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倪琼到西藏人民出版社去，半路上被几个熟人拉去吃饭。事情就有这么怪，在那儿他们给她介绍了一个北京某个出版社的编审，是个女的。她问倪琼有没有兴趣写一本关于藏区的散文。倪琼长期受小柱子的熏陶，写点东西不在话下。编审说：写十五二十万字吧，三个月内出。倪琼说：行，我写。
回去后倪琼立即动手。小柱子，你以为你才能写呀，这回看我的。好像是水到渠成了，一写就放不下。开始并没有完整构思，想到哪儿写到哪儿。
一个星期写了两万字，拿给西藏社的朋友看，人家说：就这么写，肯定好看。她写的是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而且是亲身体会，写着写着就有模样了。两星期后，她已经上瘾。
王伟看她老是熬夜，就给她炖了一只乌骨鸡。鸡炖好了，怎么给她端过去？别人看见了会怎么想？晚上，王伟过一会儿就出去看一次，不是来往的人多，就是她屋里有人。跑了七八回，夜也深了，四周静下来。倪琼屋里还亮着灯。王伟回到自己屋里，将鸡装进饭桶，提着往倪琼那边去。
答答答。
谁？倪琼边问边开了门。
王伟进来。倪琼边关门边问：这么晚还不睡？
王伟有些不自然。给你。把饭桶放在桌子上。倪琼：什么？打开一闻：鸡汤！
倪琼打趣道：你倒是会保养啊，让我也跟着沾光。说着很自然地去拿勺子碗什么的。
王伟心里七上八下的。
倪琼把汤乘到碗里，一碗端给王伟，一碗给自己。她做这一切好像一家人。王伟不好说是专门给你做的，只好跟她一起吃。她吃得很香，但不贪婪，就像小女孩对待她们心爱的零食一样。倪琼边吃边说：汤里放了东西吧？这么香。王伟说：就放了一点盐。倪琼说：你知道火锅店里的汤放什么吗？大烟壳，喝了就上瘾。你怎么吃这么慢？王伟说：晚上吃多了。倪琼说：这样的好事，我可不想放过。王伟说：你多吃点。
第二天夜深人静时，敲门声又响了。倪琼在里面说：来了。门一开，王伟递给她一个大杯子说：
喝点牛奶。倪琼说：这么麻烦你！王伟没有进去的说意思，站在门口说：都是出门人，互相照应着点嘛。你太拼命了，小心你的病。倪琼说：进来坐坐。王伟说：不了，你写你的。说完就走。
倪琼关了门在桌子前坐下，拧开杯子盖喝了一口。滚烫。几口下去，驱散了高原夜晚的寒意，全身说不出地舒服。
以后只要晚上她屋里没外人，他就会给她送点吃的来。她一心放在写的书上，也没想他送东西来怎么从没跟她的熟人们撞上过。她只要想想就会明白他是用心的，肯定在暗处看着等人走了才来。人很容易养成习惯，现在王伟一天不来，倪琼心里就像少了什么。
星期六晚上，机关宿舍的人都出去找乐了。王伟来说：今天别写了，出去吃烧烤。倪琼高兴了：吃是我最喜欢的，走吧。
在街头的小吃摊上坐下来，那心情就是不一样。说话的时候也不像平时那么一板正经。拉萨的小吃摊跟内地不同，任何时候都有酥油茶。在外面喝酥油茶，感觉比皇帝还幸福。两个人东拉西扯地聊，时间不知是怎么过去的。倪琼是瘾大容量小，什么都想吃，却只吃一点点。害得王伟只好不停地吃。
倪琼说：我回去可能不习惯了，没有酥油茶。
王伟说：那你就托运。
倪琼说：那不行。我们那儿太热，吃了受不了。
王伟说：你开个茶馆卖酥油茶，我来吃。
倪琼笑了。我要是在家里喝，谁都受不了，只为你一个人会亏本的。王伟问：你写到哪儿了？
倪琼说：写村子里的年轻人怎么过夜晚。你说该写什么？
王伟说：你先说说你在村子里看见了什么。
倪琼说：他们很疯地跳舞，在草地上追来追去，高兴起来一个敢拍另一个的屁股。
王伟没有笑。他认真地说：你看了觉得怎么样？
倪琼说：我感动得不得了。真的，那样很美，没法说。有时候我觉得文明人很做作。
王伟说：你想这么写吗？
倪琼说：是。你说可以吗？
王伟说：你就写最打动人的。先打动你，才能打动读者。不要说假话。
倪琼做起事来很专心，王伟走的时候把盆子里的脏衣服拿走了她都不知道。第二天晚上，王伟又给她送回来。
倪琼一看就急了。别让我无地自容好不好？你怎么拿去的？
王伟说：别这么大声。你拿什么架子？你病的时候我又不是没洗过。你自己晒，免得别人说闲话。
倪琼又感动又窘迫，接过去说：你这么心细，是做大领导的料。边说边晾衣服。王伟说：你才是当大人物的料，我顶多能当你的秘书。倪琼说：我当领导心太粗，不会收买人心，会成光杆司令的。
王伟说：至少我不会跑。
倪琼给王伟倒了杯茶。刚坐下来，门响了。
倪琼去开门。王伟有点不自在。这是他头一回被堵在倪琼屋里。在机关工作的人，哪个没点敏感？
门一开，进来好几个。倪琼高兴地说：好了，来打升级。六个人打三副牌，输家请吃消夜！众人的情绪马上高涨。
王伟越来越感到倪琼的了不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觉得西藏的日子难熬，一切都有滋有味。书上说生活在别处，以前他不懂，现在有那么点意思了。重要的是人，他对西藏的好感觉跟倪琼的存在有关。那个遥远的都市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了。
