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与思云三人同荡秋千后,她与他们三人的关系似乎一下子亲密了许多。
她刚过十八,仍青春年少。他们,皇子公主,早已黯熟世间冷暖,看过后宫明枪暗箭,自然也爱这不争之人。
自与他们结识,她开朗了些,脸上笑容多了,那银铃般的笑声不时从冰月阁、秋千架、纳凉亭、御花园内撒出。她能歌善舞,又懂音律,大气而不落俗套。精致而又不失雅观。闲时或向二雅学绣花,或与思云对弈棋局。却也其乐融融,其乐无穷。但日子一久,他三人总往“冰月阁”去,贤妃虽未说什么,皇后和淑妃却已坐不住了。毕竟,大皇子是她们唯一的依靠和武器。如今,德妃受芸妃恩惠,那么二皇子将来自然归于她帐下,可如今思云和雅娥也总往那儿跑。雅娥本是女子,皇后二人自不重视,但堂堂大皇子、自己的筹码又岂容落入她手。
皇后和淑妃便开始在冰莲身边安插人手。但无奈冰莲深得人心,身侧连根针也插不进去。皇后和淑妃在过去已经弄得怨声载道,如何下手。她二人便合计从冰莲的身世下手。一段时间的跟踪、调查后,她们发现冰莲常与静王爷一起喝茶、散步、聊天。便派心腹在宫中散播谣言,并且故意让皇上知道,还说她与静王爷早就认识,是王爷的红颜知己。甚至连她的出现也是静王爷为夺位而设计的。因为静王爷深知皇上爱着芸香,又知皇上会在何时去芸香花海。并又引出静王爷当初爱慕芸香之事来。当初静王爷对皇兄毫不隐瞒爱慕皇嫂之心,只是不愿兄弟之间心生嫌隙。却不料为自己也为她(冰莲)埋下了祸根。皇上起初并不信传言,只是三人成虎。更何况静王爷爱芸香是真。
人言可畏,何况是多疑帝王家。
他误会了,正如她当初所预想的那样。最是痛苦帝王家,最是多疑帝王家。她虽心痛,却也无可奈何。若有来生,但愿永离帝王家。
长期的磨炼让她不愿也不会向外流露自己的心声,也让她学会了沉着、冷静。她不是那种一遇事便无主见而只知苦恼的女子,相反,她自立自强,完全可以独挡一面。所以,即使失宠,即使流言恶语一起攻向她那柔弱的身躯,她骨子里的那份刚强,却足矣让所有人刮目相看。毕竟后宫之中很少有人像她这样面对这些仍淡然处之。一切仿若从未发生过。
她依旧荡秋千,依旧闲敲棋子,依旧随心弹奏。只是侍儿知道,她饭量一日比一日少。虽然仍精力充沛,但却一日不似一日,一日比一日清瘦。德妃与淑妃劝她,她只是沉默不语或回以一笑。答句“知道了。”但却未有一点改变。
白日,众人相拥,她没法也无暇顾及自己内心的感受。
一入夜,众人散去,在宁静的月夜下,她喜欢独坐静思。回忆自己充满悲与痛的过往,想那个朦胧又熟悉的梦,想自己以后在这深宫之中的日子。以前,还有一知己相伴,如今他也不常见,偶尔见面也是在太妃或太后寝宫,两人相视一施礼,便又往两个方向而去。在这孤独陌生的地方,无一知己更觉凄凉。
夏过秋到,虽然午时热气仍未散尽,但子时的冷风已让人瑟瑟发抖。可她依旧,晴时或漫步小径或独坐山石,夜晚坐看斗转星移,白日闲看云卷云舒。雨时,或摆一局棋局坐听雨落,或撑一把纸伞去看雨中花落。
又是初十,虽不算晴,但也没有阴沉沉的。她,一袭白衣,又信步走到荷花池边,茫然的看着刚经历风雨洗刷的莲花。
冰莲,冰中之莲,是冬日之莲,还是雪山之莲。
为何这心如此冷,竟无一丝人间冷暖。
“冰若如莲无洁白,莲若如冰无情义。”
“什么无情意啊?”
“嗯?!”她还在沉思。只是随口吟出两句,却不料竟被人听去。她惊得抬起了头,却见一翩翩公子已到眼前。
“原来是静王爷,静王爷怎么会在这儿?”
