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哦,还有阿信。”我对他微笑了一下然后嘴角的笑意慢慢消散,在眼泪快要流出来的时候,转过身走了。
“那,去找老师……”李凌似乎没发现我的古怪,追上来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李凌你也不相信我吧。”
“什么?”
“你为什么会那么不安呢,你如果相信我,为什么那么不安呢?”
五
就像猜谜游戏一样,只有中途弃权的人,才能提前知道题目的答案。
阿信在梦里竭力向我呼喊的话,我似乎可以听清楚了,他在喊着:“不要,不要。”
本来至少应该好好道歉的,反而说了那些让李凌不舒服的话。第二天在走廊上遇见李凌的时候,我开口小声叫他的名字。他却像没看见我一样,冷着脸绕过我走回教室。
换做我,也会生气的吧。
“你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不知道是第几次被他无视之后,我气急败坏地拦住他。
“你改变主意了吗?”
“不是……”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他耸耸肩膀继续往前走。
“我要成为全年级第一!”我把这张写着醒目大字的纸贴在写字台上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沉默着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翻出习题开始研究。
我知道的只是那不是我的梦想,但是,正因为是别人的梦想,所以做不到,即使失败了,也不会觉得失落吧。
搬教室的时候,我从原先教室的柜子里翻出成打的速写纸,想着以后就没有用了,却也不舍得就这么扔掉,就随手放进了课桌的抽屉。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个梦的影响,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就会把纸一张一张地抽出来折成飞机。过了几天就变成了惯性动作,老师讲课的时候在折,下课小V和我讲话时在折,自习大家写作业时也在折。小V说我这种姿态让她想起她奶奶织打毛衣的样子。
我手脚笨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记得阿信除了画画还喜欢自己做一些手工小玩意儿,各种模型,小雕塑,还有折纸。他大概觉得我是女生就应该天生心灵手巧,一度想把他的手艺传授给我。但发现我连折千纸鹤学了一个礼拜都学不会的时候,他就果断地放弃了。我最佩服李凌的一件事情就是他居然能耐着性子手把手地教会了我折飞机。
坐在现在的位置折第一只纸飞机的时候,我用了接近五分钟,现在我可以只用不到一分钟。我课桌的抽屉已经被纸飞机塞满了。有时我会想,如果不是笨手笨脚的话,那个时候,就可以把纸飞机和大家的一起扔出去了,就不会有那个梦,也不会有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了吧。
乘在纸飞机上的梦想,就像纸飞机一样,飞不远的吧。只不过有的人的可以飞到树边,有的人的可以飞到围墙外,有的人的只能飞1米就会掉下来,有的人也许像我一样根本没来得及扔出去。
对于那只没有丢出去的梦想,我是应该觉得悲伤,还是庆幸呢?
我们自认为任何人都无法相比的独一无二的梦想,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内笔直地坠落到地上与其他人的混在一起,无法分辨。如果那个时候没有下雨又怎样呢?那些被隐藏起来,唯一区别于其他苍白纸张的字迹,也会渐渐消淡,直到有一天,再也看不清楚。再过一段时间,连自己也不记得。而在别人的眼里,都是一样的吧,都是垃圾一样的东西。
梦想如果永远不去试着实现的话,那么就可以永远以美好的姿态存在记忆里了吧,不会丢失,不会让人沮丧,也不会掉在脏水里。
怎样才能保护自己的梦想呢?
我正是因为想要保护自己的梦想,才要把它藏起来。
这样告诉李凌,他大概会理解的吧。
六
放寒假前的最后一天,我躲在走廊的拐角,看见李老师从教室出来之后,我就悄悄凑到门前去等李凌。
不意外的,李凌走出来的时候只是瞟了我一眼仍然没有理我,当我拦住他的时候,他依旧是那句开场白:“你改变主意了?”
