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飞,我想你了
陈钰
夕阳流金,晚霞烂漫。
我推开教室的门,向前五步,右拐,向前七步,然后,习惯性地停下脚步。
傍晚的阳光,斜斜地映在面前的课桌上,光滑的桌面泛着炫目却刺眼的光泽,我轻轻拉出凳子,把脸贴在温热的桌面上,闭上眼睛,感受着你残存的气息,感觉到心底微微的痛楚。
在你离开我的第336个小时45分59秒,我坐在你曾经坐过的位子上,提笔写下:
飞飞,我想你了。
一
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我第一次走进这个实验班,面对着满满一室或锋芒毕露或精明内敛的同龄人,是怎样一眼望到了你的那双眼睛:淡定,温暖,带了点小小的羞涩,清明如水晶。
或许是命中注定吧,阴差阳错,你成了我高中时代的第一任同桌。高中生涯中的第一个晚自习,忘了是谁的开场白,只记得你说“啊,你也喜欢穿越”时亮若星辰的眸色和这句话导致的直接后果——从穿越扯到同人,从火影扯到仙剑,我们絮絮地聊了一整节晚自习,直到讲台上的数学老师面色铁青地走下来敲我们的桌子,才发现周围的人已经开始很勤奋地抄写《劝学》。
于是,我们的故事从一次神采飞扬的狂侃和一起垂头丧气的挨训开始,渐渐走向一个谁也没有料到的结局。
在高手如云的实验班里面,我们都算得上是那种成天迷迷瞪瞪的傻丫头,曾经一起对一道数学题咬牙切齿一晚上第二天才发现做不出来的根本原因是你把“0”抄成了“a”;曾经在英语课上你用笔戳醒因走神而没听到老师提问的我却换得我的一句“老师刚刚讲的是money”;曾经你用一整节晚自习写完一篇周记却听语文老师轻描淡写一句“这周周记我们来写首现代诗”;曾经在第一次数学测试中偷对答案,发下那张惨不忍睹的卷子才发现彼此的错误都没有被对出来……无论是你出丑我出丑还是我们一起出丑,我们都会愣愣地望着对方,似有一声令下,然后一起趴在桌子上笑到几乎背过气去。
即使只有我一个人,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依然会情不自禁地轻笑出声,然后在莘莘学子们鄙夷的眼光里,一直笑到眼泪悄悄盈满眼眶。
飞飞,我想你了。
二
你离开后的第二天傍晚,晚饭时分,我去食堂买了一小袋西红柿,然后坐在69号餐桌的东南角,在周围女生的大快朵颐里,感觉不到一丝饥饿的气息。
我知道,那是因为你不在。
曾几何时,你坐在我现在正坐着的位置上,手里举着一个西红柿或一包干脆面,满足自己食欲的同时还不忘满足比食欲还要旺盛的演讲欲,只是穿越这个话题在实验班实在太劲爆太前卫太不入流,每每你停下来换气的间隙才发现桌上人已经撤退了一大半,只剩某人双眸闪闪发亮地拍拍你的肩膀,说一句“此生不遇,如伯牙不得子期,相如不得文君”。
然后我们便一起从唐朝扯到清朝从肉穿扯到魂穿最后在当班值日生“你们怎么吃这么慢”的怒吼声中带着没吃完的杂七碎八落荒而逃。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没有你,我的吃饭速度也可以这么慢的,因为我枯坐了这么久,居然什么都没有吃下去。
飞飞,我想你了。
三
周二这一整天,几乎是和体育课等价的,当然,还有你在体育课上肆意的嬉闹和明媚的笑颜。
做操的时候你总喜欢站我后面,于是本人的一举一动就淹没在你压抑着的笑声里,咬牙切齿的同时,体转运动便欣赏到你屡试不爽的招牌式微笑,于是便对那个解散后凑过来说“哎呀你做操好有小女儿情态”的家伙无可奈何。偶尔一次我站到了你后面,便得幸欣赏你那颇具“阳刚之美”的动作,几乎笑到岔气的同时,你忿忿来一句“总比那个×××好吧”,然后我们一起对着隔壁班那个滑稽的男生偷偷笑到人仰马翻。
当然,这都不是最疯狂的。
