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状况好了很多,吃胖了好几斤,又回到学校读书,现在也不那么惧怕随时出现在身边的鬼魂了,最重要的是,她升了初中三年级,很快要考高中了。
这里的风景没怎么变过,只是藤蔓更加繁密茂盛。
方晴闭上眼,享受着阳光的触摸,就在她沉浸在春天特有的甜甜气息中时,一个声音在她身边响起了。
“你好,我叫理惠,你家住在哪里呀?”
(选自《儿童文学》2012年11月)
有氧亲吻
树鲜森
一
不知道你有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一段日子,在这段日子里,学校门口的小摊贩会摆出满货架的毛线。对,就是那种色彩很唯美,毛茸茸,看上去温暖极了的毛线。
一到放学,女生们便会冲进商店,大肆抢购中意的那款。当然,毛衣针更是不能少的。第二天,班主任三令五申不许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带进教室,可大家还是忍不住在上课时把双手藏在课桌下,逐针逐线仔细地编织着心目中那条美丽的围巾。你迫不及待地将它织好,这样便可将它放在一个看似不经意,却实际上经过精心挑选的礼盒里,送给恋慕的对象。
说到这里,我似乎都可以闻见空气中飘浮着的那种毛线特有的气味。
二
到了高一,校园里的每一颗心脏都开始躁动不安起来。男生们也开始像女生一样围在一起聊私密的话题,偶尔会爆发出一阵贱贱的笑声。徐池学着同学所说的那样,将大拇指和食指圈成嘴唇的形状,趁四下没人偷偷吻了上去。没想到还没体会到什么滋味,敬腾便像是老鹰扑兔子一般环住了他的脖子:“哥们儿,干吗呢?”
“没,没干吗啦,突然出现吓死人诶,神经哦……”徐池猛地收回自己的手,将身子努力背过去,不让敬腾看见他涨红的脸,嘴里还不住地骂骂咧咧。
“没干吗?嘻嘻,鬼才信你啦。”敬腾像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一个劲要与徐池对视。只有作为好朋友的他才知道,明日里感觉有些厚脸皮的徐池,最害怕在紧张的时候被人家注视双眼。
果然,徐池装作生气的样子吼道:“你个变态!走开啦!”敬腾一脸得意地松开徐池的脖子,走到他对面坐下,一脸地下工作者的模样悄声说:“不跟你闹了啦,你有没有发现今天有什么不同?”
徐池脸上的血液总算是开始回流,回复道平时为虎作伥的嚣张模样:“有什么不同啊,看不出来!”
“你难道没有发现,糖花也开始参与起女生们的游戏了?按照她的性格应该不屑于做那些蠢事的啊。”
徐池顺着敬腾的目光看向坐在二组中排的糖花,课桌下的双手,的确在勤奋地交织着,而那些毛线,正在以飞快的速度蜕变成美丽的围巾。他心里想,果然是糖花,就连织围巾也比别的女生快,可是不知道她是为谁而织的呢?虽然心里纠结万分,可嘴上却依旧云淡风轻:“秋天而已,织什么围巾,真是愚蠢到家。”
说到这句的时候,糖花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下,徐池慌张地背过身去,他没想到自己的声音竟然这么大。
其实徐池并不是那么离群、愤世嫉俗的人,相反,他是班上难有的好人缘。
隔日,他把自己的小提琴带到班上,利用第二节课课后的二十分钟为大家表演。整个课间,他从“超级玛丽”到“哆啦A梦”,所有耳熟能详的曲子都被他幽默地演绎出来。应和的观众倒也不少,只是一向喜爱清净的里昂并不买账。忍无可忍之时,他把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砸在课桌上,臭着脸冲出门去。
这一举动成功引起了徐池的兴趣,他有个坏毛病,越是讨厌他的人,他越喜欢去招惹。
到了晚上九点,宿舍楼开始闹腾起来,晚自习过后总是需要“课余活动”来治愈悲催的生活。今晚,徐池托朋友弄来了最新款的桌游,寝室门也没关上,就那样跟室友围成一圈儿开始撒野。
“哦也也,你这个傻帽!你看你又输了!”
