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七个人本意就不想再动手,他再这么一恐吓,刚好给了他们一个更好的借口,几个人连忙做出投降的手势,其中有几个比较油的老鸟直接就摆手说,朱老板,哥几个这一趟出来跟你出生入死,两毛钱不够买盐巴的,这一程就不奉陪了!
朱如平此时已经挟持李天成退到平台边缘,一听这话,眉毛都竖起来了,气得浑身直哆嗦,骂了句:“一群饭桶!”
我担心朱如平破罐子破摔,把他逼急了,这混蛋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赶忙道,你把李天成放了,其他的事情都好说,我保证不会有人难为你!
你们言而无信怎么办?朱如平眯着狭长的眼睛道。
不会!我摇头说,我们跟你不一样,我们的目的很单纯,之前所有的设计都是为了保命和救人,你不是也看到了!
朱如平的表情略有些犹豫,他已经没有别的退路,我知道他被我说动了,立刻就想着趁热打铁。
正在这时,李天成突然毫无预兆地身体一缩,速度奇快,颈部刚一闪过匕首的锋芒,就见他反手抓住前者的腰,紧接着一声巨吼,李天成在眨眼间就完成了反制,已经把朱如平拦腰举了起来。
我大惊失色,喊了一声“不要”,却为时已晚,李天成就像野性暴发一样,直接将朱如平举过平台边缘扔了下去,后者挣扎中拼尽全力地双手乱抓,凭空摸到李天成的腰带并本能地紧紧勾住。
两个人悬在平台边缘互相绞力,只持续一个回合,李天成断掉的那条腿便立足不稳,一下子跌了下去。
最后时刻我几乎拼了老命地冲过去,探手抓住李天成的一只手,但因为承载两个人下坠的冲力,就在抓住的同时,我的手臂关节连着发出两声脆响,疼痛难忍之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手上一松,李天成连带朱如平迅速滑脱下去。
我看到他的手里还举着那袋压缩饼干,他张开嘴终于讲出第一句话,是一句中文,只有两个字,他说,谢——谢!
看着他逐渐隐没在黑暗里的微笑面孔,我已经不敢去等待他接触地面的死亡之音,我翻过身躺在平台上,双手紧捂着耳朵,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早一步晚一步都不至如此,我责怪自己太没用,总是在关键的时刻掉链子,如果我早一点说服朱如平,或者更早一点抵防他突然醒过来,都不用走到这一步。
可是所有的马后炮都没用了,李天成就这样掉下去了,黑暗深处再也没有尽头。
我全身上下难以自控地颤抖着,脑子里几乎空白一片,只留下一双眼睛,他乱糟糟的头发缝隙中露出来的那双褐色的眼睛,略有些难为情地看着我,却离我渐渐远去。大概他也不希望让别人看到他落魄的模样,然后他的眼神开始变得绝望,在绝望达到顶点的时候突然涣散,一下子空洞无神,就像一坛死水。
那是一个希望破灭的过程,这个希望多艰难地才建立起来,多久才等到,却在眨眼之间梦碎。
认命了吧!在最后一刻!坚持了那么久又有什么用?临到最后还是没有活着走出去,苟活了这两年又有什么意义?我不知道,我怎么都想不明白,谁可以告诉他?
很想大哭一场,巨大的悲伤梗在喉咙里十分难受,但我却怎么都酝酿不出眼泪。我不断干呕着想吐,趴在地上,指甲都抓破了,还是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回想这一路上,从捡到那盒烟开始,我都在围绕李天成建立逻辑框架,他其实不算是我的朋友,我此前也并不认识他,只不过当我意识到他还活着的时候,心里陡然产生巨大的敬意。
我实在无法想象这个人的意志有多么强大,能够在这样的绝境中存活下来,并持续两年之久。那个时候,他在我的心中,几乎是神一样的存在,我甚至认为只要能活着走出去,再也不会有什么人能够将他击倒,再也不会有什么困难可以令他失去希望。
可他还是死了,他还是死在了这个他一直走不出去的地方,就像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梦魇,他就这样,连同曾经支撑他活下去的所有信念,被埋葬在了大山深处。
整座遗忘之城一片沉寂,空间像是被消音了一样,连流水的声音都好像被一并吞噬。无边的黑暗将所有期待阻断,永无止境的黑夜总是让人看不见黎明远在何方,我呆痴地躺在原地,想象着他行尸走肉的过去,傻子一样动弹不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洛冉来到我的身边,她已经能够站起来,应该药力快过去了,尽管容颜仍然很憔悴。
她把我扶起来,小声说,朱如平自食恶果,只可惜了李天成,去得不明不白。但我们没有办法,我们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意外,人力对抗不了,谁也对抗不了,你也不要太难过!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连反应都像是慢了半拍,洛冉瞪着大眼睛看了我好长时间,我才听明白她的话。
我们走到林南的身边将他搀起,他大骂着要跑到下面鞭朱如平的尸,洛冉就说算了,人死为大,无论做过多少不义之事,死后都该化解了!再者说,他们其实死得很无辜,本来都准备收手了,可惜还是……大概这就是命吧!李天成的命够苦的了,你就别再去打扰他了!