如果有人暗恋你(这人胆子得够大)的话,那么他人一定深受醋坛子的危害,因为每到体育课,鄙人就会收到你的无数拥抱加飞吻以及各式各样的表白。我一直觉得你很有外交家的潜质,可以用我数不上来的语种说出各种各样的“我喜欢你”。于是同学们在操场上经常可以听到你用高八度的声音含情脉脉地对我大声说上一通不知哪国语言的话,然后我一脸无奈地答道:“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从你离开开始,学校暂停了体育课与两操,我头一次发自内心地感激学校: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填补那些空白。
飞飞,我想你了。
四
忘不了那个刚过完周末回来的下午,你抱着那一大摞书,站在略略灰暗的走廊里告诉我,你要走了,去海的那一边。
我靠着墙,几乎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你的衣袖,你带着我所熟悉的洗衣粉味道的衣袖,这个陪伴了我300多天的女子马上就要离开了,“相见恨晚”的感慨顿时蒸腾于心。
“那么,什么时候走呢。”
“大概,大概暑假吧……”
我微微释然。还好不是明天,还好不是现在,我想我承受不了你突然消失的空虚感,锥心的痛,顷刻断肠。
然而,人们往往会看到他们最不想看的结局。
飞飞,我想你了。
五
那个夏天的长假,我第一次去你家,你穿着咖啡色的套装出来接我,并肩走在绿荫遍地的小道上,我突然有了一种言情小说里“希望这条路通到永远”的矫情感。
“听说你要来,我爸妈收拾了一晚上,家里干净得都不像人住的了。”
“哈哈,你可不行,我最喜欢看别人家里乱七八糟的样子了,哈哈。”
我们相视,又一次笑到花枝乱颤人仰马翻。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形容这次出行。我来了,我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可如果我不来,我也会后悔八辈子。
精致逼真的画作、厚厚的自写小说、满书房的历史传记、发表在校刊上的诗作,目不暇接的间隙,看见客厅角落里的一架钢琴,便缠你弹给我听,你笑笑说弹得不到家,一曲《水边的阿狄丽娜》却如行云流水,美不胜收。潺潺的钢琴声里,我几乎悄悄湿了眼眶:我原以为我已经足够了解你,可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如此的优秀,你越是优秀,我便越是不舍得让你离去。
更何况,过去那个迷迷糊糊的傻丫头,我原本就已经很不舍得。
黄昏时分,你送我回家,在夕阳涂满的小道上,我们说了好多好多的话,我知道有些话你永远不会对别人说,你也知道有些话我永远都只会对你讲。
上车离开的时候,看到你在后面用力地挥手,用你体育课上招牌性的高八度嗓音,大声地喊着再见,夕阳映着你的样子,拖得很长很长。
飞飞,我想你了。
六
放假回来的第一天,你的座位空着。
别人问我你到哪里去了,我只摇头,淡淡一笑:或许她不愿意考试吧。
我想我知道你没有过来的原因,但是我不想确认,更不想相信,或许你第二天就会出现在我面前,拍着手乐颠颠地喊:哈哈哈哈我逃过了考试。
考试结束了。讲评试卷结束了。一切都步入正轨了。你已经离去的消息,也终于传来了。
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故意食言的,没来得及向我们道别的无奈,我想我懂。
刚开始的关注过去后,同学们也渐渐不再提你,只有我,还固执地吃着你喜欢的樱桃西红柿,哼着你喜欢的歌,坐在你曾经坐过的的位子上,怀念你曾经说过的话语。
7月的教室,颇有几分蒸笼的气质,忙里偷闲到二哥办公室乘凉,他忽然问起:“咦?许义飞到哪里去了?”