这样的声音就像是泄洪了似的从徐池的寝室一涌而出,里昂的寝室作为一条紧密相连的支流,首先遭受其害。他探出半个身子骂道:“徐池,你是智商不够还是天生残疾呢,连自己的噪音都控制不住吗?”徐池听罢把手中的纸牌往桌上一扔,撸起袖子就走出去:“你再说一次!”没想到里昂抿抿嘴,竟然退回寝室里。
大家都以为他是害怕挨拳头,可事实上,他只是担心徐池气急败坏之下将他的一级机密脱口而出罢了。或许他这样讨厌徐池,也正是因为厌恶被人抓住小辫子的滋味。
三
徐池在7-11买了个温热的饭团,突然间又想起刚搬进寝室时的情景。当时因为学生还在陆续搬入,于是那天夜里并没有实行门禁。大概是八九点的当儿,他披星戴月地跑到学校外面觅食。看见灯火通明的7-11,他走了进去。也是买的一模一样的饭团,刚咬了一口就瞥见书架旁边专心阅读的里昂。
平日跟里昂交集很少,但徐池知道,里昂是自己的新室友。处好关系是双子男的本能,在本能的驱使下,他装作自然地叫了声里昂的名字,没想到他竟然头也没回地走了。
回到寝室后,里昂就在那摆弄他的queen。queen是里昂养的植物,跟《这个杀手不太冷》里主人公里昂的盆栽一模一样,于是,“里昂”这个外号便应运而生了。那盆植物常年陪伴着他,平日里就放在寝室窗户的右侧。每天早晨,阳光投进屋里,植物叶片的影子便会像他的情人一样,调皮地在他的脸上身上闹来闹去。
徐池以为这就是里昂叫那盆植物“queen”的原因——里昂是“king”,而他的“情人”自然就是“queen”。徐池想,这果然是狮子座的做派,世界之大,唯我独尊。
抱着这样不满的想法,徐池走到他面前再次与他搭话:“就这么几片叶子,犯得着每天擦吗?”没想到里昂竟抬起头来说:“虽然它是比较好养活的植物,可人一旦爱上某样东西,怎会舍得不去疼惜?”
那才是真正让徐池感到厌恶的——私下里摆臭脸,桌面儿上装和善,有本事当着大家的面也不理我呀!虚伪得要命。
一周后,queen生病了,里昂打算中午带它去看医生,便在上午上课时把它带去了教室。徐池路过,觉得新奇,便拿起来看,一不小心放在了一摊水里,恰好被里昂目睹,于是他冲过来猛地推开徐池,一边抢救他的宝贝一边吼:“要是我的queen出了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里昂偏过头去,目光落在刚进门的糖花脸上。他后悔万分地想,那天的事足以让糖花喜欢上里昂,因为女生们都在私下里谈论说,喜欢植物的男孩子,一定不会差。里昂护着queen的那副英雄模样,一定也会让糖花身为女生的虚荣心泛滥成灾。如果能跟好评度那么高的人在一起,一定也会被认为是有品位的。
大地万物默默生长着,而到了秋天,随着“围巾热”的爆发,糖花的春天才算是真正地来到。她不那么认真地听课了,每天都在跟围巾培养感情。徐池曾无数次幻想过,那条围巾是要送给他的,可这晚,他失望了。不,是绝望了。
里昂和糖花的第一次约会便被徐池撞见。在挂满彩灯的大树下,糖花从纸袋中取出一条围巾,放在了里昂的手里,然后温柔地对他说了些什么。徐池听不见,只能自顾自地猜想,那或许是“我喜欢你,请你接受”之类的句子。然后,里昂双手捧着围巾,背过身紧紧揉进怀里。
两人分开后,里昂甚至流下了感动的泪。
“吓,你用得着哭啊,真是感天动地羡煞旁人!”徐池抱着双臂晃悠悠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字里行间满是羡慕嫉妒恨的酸气。是的,从开学时起,徐池就默默地关注起那个肤如凝脂的女孩。他最爱她微黄的发丝,课间操时,阳光一落,便像是镀了一层金色的光。
向来不善言语的里昂却在此时走过来,一拳砸在徐池旁边的墙壁上:“今晚的事你要是敢泄露半个字,我……”他没能想出比较恶毒的词汇,却能记得校规里的那条“早恋者,开除之”。
为了糖花,为了自己,他必须让徐池封口,哪怕为此砸破了拳头。
