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每层还有会自动亮起的感应灯，洛延觉得自己一定是走在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老旧筒子楼里，偶尔还能看见一台古董似的的、横梁的凤凰牌自行车，黑色的车身尽数被灰尘覆盖，连车锁都没有却一直安然停留在那里，显然这么古旧的东西连偷车贼都看不上。
各家的房门上，楼梯阶上，铁质的扶手上到处都贴着小广告，从“专业开锁”到“疏通下水道”，五颜六色，应有尽有。
航宁高中地处北城最繁华的地段，步行到商业区也不过十分钟的路程。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这么古老的建筑，稍微跺跺脚就会感觉到楼身都共鸣似的震颤着。
“听说这里两年内就会动迁。”程翊伸手撕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贴在自家房门锁孔上的小广告，慢悠悠地开了门。
一股浓郁的“红烧牛肉面”的味道扑面而来。
“你回来啦？”女生双脚架在茶几上，身子软趴趴地陷在沙发里，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两米外的电视机。
“你妈今天又不打算来了？”程翊狠狠地挥了挥手，试图将鼻尖泡面的味道驱散掉。
“你说你舅妈啊？”女生依旧眸光不动，右手娴熟地缠了一叉子泡面送进嘴里，“不知道正坐在飞往哪里的航班上呢。”
“直走左拐，靠窗的那面墙上所有的书你都可以拿去看。”程翊回身顺势把洛延拎进了屋，自己退出门外，“我出去买些吃的。”
“还有好几盒泡面呢！”女生终于从沙发上抬起了头。
“吃那么多防腐剂，你是真想‘永垂不朽’吗？”
房门被“砰”的一声关起。洛延微微抖了抖肩，有些尴尬地站在门边。
“诶，妹子是你啊！”沙发上传来清脆的女声，不一会儿，人已经光着双脚站在了洛延面前。
“二班班花？！刘楠……”洛延这才仰头去观察面前的女生。昨天在南育见过一次、下午在航宁见过一次，现在在程翊家里竟然又见到了。不知怎的，洛延就想到了一个邪恶的词语，“你们……住在一起啊？”
某人只比自己大了四五岁而已，已经这么前卫了吗？
“是啊！”刘楠拉着洛延的胳膊把人按到沙发上，“哎，大雪封门十几天，家里头没米没柴，已经找不到任何零食请你吃了。啊，真是的，还有不到半年就高考了，居然现在就已经弹尽粮绝了，这当妈的还能不能靠点谱……”女生呐呐地嘟囔着。
“还有半年高考？”洛延眨了眨眼，“你已经高三了？”
“是啊，期末考试后还要补课。哎，青春就是做不完的卷子，考不完的试。”刘楠肩一垮，又摔回在沙发里，抬手关了电视，“其实，我一点都不想看新闻联播，我们主席去哪国访问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又不会给我带土特产……”
“那为什么还看？”
“因为出题人他看啊！”刘楠喟然长叹。
“你……比程翊大啊？”洛延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在她看来，女生应该不会喜欢比自己小的男生吧？
刘楠灌下一口泡面汤，笑了笑：“当然啊，我要是比他小那他不成我哥了？”
“你是他姐啊？”洛延夸张地“啊”了一声，“我以为……”
“你不会以为我是他女朋友吧？”刘楠忍不住笑出声，差点被还没完全咽下去的泡面汤呛到，“妹子你也太逗了吧。”
仔细想想好像程翊是曾说过他住在他表姐那里，可是一看到刘楠不知怎的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个给程翊写情书的二班班花。而且，下午在航宁自己错把刘楠认成班花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否认啊。
真是好大一个乌龙。洛延窘得直挠头。
“我弟他带你来看书？”刘楠吞下最后一口泡面，拐到厨房丢了垃圾，“我带你去看，那些书我都看过，可以给你推荐几本。”
整整一个房间，每个角落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习题册，靠窗的墙壁上半面是教科书，半面是名著。
“高中要做这么多练习册？”如此恢宏的场面瞬间震惊了洛延。