“她啊,她出国了。”我擦着汗浅笑,“也不错,不用在这里热到起痱子了。”
写到这里的时候,窗外已是繁星满天,灯火通明的教室,同学们埋头于高高的书本试卷中,没有人注意到我微微泛红的双眼。
记得你说你要离去的时候,我拉着你的袖子说:飞飞,我不想让你走。
你笑嘻嘻地说,我会给你发电子邮件的啊,要不就买一个中国的网卡,咱们在QQ上玩视频。
历史课本上说,现代化的交通和通讯手段缩短了人们之间的距离,可是虽然我能看到你的面容,虽然我能听到你的声音,我感觉不到你掌心的温热,我感觉不到你扑在我耳畔的呼吸,我也感觉不到那股已铭刻于心的、专属于你的洗衣粉的芳香。
当我这里是黑夜的时候,你那里是白天,当我这里下雨的时候,你那里是晴天,这样,我们的世界永远没有黑暗和阴霾,我们的世界永远阳光灿烂。想想看,那该多有意思啊!
可是……可是我如果想你,怎么办呢?
嗯,那你就给我写篇周记吧,要把我写得好一点哦——啊……那、那我不想你了……
缀满林荫的小道上,女孩子的嬉笑声似乎还响彻耳畔。我轻轻地在周记本上,把最后的一句话写完。
飞飞,我想你了。
(选自《中国校园文学》2012年7月)
我是谁
岳冰
我始终都觉得人类是一种会创造奇迹的,美丽而又可爱的生灵,同时又是笼罩某种神秘色彩的生灵。作为万千人类中的一员,我也一样。至今我仍搞不懂我是如何到来的,未来又将怎样消失,可我清清晰晰地记得一路生长过来时光里的任何一件事……在我一睁开眼睛看见满世界那么多人的时候我就真正开始恐慌了,于是我放声大哭。我真正意义上觉得我废了,一切东西都因为众多的数量而显得那么不珍贵,我将彻底失宠。我就想,以后不管任何时间,任何情况下,我都得和他们不一样,必须不一样,否则就真的废了。
可那个被唤作“妈妈”的人第一句话却是,你要乖,要好好听话,凡事都按我的要求去做,你将是天底下最优秀最成功的孩子。那种温柔的期待总是令一切都柔软下来了,从脑子到心灵。所以有的时候面对自己和妈妈,会常常陷入到左右为难的苦涩境地里。
小的时候我就不是一个能让人省心的孩子。我很想不同,可还是没有摆脱一样的程序早早地被送到学校然后按计划和大家一路奔波下去。小学的第一个老师嗓门很大,喜欢束缚大伙儿的脑子和双手,然后照本宣科地把她所听见的所看见的所理解的最通透的世界和社会一股脑的塞给我们。每逢到教师节还命令我们写“啊园丁您和母亲一样爱我”这样的散文和诗歌。
人们对老师的比喻一直很美好,甚至还可歌可泣的。是默默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蜡烛一样的身躯,一路流着感动和心疼的泪水直到灰飞烟灭。因为是老师教的,所以大家都这么写,一个班级56个人有55个人都这么写,当然不这么写的那个人就是我,后来我妈妈就被老师叫到学校来了。
我是个矛盾的个体。从出生到现在出现过很多人都用祈使句和我说话告诉我你必须怎样做却从来不清晰地给我一个必须这么做的理由。但有时候,比如爱,比如期待这样温暖的感情会让我无奈地听话。从此,一个我分裂成两个我,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但在老师布置作文的时候,那么多个“必须”和“应该”清醒了我身体里的每一道神经,我便控制不住自己了。我写的也是园丁不过是带引号的“园丁”,不管是是草是花都在一个园子里播种,晒一样的太阳施一样的肥,可是等到丰收的时候却逼迫它们结出一样的果实,这怎么可能有些好强又要面子的树会把自己的树枝砍了,有些脆弱的花会在自己还是花骨朵的时候就将将自己连根拔起,战战兢兢地想达到要求。然后深秋的时候我们可爱的园丁就站在落日背景的园子边上若有所思……老师给我的作文只批了四个大字是“一派胡言”。
