们时不时能从他身边见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品相全新的乔丹一代球鞋、86版擎天柱、全球限量30张的万智牌纪念卡、整版的80年猴票、1960版的“瑞士冠军”……有些东西未必特别贵,但绝对难找,不知道他是怎么弄来的。
Yoyo的另一个奇特之处,是怎么吃也不胖。每一次在校园里看见他,他手里总是拿着食物:布丁、薯条、香肠或者DQ新口味的冰激凌。喜欢吃这些东西的人,身材都难免会走形,只有Yoyo,一边每天摄入令人难以置信的热量,一边保持着令人羡慕的运动员体形。奇怪的是从不见他做什么瘦身运动,他也不是任何一个体育社团的成员。这只能让人感叹人体真奇妙。
Yoyo的秘密曝光在一个冬天。那一年中国队与韩国队在上海进行一场足球比赛,我们班上的几个男生一起兴冲冲地跑去观看。当我们一行五人冒着严寒冲到虹口足球场的时候,口袋里还一张票都没有。
那时候像我们这样热情的傻瓜还真不少,所以30元钱一张的学生票,都已经被炒到了300元。
我们几个空有高涨的爱国热情,却没有足够的硬件支持,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兜售门票的黄牛党,在大门外听着里面传来开场前的山呼海啸。
卡门最早接受现实,他掏出早已备好的耳机,准备收听电台转播。阿平开始抱怨:“早知道黄牛票贵成这样,我们应该和阿宗一样,留在寝室看直播。”
卡门说:“得了吧,阿宗从来不看任何比赛直播。”
阿平争辩:“但我们可以看啊!”
他们在一旁吵吵嚷嚷,我却没有说话,留心观察Yoyo的表情。如果他真是深藏不露的大款,现在该是他表现的时候了。果然,Yoyo咬了咬嘴唇,朝一个“黄牛”走去。
“票子要吗?”黄牛主动开口。
Yoyo问:“5张有没有?”
黄牛打量着他,说:“有!要什么档次的?30的50的100的?”
Yoyo平静地吐出了三个字:“最好的。”
这把我们吓了一跳,也让黄牛感到意外。他扔下一句“稍等”,跑到一边和另一个黄牛样的男子嘀咕了几句,回来时手里已多了几张票。
“1800块一张,不还价。”黄牛的口气很硬,似乎对这几个小鬼能不能付得起钱不太相信。
Yoyo听到这个数字连眉毛也没动一下,伸出左手,说:“票先拿来看看,是真是假?”
黄牛犹豫了一下,重新打量了一下我们几个。好在我们相貌纯良,不像空手套白狼的强人。黄牛再看了看身边5米处的警察,估计琢磨着虽然有人贩票他不管,但有人抢票他总会管的。
Yoyo用左手接过黄牛递来的5张票,煞有介事地对着路灯照了照,随即侧转过身来对我们说:“喂,你们几个,身上带了多少钱啊?”
我们心凉了半截,嗫嚅着报出几个数字,小得不值一提。
Yoyo耸耸肩膀,转过身对黄牛说了句让我们大为失望的话:“没办法,买不起。”
“没钱你早说呀!”黄牛显然比我们更失望,一把抢过Yoyo右手里的票子,嘴里还骂骂咧咧,“没钱充什么大款!”
Yoyo不理睬他,走向我们。我们几个觉得脸上挂不住,也不想理睬他。但Yoyo突然拉住我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说:“走吧,都跟我来。”
我们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跟着他转过一个圈,来到体育场的另一个入口。
Yoyo停了下来,在每个人手里塞了张票,面值588元,市价1800元的票。
怎么回事?每个人都看到了黄牛从Yoyo手里把票拿回去了。但只有我注意到,并且有些奇怪:Yoyo问黄牛拿票是用左手,黄牛抢回票则是从他的右手。
进场的时候我们没遇到任何麻烦,检票员手里的电子家伙,证实了我们拿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票。
在场上队员唱国歌的时候,Yoyo向我们匆匆解释了他的秘密:他长了一双“复印机”手!