“本王今日进宫探望母后,因天晚便留在了宫中。夜里睡不着,惦记着这些刚被风雨洗涤过的莲花,就来看看。”说话时他已站在水边,眼望那片凌落荷花。
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静王爷收回目光,看向盯着水面的她,问道:“这么冷的夜,出来也不加件衣裳,不怕冻着了。”
“冷吗?再冷的夜怕也没有人心冷吧。”
静王爷听之一震。
殊不知,这句话也牵动了不远处被夜色掩映的另一人。
他虽生气,却也放不下。更何况,他了解他的弟弟,绝不会做出如此之事。若他真的觊觎皇位,当初就不会让。何况,初遇冰莲时,静王爷脸上的震惊不比他少,又怎可能是旧相识呢?其实他早已释怀,只是冰莲的满不在乎和皇上的面子让他一直不肯退让。但终究还是放不下,还是想来看看她。却见她一人身披单衣,在园中踱步。他不愿惊动她,便尾随至此。却见如此光景,听见如此心疼之语。
“心会冷吗?”
“不会吗?当一个人对世间的一切都看淡,再不抱任何希望时,心便凉了,冷了。”说话时,她已将目光放回远处的一株残荷。这朵残荷也已只剩下一片花瓣,虽摇摇欲坠,却仍在顽强的抵挡冷风的吹动。终于,它还是没能抵过,无声的落下,在水面激起一层层水花。
“其实你真的很像她,音容样貌、姿态笑颜都一样,甚至连那眉间的愁也一样。但自打第一眼见你我便知道你不是她。”
“是吗?人人都说我像她。”
“像却不是,你的眼里是一种纯洁,一种看透世间生死的目空一切;她的眼中是一种哀愁,仿佛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虽然她常笑,但眉宇间总有那点点哀愁挥之不去。”
“原来,她也有愁。”
“是啊。其实在你初进宫时,我曾想过要带你走,带你远离这皇宫。”
“为什么?”
“因为我不愿看到你像她那样哀愁。只是,现在的你怕是不会走了。即使承受痛苦,也不愿走。”
“当初,我也不会走。我在此举目无亲,无处安身。”她站起身。仍望向水面。
“那现在呢?是因为什么?”
“不舍。就像你说的,即使心痛如割,却也不愿离开。不是因为贪图荣华富贵,而是有一些东西在牵绊我的心,心不愿走。”
“你爱他。”
“什么?_?”
“你爱皇兄。虽然,你平时总是满不在乎,但你的眉头却总也解不开。这眉,怕是只有皇兄才能抚开了吧。”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去抚摸她的眉。她后退了两步,躲开了他的手。又把身子迈向了湖面。他的手在空中怔了一怔,又收了回来。“你爱他,她却不爱。”
“她?”
“就是司马皇嫂,皇兄爱上的第一个女子。她虽与皇兄相敬如宾,但那只是敬,不是爱。而你对皇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爱。”
“是吗?”
“天不早了,早点回去吧。你若冻着了,皇兄怕是也无心理政了。”
“会吗?”
“会,一定会。其实皇兄也很在乎你,观念你,只是你太倔,他也太倔。”
她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踏上了回去的路。回去时,子时已过,她却毫无睡意。
一夜无眠。又岂止她一人无眠。
他是心疼,心疼如此玉人却受如此磨难;他是悔恨,恨自己为何偏听偏信………………
一夜无眠,起身已是早上。宫女早起打扫庭院时才发现她坐在石阶上发呆。侍儿把她扶回了屋,问她,她也不说。无奈,只得先服侍她睡下。这一觉便是半天。
醒来时,午时已过。侍儿侍候她梳洗时言道,方才高公公传旨,十日后皇上将带皇后、四妃、八嫔及各位皇子公主出外行围,希望各宫娘娘早日打点行囊。这消息倒是让她提了些精神,也让她想起了那片她出现的芸香花海。或许那里有让她回去的玄机。回去,回去又怎样?回去也是伤,也是痛。侍儿眼见主子一会儿喜上眉梢,一会儿又眉头紧缩。只是心中疑虑,却也不敢多问。即使问了,她也不会说。“唉。”只得轻叹一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