方怡正在吃中饭，传呼响了。
是李立伟。
那次不欢而散后，他们没见过面。
方怡端着饭碗去回传呼。
喂。
你好。我很想你。
是吗。
方怡，我想见你。你一个人在琴房里？要我过来？
不，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那——你想怎么样？
一起吃午饭。
我已经在吃了。
那就喝茶。就在近处。我等你。
方怡也好想见李立伟。但上次的事太伤人了，她怕见他。
我心情不好。
我知道。有些事我想解释一下。
晚上吧，我想去看《我的父亲母亲》。
那我买好票，在总统影院门口等你。
几点？
七点左右。
好吧，再见。
李立伟放下电话后，高度紧张的心稍稍有点放松。他一直没搞懂她为什么生气，气得那么厉害。
女人的心真是不可捉摸。李立伟看到了希望，她毕竟同意见他，这是好兆头。李立伟坐车到了总统影院售票处，一看有七点三十分的票，就买了两张。
六点半李立伟就等在那里。十五分钟后，方怡来了。李立伟本来以为她要拿架子，会让他久等。
看见她如约而至，心里说不出地感动。好多天不见了，两人都觉得对方有些变化。
李立伟说：还有半个多小时，找个地方坐坐。
方怡说：不用了，就坐这儿。说着在花坛边的长椅上坐下。
李立伟也只好坐下。说：我真担心你不来。
方怡把眼光移开。说：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李立伟小心地：你那天怎么了？
方怡摇着头长长舒了口气。刻骨的伤害已经过去，她不想提。
李立伟追着问：我是不是无意中伤了你了？
方怡知道他看着自己。她没有看他，说：都过去了。
李立伟说：不行，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对你是真心的。
方怡说：我想了好多天才想明白，我们的确谈得来。
李立伟听出了话外音。他表白：不仅谈得来，而且你是我真正爱的女人。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真正是个人。
他的话没有错。方怡的心在流血。你想过离婚吗？
李立伟愣住。然后说：我没提离婚所以伤害你了？
方怡说：你想错了。我的意思你不会懂。你背叛了芳芳，我背叛了王伟，我们不是很坏吗？
李立伟说：我不这么认为。我们相爱不等于背叛他们，不告诉他们就谈不上伤害。他们不会知道。
方怡说：他们不知道，你我也不知道吗？
李立伟说：别想那么多。你我都不是完人，都只有一辈子，不该让生命白费。我不是没有原则的爱男人，在外面鬼混我的尊严不允许。我跟你好，只有一个理由：我爱你。不然我不会沾你的边。
方怡说：我们好像把关系弄错了，我们做朋友就够了，现在反而不好处。李立伟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们是朋友，但我们是男人和女人，跟同性朋友不一样。我们相爱是天意。
方怡说：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李立伟说：是自尊心不舒服吧？好多时候我也是。偷偷摸摸是我看不起的事，真对不起，我不得不偷偷摸摸对你。我不想说破这一点，但你也有同感，我不说就虚伪了。
方怡说：这就是我觉得对不起你的地方。我想给你光明正大的爱，现在才明白我没资格。而且我的杂念太多了，我不适应复杂的两面生活。
电影开始了。故事情节吸引了所有的人。
方怡跟李立伟都有点唏嘘，有点惭愧，都把对方看成电影里的主角。人为什么有心呢？那么容易动感情，受诱惑，犯错误。李立伟紧紧握住方怡的手，用他的手说了千言万语。出来的时候，两人默默走了一段。然后，方怡先开了口。
你喜欢电影里的故事吗？
李立伟说：当然喜欢。有真情的东西我都喜欢。
方怡说：可是我们不是夫妻。
李立伟听懂了。夫妻也不见得好，吃饭穿衣，没激情，像经济共同体。你愿意在男人的生命里扮演过日子的伙伴还是他的知音？男人的知音不是他的妻子。
说方怡说：我该回去了。
李立伟说：我不想离开你。
方怡说：那能怎么样？再去开个房间？
李立伟感到了她的讽刺。方怡，不能就这么走。
方怡说：你刚才问我愿意扮演什么角色，我愿意扮演你的女朋友，不是情人。
李立伟一把抓住她。你不能这样！我们不是很充实吗？像我们这么默契的不多，你不要草率行事！有很多人只是在一起玩，我们不是，我们是有真感情的！
方怡说：不管你怎么想，我和王伟是完了。我要跟他分手，但不是为了跟你结婚。
李立伟说：你在说胡话。你怎么可以这么对王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