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并不是一个应该玩物丧志的地方，但从兵荒马乱的高三突然过度到闲云野鹤一样的大学，期间的巨大转折就像紧绷的神经忽而断了弦，很难再接合起来。
开学初期，由于好奇，洛延好死不死地加入了学生会，结果原本应该平淡的生活被自己搞得一团糟。没日没夜彩排的院系活动除了给女生提供了可以名正言顺翘课的理由外，便是将她置身于一张硕大的社交网，形形色色、天南海北的人群如春日繁盛的乱花，一不小心便迷了眼。
“这么晚了你们学生会还要开会啊？”洛延刚刚挂断电话准备出门，好友许晋欣从上铺探出了头。
“不是，刚刚已经开过会了。这学期不是快结束了嘛，大家一起出去吃个饭。”
“洛延……”许晋欣把胳膊撑在床边的护栏上，掌心托着下巴，“你不觉得自己天天忙学生会的事情把身边的人都忽略了吗？”
“哈，你不会觉得我忽视你了吧？”洛延噗嗤一笑，“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就差没一个隔间里洗澡了……”
洛延的宿舍四个女生，有两个是本地人，从来不住在学校，余下一个和自己性格爱好几乎完全一致的许晋欣，两个人自然而然成为了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的好友。加之，上了大学之后的言行举止难免会比从前更加开放一些，有的时候，两个人好得就跟一对蕾丝边一样。
“啊呸，你想跟我一起洗我还不想看你呢，就你个平胸！”许晋欣朝着洛延一马平川的胸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是说陈仲，我已经连续好几天看到他和同一个女生出去吃饭了。”
洛延眨了眨眼：“只是吃饭而已，又不会怎样，我不也天天和你一起出去吃饭。”
“洛延，你是白痴吗？我们两个都是女生，当然可以一起吃饭。但是陈仲是你男朋友好吧！”许晋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从上铺伸出手来一巴掌拍上洛延的后脑勺，“你有没有脑子啊！”
“对于一个天天捧着耽美小说看得神魂颠倒的人来说，陈仲和男生一起出去吃饭才更该引起你的重视吧！”洛延无所谓似的哈哈一乐，“我知道啦，不过我对陈仲有信心，你看他长得那么乖，怎么可能脚踏两只船。”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告诉你了。”许晋欣磨了磨牙，“他们每天晚上都会去校外那家奶茶店，离生活区最远的那家，我敢保证，你要是来一个突然袭击，一定可以把他们抓个现行！”
“知道啦，知道啦！”洛延挥了挥手，“我要走啦，八婆。”
“赶紧滚蛋吧，脑残！”
洛延虽然表面不在意，可心里却打了一个结。虽然，她完全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和陈仲走到一起，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但对方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男朋友，如果背着她和其他女生在一起还是会让她很没面子的。
聚餐结束后，洛延鬼使神差地拐去了许晋欣所说的那间奶茶店。近九点的光景，整条商业街都冷清得很，偶尔晃过几对神神秘秘的情侣，也都是彼此鬼鬼祟祟地互相瞄上几眼，而后以最快的速度向小巷最深处的居民区走去。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
洛延撇了撇嘴，像模像样地站到吧台前：“一杯烧仙草。”
经由水台上那张硕大的镜面，可以清晰地看到角落里埋头嬉笑的两个人，虽然两个人规规矩矩地坐在圆桌的两边，也没有什么肢体上的接触，但那种亲密的笑和此刻这个暧昧的时间点实在无法让人相信他们只是相谈甚欢的朋友。
“老板，可不可以帮我多加点牛奶。”洛延故意提高了声调，而后有意无意地对着镜子里闻声抬起头的男生眯起了双眼。
洛延没有去看陈仲究竟是什么反应，也没有深究对方到底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女生只是拿起自己的烧仙草，挺直着背脊走出了奶茶店，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过那个角落一眼。
“你回来啦？”刚刚洗漱回来的许晋欣一边擦着脸上的水滴，一边含含糊糊地问着，目光瞥见女生手上的饮品杯时不禁瞪大了双眼，“你去那家奶茶店了？”
“是呀。”洛延点了点头，咽下一口椰果，“还真被你这个八婆说中了，他们果然在那里。”
许晋欣迅速凑到洛延面前，整个人几乎要挂到洛延身上去了：“你这个表情有点不对啊。”
“我的表情怎么了？”
“你不生气？”
