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初一刚入学的新生来说，一个学期的大型考试并不多，全年级排名的更是只有期末考试一个。新学期开学半个月后，这个让人翘首以盼的成绩排名终于被公之于众。也许是因为每一位同学的名字都可以在标着数字的大红榜上找到，小学时代没心没肺的孩子们到了初中突然都学会了较量。那种“某某某怎么可以比我考的好”的抱怨在好学生之中快速传播，像流感一样迅速波及到每一个人。
“邹佳阳上课从来不听讲，作业也不写，好几次都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补作业，成绩怎么会这么高？”
“抄的吧？”
“嘁，别看她每节课上课都睡觉，听说她天天晚上回家开夜车。不就是想让别人夸她聪明嘛。”女生不屑地白了一眼红榜最上方的人名。
“上课不听讲，下课不写作业，考试成绩却依然可以名列前茅”这样的评价对好学生而言似乎成为了至高无上的荣耀。
“虚荣！”究其原因，不过两个字而已。
“我们班只有邹佳阳一个人进了年级前十啊。”纪微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拉着站在人群之外不住跳着脚张望的洛延退到几米之外，“一共四百多人你是第二十七，已经很好了，英语比第一那个人还高了三分呢。”
洛延听了顿时眉开眼笑：“你考多少？”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学习不好。”
“没关系，又不是中考，还有两年呢。”洛延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女生的肩。
教室里，刚刚看完红榜回到班级的学生已经炸开了锅，三五成群地议论着，“谁谁谁的数学好厉害，差一点就是满分”、“某某某的英语才牛逼”……
“像邹佳阳那样各科都很平均才叫好吧，老师不是说不能偏科？”几个女生站成一圈围在邹佳阳旁边，“你怎么学的啊，连作业都不写还能考这么好？”
“我也不知道。”邹佳阳懒洋洋地从桌子上爬起来，眼神恍恍惚惚的，还真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哟，你这是天天晚上学到几点啊，白天困成这样？”
“昨天晚上打游戏来着，忘了时间结果睡晚了。”邹佳阳抬手揉了揉眼睛。
“是吗，你打什么游戏？网游吗？我也玩，你告诉我，咱俩一起玩啊。”女生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微笑，一手拄着下巴，一双真诚的小眼神殷切切地盯着邹佳阳。
“我……我玩单机啊。”
“单机啊，单机什么？俄罗斯方块？那周末来我家吧，我家好多游戏盘，一起玩啊。”女生抬手拍了拍邹佳阳的脑袋，而后扬起脸，“我们还是别打扰人家睡觉了。”
末了，渐渐从邹佳阳身边散开的女生中央还传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鄙夷地轻叱：“切，开夜车就是开夜车，装什么装……”
“邹佳阳怎么惹到他们了？”坐在过道另一侧的纪微向着不远处的洛延比了比口型。
“学习太好了。”洛延无奈地耸了耸肩。
也许学习好并不是一种罪过，但是聪明就会让原本平凡的人成为众矢之的，尤其这种与生俱来的优越还被刻意张扬出来时，嫉妒就会像洪水，将人围成孤岛，彻头彻尾，孤立无援。
所以，做人不能太高调。
“全年级八个班，咱们班的平均成绩倒数第二。”班主任将缩小版的大红榜往讲桌上一拍，气势汹汹地往讲台上一站，“还有心思说笑，你们很自豪是吧？”
“不是……”有胆大的男生在下面小小声接话。
“我也不怕告诉你们，下个月新换校长，从这学期开始增加期中考试，从初二开始按成绩分班。你们就这样继续下去吧，到时候一起留在八班，团结，多好啊！”
“不是吧！”台下立刻哀声遍野。
“今天是愚人节吗？”
“开什么玩笑，还有十多天呢。”
“好好的换什么校长啊？”
“原来的是退休了还是下台了？”
弥漫在学生中央的八卦主题立刻从“大红榜”转变成了“新校长”。继而，这一以流言蜚语的形式迅速蔓延的小道消息很快就得到了官方的回应，新校长特意选取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利用学生出操的时间发表了长达半个小时的讲话，就他自己的宏图伟志侃侃而谈。
可惜，他千挑万选的日子偏不巧就是四月一号愚人节。
“希望广大师生积极配合，力争在两年内，将我校重点高中的升学率提高百分之五。”年过五旬却依然意气风发的校长挥舞着拳头，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对着满操场黑压压的脑袋抒发着心中无限激荡的壮志豪情。
可台下的学生却都自顾自地沉浸在一年一度的愚人节了。