里昂走的时候手上还在滴血,徐池站在原地,悻悻地抿着唇。那个夜晚气温只有14度,穿着薄衫还真是有些凉。徐池双手插在口袋里往回走,沿途的路灯之间总有一段黑暗的区域让他不禁加快脚步。他终归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正因为没有安全感,才会刻意地大呼小叫,装成一幅风生水起的假象。
这些,没人能懂。
四
徐池深深觉得,糖花和里昂那样虚伪的人走在一起,真是把一朵鲜花生生按进牛粪里。也就是从里昂接受围巾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正式结下了解不开的梁子。而到了两周后,里昂终于受不了徐池的处处刁难,趁着隔壁寝室的胖虎休学一学期,便收拾东西躲了过去。
可徐池的骚扰却没有因此停止,周六晚上,徐池风风火火地为室友小芥庆生,很多男生都挤到他们寝室闹腾开来,里昂为了考PETS而努力学习,却被噪音弄得直咬牙。
“徐池,你跟我出来下。”里昂站在门口冷冰冰地说。
围观的群众一脸疑问号,敬腾早就看里昂不顺眼,想要出面教训,但徐池却说:“没事,我去去就来。”
走到外面,里昂问:“你到底要怎样,别以为知道了我的一点小秘密就可以乱来。”他说话的声音总是很大,像是别人都听不见似的。
“你嚷什么嚷,深怕别人不知道?我可不希望糖花被你连累得退学。”徐池捂住里昂的嘴,但很快,又被里昂推开。
“这样吧,你给我带一个月早餐,我考虑为你保密,如何?”徐池双臂抱在胸前,一副谈判专家的模样。本以为心高气傲的里昂绝对不会答应,没想到他低着头沉思一阵说:“那就这么说定。”
果然,里昂每天都会提前问徐池早上要吃什么,徐池喜欢豆浆油条,一周后,他们之间竟然也有了暗号。每当徐池说“老样子”,里昂便会买来金黄的油条和飘香的豆浆放在徐池的桌上。当然,为了面子考虑,他总是趁没人的时候就办妥帖。
徐池嘴里吃着里昂买来的早餐,心里却还在想着围巾的事。
很快,徐池不再满足于早餐这么简单,他开始要求里昂帮他抄作业,帮他打扫卫生,帮他考试作弊,周末的时候还逼迫里昂把上回糖花给他的围巾借来戴戴。里昂虽然很愤恨,但想一想如果被揭发的后果,还是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周五下午,徐池在田径场跑圈,他是上一届运动会男子1200米的冠军,大家都因为他打败了学校那么多专业体育生而瞠目结舌,却没人知道,他私下就是以跑步为乐,获胜也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事。
里昂抱着几本书从图书馆走出来,被徐池远远地瞧见了:“喂,里昂!过来陪我跑步!”他的声音是愉悦的,没有丝毫命令的语气,于是里昂走了过去。
“我刚借了几本书,没地方保管,你自己跑吧!”里昂站在边上摇了摇手中的书。
“你就放在一个座位上,不会有人偷拿的,过来陪我跑吧!”徐池劝说道。
半分钟后,跑道上就成了徐池和里昂两人。跑了几步,徐池突然问道:“诶,里昂,我觉得你的那条围巾戴起来可真舒服,我看你平时从来不戴,不如做个人情送给我?”他边说边侧脸窥视他。
见里昂努着嘴不说话,徐池又说:“糖花真是个不错的女孩子,人又漂亮,气质又好,成绩也不赖……你有没有觉得她的嘴唇长得很好看?”
“喂!徐池你够了。”里昂终于怒了,他就知道过来陪徐池跑步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男子汉大丈夫,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可你为什么还要提起那件事?”里昂说着,攥着拳走到了场边,又转身咆哮:“你看,我的书不见了,你不是说绝对不会丢吗?这下要怎么办!”