“一起回家么,我有话对你说。”这次一定要把想的事情都说出来。
我讲话的时候李凌一直低头沉默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那些梦,那些不安,还有阿信,讲完之后我松了一口气,李凌大概会理解我的吧。
“要放弃么?”他突然说。
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问,而我更没想到的是我居然答不上来。我被自己的犹豫吓了一跳,放弃,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放弃,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啊。对,就这样告诉他,快说啊。可不知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
“你讲这么多理由,不就是要告诉我你要放弃么?”他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咬着嘴唇,挤出了几个字。
“什么时候?”
“啊?”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话说的真是漂亮,”他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我不放,“那你的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
我要放弃么?
我放弃过很多东西,有些东西很容易就放弃了,甚至放弃得很开心,像是六年级的奥赛班被老师评定为没有才能时,就兴高采烈地拿起书包退出了。但我也有不想放弃的东西,对于我不想放弃的东西就真的不想放弃,比如因为学画画就没有时间继续学我很喜欢的钢琴的时候,最喜欢的洋娃娃在公园弄丢的时候,我很不甘心地哭了,想着总有一天要把它们重新找回来。
一个人开始说“总有一天”的话,就说明他准备要放弃了吧。
其实都是这样的吧,一个人在放弃的时候,总会咬着牙想着总有一天要把失去的东西找回来或者把搁置的事情重新开始。
分手的恋人,被父母撕碎的小人书,被老师没收的游戏机,可是这份坚决能持续多久,渐渐渐渐,就随着那份不甘的心情消失而忘记了吧,说不定还会对别人说“我那时真傻”,然后笑出声来。
人从来都是爱我所爱。当你忘记了某个时候的自己,不再喜欢某个时候的自己,那么那时即使用全部力量去爱的东西,也会慢慢开始讨厌的吧。
画画呢,如果放弃画画的话会难过多久呢?一年,两年,还是更久呢?总觉得忘记难过这件事,会比难过更让人难过。
那么那些为了画画而放弃的东西呢,那些原本以为已经没有感觉的东西,现在又开始在记忆里重新明朗,它们睁大眼睛看着我,用忧伤的语气反复地问我:“这算什么,这算什么?”我张开嘴想回答它们,却难过地说不出话。
我知道,它们很可怜。可我无能为力。以为只要一直把纸飞机紧紧地攥在手里不丢出去,梦就不会醒来。
只是飞机离开手心的一瞬间,无论是要丢出去还是藏起来,梦都会都在这一瞬间结束。
不过,梦也该醒了。
七
一个人的梦想可以成为他的未来,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啊。
可是,多少人的梦想可以和未来画等号呢?
寒假补习班的功课又多又麻烦,再一次望着习题本出神的时候,才发现每道题的空白处都被我画满了东西。
养成习惯了么,手和大脑都不受控制。别人在专心思考着下一道题可能要用到哪些公式的时候,我却在想着那么大的空隙,画点什么最合适。
不行!我强迫自己的视线离开习题本,却又不经意地转到书桌旁边堆放着的那些画和空白的速写纸上,没错,一定是因为它们一直在这里,才让我没有办法静下心来。既然李凌说我要放弃,那我就做得干脆一点。
“什么?六块钱?”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院子里收废品的老大爷。
“最多六块钱,你看还不够秤呢?”他把那把我根本看不懂的大秤举到我眼前。
“可是,我这不是废纸,是画啊。”我急得差点哭出来。
“画你去店里卖啊,卖给我和废纸一样算。”
“怎么能一样呢,”我顿时觉得无比的委屈,“我都是很用心地画的,我每次画的时候……”不能再说了,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的话,会真的舍不得的……“那就六块钱吧。”
把画递过去的瞬间,却被一只突然伸过来的手挡住了,我转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凌站在了我后面,愤怒地看着我。
“不许卖!”他红着脖子吼道。
“我就卖!”他凶什么凶。
“那你卖给我,我给你十块钱。”
“好。”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了。
但他走了一会儿就往住宅区拐,似乎准备回家。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干什么?”他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看着我。
“给我十块钱。”我说。
他闭上眼睛像是压抑自己似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迅速抓住我的胳膊往外拉:“你有没有一点出息?我们现在就到大街上去卖,你自己看看到底能卖多少钱!”