凡是他用左手摸过的东西,只要他愿意,都能在他的右手里原封不动地被复制出来。
我问:“什么都行吗?”“差不多。”Yoyo接过卡门递过去的一块玉佩,眨眼间就变了块一模一样的出来。
“哇!发了发了,再多变几个!”卡门兴奋地叫道。
“没用的,”Yoyo有点不耐烦,“复制的东西只能存在10分钟,10分钟后就自动消失了。”
10分钟后,当韩国人打进第一个球的时候,卡门的传家鸡血石玉佩二号机,果然在Yoyo的手心里凭空消失了。
卡门挠挠头:“这么说来,那个黄牛……”Yoyo耸耸肩:“估计他现在在骂人。”
球赛结束了,以中国队惨败告终。我们几个人的心里,除了恐韩症之外又多了个疙瘩。
再也没有人奇怪为什么Yoyo永远吃不胖,因为他吃的都是自己复制出来的东西,进了肚子10分钟就没了,光有美味,绝无热量;再也没有人奇怪为什么他会有那么多收藏品——如果卢浮宫能让观众动手摸藏品,他连蒙娜丽莎都会有。
严格来说这算是一种偷窃,但Yoyo有他自己的原则:他只对自己需要的东西感兴趣,从没拿他的复制本事去换钱。
大家对此感到不可理解。卡门鼓动Yoyo去复制另一种“名画”——这种名画156mm×77mm大小,颜色红红的,上面印着毛主席头像和“中国人民银行”的字样。这种“名画”和蒙娜丽莎的最大区别是:不管走到哪儿,都能在10分钟里轻松脱手。
Yoyo却反对这么干。收藏家大多家财万贯,从他们手里偷点藏品没什么大不了,但用随时会消失的“假钞”从报摊小贩手里换他们的血汗钱,就是另一回事了。
卡门说:“可你没必要把复制的钞票用掉啊。”
Yoyo不解:“那我干吗去复制?”
卡门吞吞吐吐地说:“你可以……存起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Yoyo陡然明白过来:既然银行比任何收藏家都富裕,那向它借点小零钱花花,应该无伤大雅。
从此,Yoyo干上了这号买卖:从自动取款机里取上1000块,然后扭头到旁边的自动存款机里存2000块……他每次重复的次数都不多,但这样翻上去,数目也是很吓人的。
Yoyo终于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入旧货市场,名正言顺地用真钞票买下自己中意的收藏品。他很谨慎,经常更换提款机和银行。但是最终这谨慎给他带来了麻烦。
Yoyo高估了银行的宽宏大量,尽管跟开发商合伙随便就能赚取上亿资金,但银行还是会对定期莫名其妙凭空消失几万块感到不爽。而Yoyo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做法,反而让他们渐渐发现了共同点:所有凭空消失现金的提款机,都有这么个账号提过款。
警察几乎是从天而降。Yoyo很快从校园里消失了。我们哥儿几个明白,只要他们弄明白Yoyo有这个本事,他们不会再放他出来——没有哪个警察局会让一台印钞机在街上走来走去。这类罪犯,连受审的机会都不会有。
Yoyo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甘心老死狱中。
两天后,警察通知Yoyo的父母,他们的儿子在被捕途中,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公厕里。
警察发现Yoyo的尸体是在狭小的厕所隔间里,从他进去上厕所,押送人员一直等了有十来分钟,才觉得蹊跷。等到他们撞开门,发现Yoyo已经停止了心跳。
现场有搏斗的痕迹,Yoyo脖子上有很深的淤痕和指印。很显然,他是被人掐死的。但押送人员一直守着厕所大门,没看见有人进入,也没看见有人出来。
最为匪夷所思的是,法医鉴定的结果是:Yoyo脖子上留下的“凶手指纹”,是他自己的。
一个人能自己把自己掐死吗?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人把自己卡晕的时候就必然会松手。
我们从Yoyo悲痛欲绝的父母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心情沉痛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只有我们几个能隐隐猜到,那个小隔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的,Yoyo为了逃脱牢狱,用那只了不起的左手,在狭小的公厕隔间里,摸了此时他觉得最应该摸的东西——他自己。
但是,这一次的复制品,不会乖乖地受他摆布。“他”和被复制的原件一样,如此热爱自由,以致不惜牺牲“别人”,好让“自己”逃脱。
只可惜“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的寿命,本来就只有10分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