“不生气。”女生摇了摇头，随手拉过床边的凳子坐下，“现在说出这样的话可能有些不负责，但我确实不生气。当初，我只是觉得拒绝别人不好才答应和陈仲在一起。他脾气好，我这种得理不饶人又有些毒舌的人和他在一起竟然一次架都没吵过……”
“你不会是想把他拱手送人吧？”
洛延咬着塑料小勺，用空出来的右手摸了摸胸口：“晋欣，其实，我看见他和那个女生在一起的时候心里还没有我知道李文轩和伍迪考去同一个城市时万分之一难过。”
许晋欣拿过洛延手中的烧仙草，大大咧咧地喝了一口：“小婊砸，你喜欢的人还真多。”
“我就只喜欢过一个人好吧。”洛延不满地瞪了许晋欣一眼。
“你要真是那么喜欢程翊，会三番五次地和他失联？还随随便便地就找了一个男生做男朋友？”许晋欣伸手点了点女生的太阳穴，“我看你只喜欢你自己吧！”
洛延一时间哑口无言。许晋欣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无法反驳。她不想矫情地说程翊就是她心口的那颗朱砂痣，但那个人确实从不曾在脑海里消失过。也许，她不喜欢陈仲是因为对方身上确实没有什么吸引自己的闪光点。但是，她不喜欢李文轩的理由却只是因为程翊。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看她看来重于一切的人，她却几次三番地弄丢他的联系方式。像是上天的故意捉弄，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除了高考前那次通话，程翊从不曾给自己打过电话，洛延自然也没有他的手机号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高考后当洛延再次登录QQ账号时，却发现许多好友的头像都不见了，而程翊就是其中之一。起初，洛延还怀有侥幸的认为程翊也许只是改了网名。可是她看遍了列表里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个是程翊。
就像是中了毒，而这毒偏不巧就吞噬了程翊与自己最后的维系。
洛延偏执地以为这是对自己三心二意地惩罚，高考后的暑假她还为此故意疏远了李文轩，和杨雪婷他们那个小团体的聚会也没有参加，连李文轩打来的电话也在几句冷言冷语后被自己直接挂断。直到在火车站看见李文轩和伍迪一起上了那辆通往另一个城市的列车。她才猛地清醒，那些她自以为是的故作聪明让她在被烦乱纠葛得不堪回首的日子里丢掉了太多美好的回忆。
“喂，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许晋欣看着呆愣愣的女生，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洛延的肩。
“我是不是很差劲啊？”洛延哭丧着脸，“我不喜欢陈仲，却和他做了男女朋友。我喜欢程翊，却总是弄丢他的联系方式。我还分不清自己对李文轩到底是什么感觉……”
“人生在世，谁还没花心过那么几次。”许晋欣耸了耸肩，“你不过是在这个花花世界里迷了路，这并不是你的错，迷途知返就好。”
“真的？”
“你不过就是同时喜欢两个人而已，我还见过同时喜欢一大堆的呢。”许晋欣也搬了一张凳子挨着洛延坐下，“我高中班上有个女生，那才叫一个多情，她每周七天，每天都会喜欢不同的人。”
“啊？”洛延蹙着眉心，“那些人也喜欢她吗？”
“想什么呢啊！”许晋欣拿胳膊肘撞了撞洛延的肩，“你白痴啊！”
“那她都喜欢什么样的人啊？帅吗帅吗？”洛延立刻燃起了好奇心。
“帅啊。”许晋欣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记得她周一喜欢古天乐，周二喜欢周杰伦……”
“切，追星啊。”
“追星怎么了！明星就不是男人吗？”
“懒得理你了。”洛延一脸嫌弃地站起身，“我去洗漱了。”
洛延一直觉得自己对过去的缅怀不过是一种习惯性的回忆，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就像是幼年时应付作业而写下的一篇篇日记，千篇一律的开头，永远写在左上角的日期，和第一行那句“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
可是成长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它不再是那种对于学业的忧心忡忡，也不再是对于未来的懵懂迷茫。突然有一天，在回忆过去的年岁时，心底偶尔也会生出一丝丝不安与愧疚，在那个可以用无辜掩藏所有罪恶的青春里，我是不是也曾狠狠伤害过你？
寒假回家的时候，洛延特意定了转乘的火车票，提着重重的行李、穿越陌生的城市，一个人靠着问路走到了李文轩的宿舍楼下。
这么疯狂的举动恐怕也像“十八岁”一样，一生只有一次而已。
洛延站在北方隆冬的寒风之中，看着那个人一点点走到自己的面前，像是被低至零下的温度冻住了脸，面无表情地说出那句，“我没有太多时间和你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