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以为整件事情的回忆跟古慈的杀身之祸没有丝毫关系的时候,他突然告诉我,勘探队最后找到的那个已经死了的人,居然是他害死的。
我在吃惊的同时,随即就想到这当中一定另有隐情,古慈大师怎么看都不像是穷凶极恶的人。
我靠在椅子上做出愿闻其详的样子,古慈却满脸伤怀之色,沉吟了好长时间,才告诉我整件事说来话长,不过这已经是另外一个故事,他就算从头到尾讲出来也跟惠子没有半点关系,我可能也未必想听,这当中他有他的苦衷。
惠子提到死去这个人的伙伴就在勘探队里,而且正处于来离玄的途中。古慈说,当时惠子讲到勘探队在杨岩沟休息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们果然还是来了。
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应该藏着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只能从外围角度问道,那大师的离玄身份跟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们找老僧的目的其实是为了破译一份地图,古慈道,那份地图是用离玄文字写出来的,举世能够读懂离玄文字的人已经寥寥可数,而爱内居士料定我不会随便答应,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她也不确定这些人会怎么对待老僧。
我点点头,略思考了一下,就目前所知道的情况来看,这个勘探队貌似被另外一个人操纵着,而且在那次宾馆会议上,惠子还看到了这个人。虽然他至今都没有再出现过,但可以想见必定是一个极具实力的人物。
因为首先这种跨国勘探组织的成立就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情,其中至少涉及到学术界、政界、商界三个最基本领域,需要摆平很多阻碍,所有的合法国际批文和官方的文书流程都要走很多遍,绝不是一个普通人可以办到的。
更何至于把这些来自不同体制的人集合在一起,并对他们发号施令更是难上加难,你就算把联合国秘书长请来人家也未必会给面子,当中的利益驱动真是难以想象。
而有了这样一个庞大的势力支撑,一旦过程中哪个点不顺利,他们将会采取的措施也不能以常情度之,想来那个时候惠子一定是已经比较系统地了解了这些人的作为和手段,才会善意向古慈示警,她并不是一个习惯危言耸听的人。
我随即就问道,后来呢,显然你没有遵从惠子的建议,而你也破译了那份地图,所以那份地图最后通向的地方就是遗忘之城吧!
古慈点头道,是的,我在那个时候告诉爱内居士,老僧内心有愧,该来的迟早会来,可能佛祖并不能赦免我的罪过,那就让老僧自己来赎罪吧!后来勘探队就进驻了离玄,他们经常遣人来吉祥寺拜会我,我也竭所能帮助他们破译了那份地图,可惜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地图通往遗忘之城,我也从未去过那个地方,我甚至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得到这份地图的。如果当时就知道这个地图最终将会引领他们走到那里的话,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会破译的。虽然谈不上什么秘密,但那儿毕竟是本部族曾经起源的地方,如果真被地质勘探搞得一团糟的话,老僧就算是个出家人讲究六根清净,也不免会觉得愧对祖宗。
可以理解,我深有同感地笑了笑道,如果是我的话也和你一样的想法。
古慈谢了我,接着道,可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在勘探队伍里看到我认识的人,也没有遭遇到任何不幸,他们队伍中的每个人都对我尊重客气,临行前还给吉祥寺上了一大笔香火。在老僧把地图破译完成之后,他们即刻启程,一分钟都没耽误。从那以后,所有人都离开了小镇,几乎全部都再没有回来,除了一个人,就是爱内居士。
我立刻坐正了身姿,往下听去,古慈的目光也在这一刻显得特别有神,他看着我道,老僧最后一次见到爱内居士,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十分苍白,那天她只身一人来到吉祥寺告诉我说,勘探队已经解散了,她也正准备离开,但是此去目的地却不是回国,她说她可能要在外面呆一段时间,不方便联系家人,但有一个人一定会来离玄找她,那时她给老僧看了你的照片说,如果这个人过来找她,让老僧务必给你捎个话!
是什么?我问道。
古慈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什么?我诧异了一下。
古慈道,惠子小姐让我捎的就是这八个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我一下子愣住了,这没头没脑的八个字算怎么回事,完全没有任何指向啊!难道说她想到了我会来离玄找她,并深知我可能会为此承担风险,所以告诫我不要再追查下去?
就算惠子当时已经陷入到某种困境之中,那也没有理由啊,除非她确定这其中的水深不是我可以趟得过的,所以提前留话让我及早退出,可是仔细一想也不对,意图如此简单的话,她完全可以通过更直接的方式跟我讲,甚至不用借助古慈传话。
退一万步,即使经过古慈也不用讲得这么晦涩,这八个字的禅语倒很像古慈这种出家人说出来的,我又让他按照惠子的口吻再讲一遍,会不会是他化用了自己的语言。
古慈却说没有别的,惠子就说了这八个字,他跟我一样,也向她问及了什么意思,而惠子的回答是,大师只需要把这八个字帮我捎到就好,萧晨一定会明白。
我不得不陷入到深深的沉思之中,和惠子相处了那么久,她在什么场合会用什么样的语气讲话,甚至于某些问题她会提出什么样的看法,我几乎都能想到十之八九。
在我的印象中,她劝阻我也不可能使用这样的话,甚至于她直接告诉我,不要再找我了,这样的一句话都不会令我心生疑窦,那她为什么要在最后一次拜访古慈的时候给我留下一道这样的口信呢?
逻辑的不通之处不在于合理发生,离奇结果,而在于离奇发生,合理结果,如果从这个观点去考虑,惠子给我的信息一定传达着某种意思,字面上理解就是让我别再追查下去了,这是合理结果。可这句话太不符合她的风格了,我下意识就想到除非她当时已经被监视了,所以她才不得不通过暗语来留下线索。
但我翻遍自己的记忆也想不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有什么内在的涵义,惠子后来笃定只要把这八个字带到,我一定会明白,天知道我明白什么了,简直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我和惠子的共同经历中并没有这八个字出场的机会,甚至于直至古慈把话带到之前,我上次听到这八个字都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古慈看着我一脸茫然,便道,居士也别理解复杂了,爱内居士可能单单只是要告诉你别再找她了。就像在遗忘之城,我们都差点死在里面,他必定深知其中的危险。
不对!我摇头道,大师不了解惠子,她是一个非常率真的女孩,会用最直接的话表达最直接的意思,像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类似的这种话她对普通人都不会讲,更何况是对我,她一定有难言之隐,或者在受迫的情形下,才不得不用这八个字来传递信息。
那你想到什么了?古慈怔怔地看着我问道。
什么都没有,我道,她跟你说这番话的时候,你看她的状态怎么样,旁边还有其他人吗?
古慈想了一下,道,她是一个人来找我的,没看见其他人,她的状态能看出来很不好,老僧相信他们在山中的经历一定也并不如意,但老僧也不确定这些能说明什么。
我又试着回忆了一下这八个字在我和惠子的交集里是否出现过,难忘的事情有许多许多,但都没有和这八个字产生瓜葛。难不成存在于生活当中的小玩笑里,存在于一些小事的对白中?想到这,我不禁有些自责,没准惠子难忘的事情是一些在我记忆当中已经成碎片状的故事,她可能没有想到我已经把这八个字忘掉,还天真地以为只要把它们告诉我,就能触发我心底的记忆,并从中得到一些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