我妈妈来的时候老师在办公室里和她进行了很久的谈话,其中的一句就是你们家凌帆帆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有时候太不像话,这孩子你得管了。我妈妈从来不打我,只是每次她从办公室出来都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如果放课铃响起来的时候她还是会用特温柔的声音说:“走吧帆帆,我们回家。”然后班级里的所有同学都惋惜地看着我。那个时候被请家长还是被公认成很丢人的事。妈妈是个很脆弱的人她受不了丢人,尤其是她得知同事的孩子也和我一届并且从来没被请过家长的时候更觉得丢人。以后从学校出来她再也不拉我的手了。
相当长一段时间我就不明白老师那么脆弱又有点可爱的女人你们干吗伤害她,干吗破坏我们家和谐的气氛啊。可我却还是被一如既往的频繁的请家长。怎么努力都不行。如果一周之内我妈妈没来过同桌都会特别惊讶地问我:“哇塞凌帆帆你这周竟然没有被请家长!”
直到小学的最后一年,我妈妈被老师训完话疲惫地回到家。买了很多菜回来,说我们好好地吃一顿饭,然后大家好好谈谈。她说我出问题了,这个家也出问题了,有问题就得解决问题。再然后她就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像孩子那样无助地哇哇大哭。我真的特别心疼。妈妈因为我受了很多委屈,那真的不能完全怪我。可我心疼我妈妈,这个脆弱的女人。于是我说,别哭了妈妈,我想这次谈话不用进行了,我知道该怎么办,然后以后不让您哭了好吗。
那天吃完饭,我回到卧室里关上了门。发了很久的呆过后,我还算是很果断地把一个我从另一个我的身体里拽出来了。很舍不得但佯装冷冰冰的样子对它说,你走吧,我不要你了,你觉得哪里好你就去哪里。那个很倔强很与众不同的“我”哭了,说如何我也不会离开的,离开自己我就不是我了,我很珍贵的,一般人都不会拥有这样的我了,所以“我”不能离开我。
我犹豫了一下,只有一下。我觉得我不能再伤妈妈的心了。于是我走过去,说声对不起了,我妈妈不喜欢这样。听话的我掐住不一样的我,把它掐死了。不一样的我微笑的脸上流下两行晶莹的泪水,化成烟飘走了。
之后有好多日子我都很思念它,毕竟失去了一个灵魂的滋味不是太好受。可我真变了,完全变了,变得很乖很乖,乖得不能再乖了。乖乖的我拖着我唯一的残缺的灵魂顺利地升上了初中,再升上了高中,然后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期间不管哪个阶段的老师都会告诉我们什么样的作文开头要怎样写,结尾要怎样写,甚至多少个自然段都会帮我们考虑好。因为再没有痛苦和纠结的感觉,所以总能木然而顺从地接受。反正不管哪一个我也不会十分确切未来究竟怎么走如何进行下去,结果会是一样的迷茫,毕竟人家老师也是为我好。并且我的妈妈之后再也不哭了,脾气也特别好,见到谁都会温柔地笑起来,她果然是个简单又天真的女人。
我真正迷茫的日子是高中毕业之后,不知道从哪里来,以后要到哪里去,觉得人生缺了些什么。进入大学之前妈妈笑眯眯地说,帆帆长大了,以后的日子有很多悠闲的时候,可以干些喜欢的事情了。我瞬间就惊愕了,随后又进入到特别恐慌的情绪里——我喜欢什么呢?我怎么知道?这个时候我倍加思念那个倔强的与众不同的我,它多么珍贵啊,可我却掐死了它!
也许我真要好好听大人的话,读完大学,然后考研究生,再然后考博士生,那么多人都走过的路径一定不会错。我开始想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