结果是,我和李凌在路边整整待了一个下午,都没有人过来看一眼。
只有两个提着小桶,像是美术班放学回家的小孩子,趴在这里看了半天,然后抬头对我说:“姐姐的画画得好漂亮。”让我想起了那个时候的我和阿信。
仿佛早就知道会这样似的,我倒没有感到一点沮丧,而且这样也好,可以让我好好看清楚现实。李凌却显然不是这样,他臭着一张脸坐在一边,有掩盖不住的懊恼。
“喂,天快黑了。”
“坐在这里很丢脸的,万一碰到认识的人怎么办。”
李凌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我叹了口气,拿起一打刚拆开的速写纸。
“李凌我们折纸飞机吧,看谁扔得远。”
李凌瞥了我一眼说:“我才不像你那么无聊。”
“折成哪种类型都可以,你赢了的话,我就换到你的班去。”
“你说真的?”李凌的表情突然变的严肃起来。
“开玩笑的。”随口说说,他居然当真了。
我有些自讨没趣地一只接一只地折着纸飞机,然后随意地扔出去。李凌臭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在生气,如果他立刻站起来走掉,我也不会觉得奇怪。果然,李凌“噌”地站了起来,但他却没像我想的那样走掉,而是从我手中抽走一张纸。
“什么形状都可以对吧。”他神经兮兮地问。
“哦。”我也懒得理他。
然后我瞪大眼睛看着把那张纸揉成一团,然后用力扔了出去。纸团飞到了马路对面,落地,又弹起。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很嫉妒你,”他出神地望着马路对面慢慢地说,“嫉妒到想要放弃,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根本不关你事,只是我自己害怕了。你说我不安,是因为我害怕有一天你也会有一样的感觉,因为害怕,就不敢继续向前走了。”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用尽全力往前冲啊,能不能不要因为害怕找那么多借口?”他突然有些激动起来,“就像纸飞机,折成什么形状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飞到你想让它去的地方不就够了吗?”
我愣愣地看着李凌把剩下的几张白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然后转身离开。
八
转眼到了夏天,我在李老师的推荐下代表学校参加省里的一个美术比赛。名单确认的时候,我转过头看见李凌一脸悻悻的表情,心里却觉得莫名的温暖。
作品完成是在一个微热的黄昏,我拉开画室的窗帘,让阳光将房间顷刻染上淡淡的黄色。
李老师眯着眼睛,弯下腰仔细审视着我的画。真的像李凌说的一样,看得很认真呢,我有点开心地想。
画的题目叫《梦想》,有点俗气的名字,没有什么新鲜感。占据了整个画面的,是一只大手,手心有一只被揉碎的巨大纸团。
“这个,”李老师皱起眉头,“是想表现一种颓废的感觉吗?”
“不,”我摇摇头,对上她不解的眼光,“是励志的啦,励志的。”
然后我微笑着在画的右下角写下自己的名字。
(选自《中国校园文学》2012年6月)
罗小涛,你说叛逆到底是什么颜色
一路开花
一
认识罗小涛之前,我的数学成绩一直保持在三十分以上,偶尔,还能碰上个及格,波动性较大。认识罗小涛之后,我的数学成绩彻底稳定了,没有哪次高过三十分。
罗小涛说,他是我的救世主,直到他真正出现,我才彻底看清自己的数学天分。
我懒得和罗小涛扯,因为当时我才十四岁,初二,既没长出个头,也还没开始写小说,所以经他这么一打击,忽然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
那时演《古惑仔》的郑伊健还很年轻,光着个膀子,留着披肩长发,身刺巨龙,帅得一塌糊涂。罗小涛天天拉着我去电影院蹭票看。
对于这块,罗小涛绝对是天才。不管那场电影看的人多不多,他都能用他的方法把我给弄进去。因此,我对他的逃票能力深信不疑。
看了几场电影后,罗小涛决定当洪兴社的陈浩南。我一本正经地说他比较像天天挖鼻孔的大飞,结果他跟我翻脸了。他说我侮辱了他的梦想。
我以为他不会再理我了,为此伤心得晚饭都没吃下去。结果,第二天早上,他却爬到我们家窗台,要我跟他一起去香港大干一票。
我不知道是饿晕了,还是脑子短路,我当时竟然二话不说,把书包里的书扔了一地,然后塞上几套衣服大摇大摆地跟他走了。
出来之后,我俩才发现问题远远没那么简单。不说别的,我们连香港在什么位置都还没搞清楚。
罗小涛说,先去车站。
排了很久的队,终于到了售票窗口。售票窗口的阿姨说,小孩,去哪儿?
