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累了,这园子令我晕头转向,那宛若游龙般的幽幽芳径似乎有千万条,穿插于碧阁清苑之间,永远也走不完,走不出去。
大概已经被认为是赖着不走了吧!那些隐匿在暗处,像看猴戏一样的人们,居然颇有耐心的盯了我半日?即不直接带我出去,那我也顾不得什么了。厚脸皮的事,我不常做,但,即做了索性做得彻底些。桃花树下,芳草萋萋,我舒展身躯斜斜地躺下,轻合上眼睛。不管怎么样,我都还是个需要吃饭睡觉才能活下来的正常人。
或许真的是心力心力交瘁了,一年了,从未睡得这样沉过,这陌生却悠美的闲逸之地,不必刻意的去掩饰自已情感,没有在乎的人,也没人在乎,悲喜可尽行于色。梦,反而做得轻松。
琴音回旋,如夜雨秋波流淌入耳,缠绵悱恻,凄婉清绝。我的心弦亦被触动,在黄昏的斜阳残照里幽幽醒来,积压过久的万种忧思愁绪,以“黄河之水天上来”之势翻滚沸腾,最终化为千行清泪,夺眶而出。琴音如诉,这里竟有如我一样悲戚哀伤之人么?
坐起身,赫然发现,自己竟睡在一个雕花的大床上,轻纱罗帐,无风而动,摇曳生姿。环顾周围,这是一间风格别样的屋子,屋里没有厚重的古董,只是纱帐重重错落有序,桌案上摆着宝鼎冒着袅袅的薰香,墙上无任何多余的装饰窗前挂着一管竹笛,下方书案上搁置着闲书,笔墨。旁边摆着精致的一小盆植物,应该是一盆花吧,只是花期未到。主人毕是浪漫娴静而恬淡清洁,只有如仙的人品才适合这样飘然如蓬莱仙阁般的屋子。没有再去想,我为何会在这里。那哀婉的曲调,几乎勾去了我的魂,循着琴声而去,水中亭台,如血的夕阳光圈下,白衣胜雪的身影,在天水旷漠间独立成一点,只这寂寥萧索的一点,便让人不忍去睹。
我立在他的背后,静静落泪,人有时候就是如此,非得同病才能相怜。此时我已分不清,我是在为谁而落泪,只觉得这泪许久没有落得这样畅快了。
许是觉察到我的到来,琴音戛然而止。白衣男子轻叹口气,站起身背手而立。我上前,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他慢慢转回的头,生生逼回肚里。
怔住,是他?那个王爷?
他眉头轻锁,寒眸淡淡的扫了我一眼,倾城俊颜故作的平静,更彰显刻意的掩藏。复又回过身去,仍去面对着那被晚风吹皱的一池春水。我坚信他刚刚的眼底是盛满凄凉无奈的,虽只是一掠而过,还是被我捕获,何时,我竟有这般惊人的洞察力?
“回房去吧,水边风大湿气重!会生病的。”
我如定住,挪不动步子,移不开视线,不因他温存的话语,只瞧着那寥落的身影,此时竟提不起恨来,千古伤心岂独我一人?情深缘浅,任造化愚弄的大有人在。只是,我与他之间曾隔了时空的界线,生命早已不再纯然如初,有时候,只差小小的一步,晚了或早了都已是万事皆非,世间事瞬间永恒。
叹一句呵,情之为物,何以教人死生难解!
回身离去,残阳落花人独立的清绝忧怆,让我心意仓皇。思绪百转千回,终从唇间吐出浅浅的一句呢喃。
“我不是她……”
“我知道。”他声音暗哑,言语也轻如水面上游浮的薄烟,迷离,渺茫。
我笑,和着眼泪,酸涩溢满胸腔。
到底上天给我开了个什么样的玩笑?相爱的人天人永隔,两个不同时代不同背景的陌生人,硬是被挤兑到一块,如今都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相对相望除了徒增痛苦,还能奢望有其它?
先前见过的那个青衣女子走来,极其自然的轻扶着我孱弱的臂,水眸泛红,含着关切,却默默无声。我没有丝毫惊讶她的举动,仿佛一直都是如此的。
是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春夜寂静得像是陷入了悲伤的旅人,裹着沉甸甸的思情,无处可遣。月光白茫茫,透过窗户洒了半间屋子,清亮又生疏,思乡之情顿时被撩拨出来,起身立于窗前,沉思。这样的事,说出去怕是无人会信吧!所以才没有告别,选择了悄然离去。希望失去我,不会让你们悲伤太久——我的亲人!
一件衣衫落在我的肩上,我猛然回头。
“小姐,夜凉小心身体!”青衣女子一脸的担忧。
“你还没睡?”我转身向床边走去,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奴婢不困……”她声音有点颤动,月光下已泪眼莹莹。
“你……怎么了?”我有些不解,忙伸手去帮她拭泪,却被她一把握住我的手,顺势跪下。
“王妃,你为什么不认王爷?王爷他……他真的太苦了……”
“我……”我不知道所措,拉起她,“你先起来再说。”
她拭着泪,楚楚可怜的娇俏模样,在月华如水中惹人见怜。
“你叫什么名字?”
“湘儿,奴婢叫湘儿。”
“湘儿,”我重复着她的名字,看着她写满忧愁的小脸,轻声道:“我真的不是……你口中的王妃,我也真的从不认识你们王爷,并非是我不肯相认。”
“王妃……”湘儿哭出声来,“可是你明明就是啊!湘儿跟了你那么久,是认得你的。”
“我——”我无从回答,让我百口莫辩就是这身皮囊吧,甚至连名字也是一样的。“总之我不是,我累了,想睡,有事明日再说吧!”只得找了个连自己都搪塞不过去的理由,希望她不要再苦苦纠缠。
湘儿哽咽着,扶我上床。走出两步后,又退回身来,跪在床前哭道:“小姐,就算你不是王妃,那也请你把王爷劝回去休息吧,他刚从燕霞关平乱回来,还受了箭伤,不能长久在水边站立……”
“他还没睡?”难道他从下午一下站到半夜?
“嗯!”湘儿重重点头。
我披衣下床,匆匆忙忙向荷塘走去。却不知,我此举所谓何来。
更深露重,我紧了紧衣服,在他身后站定。那修长的身影,泛着寂然的银光,纹丝不动的稳立着。
心,竟有些疼痛。
他转回头睨视着我,月光映照,他的脸光洁如玉,深海的眼眸跳跃着如星子的光芒。轻轻向我走来,脱下外衫披在我身上,无言的抱起我,向我的房里走去。我没有挣扎,湘儿说,他有箭伤。任他把我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离去。
这一夜再无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