“题海战术是高考成功之母。”刘楠踢了踢地上的书堆，“不用担心，也许以后真的素质教育了，你们就不用做题了。”
洛延瞄了一眼墙角几乎堆到自己膝盖的习题册，拧了拧眉。
“先看书吧。”刘楠从书架上抽出几本，“《呼啸山庄》大力推荐，写作手法超赞！还有这本《简·爱》，这两本书的作者是姐妹哦，一家子才女。”
洛延接过两本书放在怀里抱着，又踮着脚沿着书架一本本看过去，目光在《老人与海》上停了下来，“这本好薄，应该一会儿就能看完吧？”
“那本你应该不会感兴趣。”刘楠耸了耸肩，“它宗教性质太强，几乎每一句话、每一个数字都有特殊含义，很难看懂。”
“我们寒假作业要写三篇读后感……”
“看这本《傲慢与偏见》。男主人公达西先生可是完美男人的化身，以后我要是有机会出国一定要找这样一位绅士嫁了！”刘楠把书举在眼前，表情呈花痴状。
“先把你英语学好再考虑出国吧。”客厅里传来一声房门落锁的细响，程翊拎着外卖袋晃到房间门口，“书都选好了？”
“我出马你还不放心，都选好了。”刘楠闻到香味笑嘻嘻地踮着脚追着程翊跑进了客厅。
“我没给你带饭。”
刘楠撇了撇嘴，拉过跟在身后的洛延，侧着头在她耳边抱怨：“我这个弟弟啊，平时不怎么说话，好不容易说句话还特别不中听。怎么说我也是他姐姐，怎么一点都不懂得尊老爱幼。就算是个理科生，也该知道点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吧……”
“你觉得自己已经老到需要被我尊重了？”
“看吧。”刘楠凑到洛延身边努了努嘴，“他平时跟你说话也这样？”
“不会……吧……”小时候说过的话大都不记得了，再见之后尽管也遭受了些冷言冷语，但误会解除之后，程翊还是以前的程翊，她并不感觉陌生，“平时说话，挺正常的啊……”
“看来是亲疏有别啊。”
“你吃不吃？”百无聊赖地听着刘楠废了半天话的程翊终于听不下去了，把餐盒从外卖袋里拿了出来往茶几上一摊，扬着下巴看了看洛延，“不吃就便宜她了。”
“想让我吃就直说嘛，这种事还拐弯抹角的。”刘楠扯着洛延把人按在沙发里，“女生食量小，这么多够我们两个人吃的。”
“……”
姐弟两个人的性格似乎有着天壤之别，可是共存在一个屋檐下又互补得天衣无缝。事实上，程翊在说每句话时都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语气也是不咸不淡。偏偏被刘楠一接话，气氛就莫名地搞笑起来，让洛延好几次都忍不住想笑，连带着让她觉得程翊似乎也有那么点幽默细胞。
饭后，刘楠坚持要和程翊一起送洛延回家。然后拉着洛延说悄悄话似的，故意把男生甩在身后好几米远。
“现在的小女生，就喜欢那种闷闷的、笑起来跟哭似的男生。”刘楠一路都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你之前说的那个二班班花，初中时候也是南育的，还找过我帮忙递情书呢。”
“你初中也是南育的？”
“是啊，上次见面不就是在南育，我是回去看老师的。”女生点了点头，“不过我可不是初中升高中分流考试被踢出南育的，我是自愿报考外校的，南育那种地方太变态了。”
“我小学最好的两个朋友也在南育。有一个打算高中考双语部，大概是想出国吧。”
“怎么大家都想出国？”
“你也要出国？”
“没有，程翊要出国。他家里人想让他去美国，不过他自己不太想去。”刘楠顿了顿，“去美国还要考赛达。天啊，实在无法想象用英语做数学题是怎样的感觉……”
洛延悄悄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程翊，男生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漫不经心地踢着地面上的雪块，身影被两侧的路灯不断地拉扯着，在脚边前后摆动，忽短忽长。
刘楠：“为什么要去美国呢？去欧洲多好，有历史，有童话，有庄园……”
刘楠：“其实，我觉得在英国南部的小镇承包一块农场，种种土豆，挖挖地瓜什么的挺好……”
十二岁的我们已经开始为还不曾到来的别离感到悲伤。童年的渐行渐远，青春的姗姗而来，曾经的无忧无虑慢慢变成得敏感而易断。终有一天，成长会让我们意识到，其实自己并不那么坚强。
“听说你要出国？”
“八字还没一撇。”
“如果决定了记得告诉我啊！”女生踮了踮脚，“听说国外的巧克力又便宜又好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