“喂，你鞋带开了。”站在左侧的男生忽然看似好心地拍了拍右边同学的肩。
“你鞋带才开了，我的鞋没鞋带。”
“洛延，你后背上有只虫子……”站在洛延身后的是邹佳阳，女生温吞吞的语气仍旧给人一种还没睡醒的感觉，“好像有小翅膀，我看不清是蜜蜂还是七星瓢虫……”
“你后背才有虫子。”洛延不等邹佳阳说完就学着刚刚那个男生的语气回驳道。
“我没骗你。”身后的女生突然近前一步，伸手碰了一下洛延的后背。
洛延一激灵，本能地缩了缩肩，侧着头向后看去，堪堪瞥见被邹佳阳捏在手里的黑乎乎的虫子：“哇啊——”
“我没骗你……”
在小学长达六年的生活里，洛延根本就没接触过“愚人节”这个外来词语。到了初中，随着英语课的展开这一深受同学们热爱的节日竟然变得比春节还让人亢奋起来，诸如“你鞋带开了”、“我刚刚在办公室看到你妈了”、“班主任找你”一类的谎言层出不穷、屡见不鲜。大家也都只是笑着打闹几下，回一句“你骗鬼呢啊”，并没有人当真。
最后一节自习课，眼看还有十分钟就放学了。刚从教师办公室回来的邹佳阳突然神秘兮兮地拐到洛延旁边，俯下身小小声说道：“洛延，英语老师找你。”
“找我？”女生一脸费解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还有十分钟就放学了，她这个时候找我有什么事？”
“不知道，大概是想找你谈谈成绩的事吧，你的英语成绩是我们班第一呢。”
“哦……”虽然邹佳阳张着一副永远睡不醒的脸，但毕竟也算是好学生。好学生应该不会参与“愚人节”这种民间活动。再者说，上午她说自己后背上有虫子时也是真的，没有骗自己。
洛延迅速从书包里翻出自己期末考试的英语卷子，起身匆匆跑去了办公室。
“老师，你找我？”女生把卷子举在身前，虔诚地看着正忙着整理办公桌准备回家的英语老师的背影。
“嗯？”年轻的女老师停下手头的动作，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因为一路小跑胸口还有些起伏的洛延，突然就笑了笑，“愚人节快乐啊！”
洛延一愣，随即心里狠狠骂了声“靠”，没想到邹佳阳那样的女生竟然也会骗人。
等她愤愤然冲回教室时，班里的学生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个值日生还在慢吞吞地扫着地。
明明可以平安地度过“愚人节”，没想到英明神武的自己竟然在最后一秒被耍了，还是被邹佳阳那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好学生。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洛延觉得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在这一刻被击个粉碎。
回到家，洛延左思右想觉得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耍，她郁郁地窝在沙发里，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蹭地冲下沙发抓起电话，拨通了纪微家的号码。
“喂，放学前我去老师办公室，班主任跟我说明天要大扫除，让我们自己带盆和抹布。”
“怎么突然要大扫除了？”纪微应该是在吃晚饭，嘴里嚼着东西说话有些含含糊糊的。
“大概是因为突然就换校长了吧。我也给班长打电话了，他说他会通知其他同学。你有邹佳阳的电话吗？有的话就帮我通知一下吧，估计也没人能打电话通知她。”洛延说得头头是道，差点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我也没有。”
“那算了，还是我打给她吧，别忘了带盆和抹布！”
“嗯，好，刚刚我妈已经帮我把盆放在门口了，忘不了。”
“好嘞，那我先挂了，拜拜！”
按下电话，洛延整个人喜滋滋的，她对自己刚才那些完美的说辞佩服不已，连自己都快相信了。女生哼着“小呀嘛小二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一路蹦蹦哒哒地跑进客厅，去看《彭彭丁满历险记》，把那些捉弄人的把戏瞬间忘得一干二净，一直到睡觉也没想起来要提醒纪微，刚刚不过是一个愚人节的玩笑而已。
等到第二天起床去上学时，洛延才猛地想起搞不好纪微今天真的会带着盆去上学，那可真是要闹笑话了。她跌跌撞撞地冲回到卧室抓起电话给纪微打了过去，得到的回应却是——
“纪微已经去上学了。”
“哦……”洛延顿时傻眼，“我就是想问问，她带没带盆……”
“带了带了，昨天晚上就准备好了！”
事情登时变得尴尬起来，全班五六十个同学，只有一个纪微抱着盆去上学，那样的情景想想就让人忍不住发笑，可洛延现在真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