徐池环视了一下周围,是谁拿走了书他心中已有答案。于是他撂下里昂,跑了出去。
晚饭,食堂,徐池把餐盘往里昂邻桌一放,低着头,闷声说:“喏,你的书。”里昂一低头,看见他的书就放在椅子上。他深怕这几本书弄丢了,弄丢了就得赔,而他这个月的闲钱都给徐池买了早餐,是赔不起的。
他抬眼一瞧,目光正好落在徐池眉角的伤口上:“你怎么受伤了?”
徐池依旧埋头吃饭,他没有告诉里昂,拿走书的人是学校的混混,他跟那帮混混不熟,于是为了拿回这几本书,吃了些苦头。
没人能明白为什么徐池要这样做,而他,也不敢告诉任何人这样做的原因。
五
时间往前推一周半,体育课结束,糖花拖着厚重的海绵垫子往器械室慢慢挪动。徐池左右看了看,走过去殷勤地帮忙。他没想到糖花会那么客气地请他吃便饭作为答谢。而在饭桌上,他们聊到了里昂,徐池从糖花的口中得知了一个有关于里昂的秘密。
里昂小时候发高烧,因为父母正在闹离婚,疏于照料,便不幸烧坏了耳朵,听力时好时坏,一般到了晚上,因为身体疲劳,听力就会随之下降。之前在7-11,里昂没有理他,并非是无礼,而是真的没有听见。他也是害怕这种尴尬的情况发生,所以才选择去7-11看书,避开熟人。而他说话总是很大声的原因,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听到这个,徐池的心里微微撼动。里昂之所以是这样的性格,一定跟他的残疾有关。他开始后悔欺负这个男孩,一想到听不见的里昂每天为他跑东跑西,就觉得愧疚。这一切又有他什么错呢?只不过因为自己喜欢的女生不喜欢自己而已,便将一切的愤怒迁就于他,徐池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好可恶。
徐池不再让里昂帮他带早餐,也不再让他做这做那,他说:“我们扯平了。”
里昂隐约得知上回徐池受伤是为了帮他要书,心里有些歉疚,他一直觉得自己总归是欠了徐池些什么的,虽然他之前那样的得寸进尺。
没过多久,徐池便发现情况有些反常。里昂不是接受了糖花的围巾吗?可是自那之后两人在教室里的关系似乎并没有亲密多少。如果不是掩饰的特别好那么就是……放学后,徐池尾随糖花,趁人少的时候装做偶遇走上去打招呼。他含糊其辞地问:“你和里昂,最近还好吗?”
“我和里昂?”女生的表情有些诧异,徐池心想,糖花或许还以为自己把秘密掩藏得天衣无缝吧。
“你们不是在一起吗?可是我觉得你们对彼此都……有些冷淡诶。”
“不,你弄错了,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糖花斩钉截铁地说,眼里柔和的神色被不悦取代,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池这才明白,他们大概是分手了。糖花眼里的那股阴郁,分明是悲伤的神色。没多久,徐池在里昂那里也得到了近乎雷同的答案,他们果然是约定好,不承认彼此曾经有过一段过去。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徐池重新获得了一次表白的机会。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一切如此顺风顺水。糖花其实早就对热心肠的徐池有好感,她不希望自己在高中的最后一年过得平淡如水,便答应说,交往试试看。
里昂不是没听到几丝风声,有关徐池和糖花的事他早就心中有数。但他没想到,徐池竟然会在这晚找到了他。
“有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毕竟我不希望偷偷摸摸的。”徐池鼓起勇气的时候,目光却闪躲个不停。倒是里昂气定神闲的回应,拯救了他。
“我知道,你不用说了,以后……对她好一点,不要欺负她。”
里昂的心里终归是有些没底气的。他知道自己的残疾,知道自己的无趣,知道自己并不适合交女朋友,虽然是有些不服气,可他不得不承认,双子男徐池,的确是个懂得让人开心的人,正是糖花需要的那种人。而事实上,里昂只要有它的queen陪着,就足够了。
“你真的不怨我?”
“嗯,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