罗小涛踮着脚问,有去铜锣湾的票么?
那阿姨蒙了,铜锣湾在哪儿?
香港啊!香港铜锣湾你都不知道?罗小涛显然有点激动。
哦,去香港啊?坐宇飞船吧,火车到不了。
罗小涛走出售票厅之后,气得脸都绿了。他恶狠狠地搂着我的肩膀说,兄弟,好好跟着大哥混,迟早有一天我会把所有售票大厅都买下来的,到时候,让这些小瞧我们的人通通喝西北风去!
二
为了找到香港,我们第一次兴高采烈地进了新华书店。
我们捧着偌大的中国地图看了好久好久,终于把香港给找到了。
罗小涛得意洋洋地问卖地图的老头,喂,爷爷,我们要去这里的话,得多久?
那老头戴着眼睛瞅了瞅地图,瞅了瞅罗小涛,笑了,娃子,你是打算走着去还是坐车去?走着去,等你到这里,就和我现在的年纪差不多了。如果坐车去,首先得到省会昆明,然后才有去香港的办法。这些都是小问题,重要的是,你有钱不?没钱,那就好好读读书吧,读好书就有钱了。
我们当时已经被《古惑仔》冲昏了头脑,根本就没听出这位老爷爷的言外之意。我们不但没去好好读书,还各自悄悄回家翻箱倒柜,偷了两千零八十块钱。
罗小涛说我这次立了大功,等帮会壮大了,有钱了,他就十倍一百倍地还我,还封我做副帮主。
我又被他搞得热血沸腾了,一心只想去香港。
有了钱,腰板也硬了。罗小涛首先带着我去县城菜市场连吃了两大碗过桥米线,然后又带我去溜冰场看人家溜了一个小时的冰。他说,好兄弟,多吃点,去了香港你就再也吃不到米线了,那边都是吃鸡大腿,吃到你满街吐。
走到车站,我们像是一去不返的将士,看着养育了我们十几年的家乡,狠狠地感伤了一把。
最后,我们为一个问题发生争执了,那就是该不该买火车票。
最后罗小涛赢了,我决定节省成本,跟他一起逃票,先到昆明,再去香港。
三
看电影逃票和坐火车逃票唯一不同的是,影院工作人员永远不会像车厢工作人员一样无聊,翻来覆去地查票查票,跟无处不在的幽灵一样。
罗小涛和我都是生平第一次坐火车,根本不知道被查到会怎样,只是简要地按照逻辑推了下。没买电影票,会被踢出去,那没买火车票,会不会被扔出窗外呢?不太清楚,总觉得有这种可能。要是不扔出去,还让你留在车厢里坐着的话,那查到和没查到还有什么区别呢?
罗小涛说,老去厕所这么躲来躲去也不是办法,咱们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方案。果然,不到五分钟,具有天才头脑的罗小涛就想到了一个绝顶聪明的办法——睡到座位下面去。
躺在漆黑的座位下面,我只能听到哐啷哐啷的机械声。不知过了多久,我从黑暗中醒过来,忽然吓了一大跳。这一激动,脸和座位底板撞了个正着,鼻血哗哗地往外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