顾凌一声不响地倒在一边,也傻眼了,洛冉跟她说了两句话,她都没有反应,前者叹了口气,招手让那些朱如平的手下照看一下,便不再理会。
我走回到古慈身边,他已经盘膝坐了起来,连着宣了几声佛号,脸色虽然如旧苍白的很,但气息已经稳了许多。他看着我说,象喻无常,井喻生死,甚可怖畏,勿被五欲之所吞迫,阿弥陀佛!
我惘然地摇了摇头,他念的这段经文我刚巧听过故事,知道他的意思是叫我不要被欲念所累,不过这话说来容易,举世放眼,能够做到又有几人。
我叹了口气告诉他,我心中执念不多,还能收放,多活一刻是一刻吧!
古慈打了个佛礼,道,居士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老僧?
的确!我道,不过目前只有两个问题,你之前跟顾凌讨要的曲谱是什么东西?那个迷幻笛音又有什么来历?
嗯!一语中的!古慈悠悠道,那个曲谱说起来是离族先人所创,存世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了,至于老僧为什么会有,也很简单,因为老僧就是离玄本族人。
我愣了愣,问道,本族人?什么意思?你是说曾经有一个民族在遗忘之城居住,然后叫做离族,大师曾经住在这里?
古慈随即就摇头道,当然不是,这里明显荒废有上百年了,老僧是离玄本族人的后裔,曲谱在族内世代相传,但必须用玄女手中的笛子吹出来才会有效果。
所以笛子、乐谱,缺一不可?我问道。
没错!
我点了点头,总算恍然大悟,想来这乐谱一定是一位浸淫韵律多年的大家所创,再加上笛子本身独特的结构设计,才会产生致幻的声波,但这东西的玄妙之处今人恐怕已经无法企及了。
我以前在一个新闻里倒是看到过类似的例子,二十世纪30年代,美国一位物理学家曾经做过一次试验:他将一台次声波发生器放进正在出演喜剧的剧场,而他坐在自己的包厢之中观察动静。在五分钟后,他就看到坐在次声波发生器附近的观众开始出现惶恐不安与迷惑不解的情绪,并且迅速蔓延整个剧场。又过一段时间,离次声波发生器最近的观众甚至开始出现了不能自已的癫狂情绪,险些引发严重的后果。现实案例就是比较著名的古巴比伦的马杜克神像杀人之谜,据说也是声波在作祟。
我猜笛音致幻利用的也是类似的原理,只是没想到当年的离玄族人竟然已经有了这样的超凡能力。
洛冉走过来问我,是要休息一下,还是立即寻找出去的路径。
我还没讲话,古慈就摇摇头说道,不用寻找了,我可以带你们出去!
我和洛冉都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古慈略显费力地起身,走到平台的边缘,仰头对着黑暗高喊了几声我听不懂的话,音译大概是“咳罗罗罗迪累稀稀……”,后面实在太长了,干脆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林南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皱着眉头道,老秃驴这是要干嘛?超渡亡灵现在都改成跳大神啦!这个时候搞这一出是想吓死我们?
我冲他摊了摊手,表示我也不理解,但不难猜到他喊的是离玄语言。
古慈这样喊了几声不知所云的话,我就听到空中传来一些细小的声音,慢慢地越来越清晰,扇动翅膀的声音开始不绝于耳,伴随其中的还有几声“嘎嘎”鸟鸣。
片刻功夫,我就看到无数巨形怪鸟从空中俯冲而下,一只接一只地落在我们身边,很快半边平台上就站满了这样的怪鸟,放眼一瞅,黑压压一片。
林南拍手大叫道,卧槽!大师,您这手召唤神兽的功夫太牛逼了!出去之后一定得教教我,不过假如您还不停下来的话,我们就快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古慈这才回过头来,解释道,离玄族人豢养蝎子就是用来喂养这些鸟类,它们在离玄语里叫做雷吉,雷吉可以带离玄族人往来于外界和山体之间,这样才能在丛林里把打到的猎物带回来。
我点了点头,道,我猜到了,如果没有这东西,大师的先人们在这座遗忘之城里,恐怕一天都活不下去。
有了交通工具,一切都顺而成章,我们就地收拾了一下,其实也实在没什么可收拾的。古慈和林南找了一只鸟骑了上去,后者还把M16带上了,我说都没有子弹了,你带这玩意干个鸟啊!一回到城市就得被关进号子里!
林南微笑不语,显示出高深莫测的样子,洛冉骑上一只鸟,笑道,别理他,他是个神经病!
我走到顾凌身边,叮嘱那些手下照顾好她,出去之后朱如平未兑现的报酬由那个人来付,我扭头指了指正在鸟上跟古慈扯蛋的林南说道。
回头走到洛冉的身边,她拽着我的手攀了上去,古慈呼哨一声,我也依样画葫芦跟着学了一遍,两只雷吉立即腾空而起,一下子跃升七八米高,吓得洛冉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臂,我冲她笑了笑道,没事!
这时林南指着下方的平台道,你们看!
我向下一瞅,那些手下们已经两个一组地骑在大鸟身上,只有顾凌仍然神情凄然地坐在那里,她无意识地从身上抽出笛子,我以为她又要吹那首迷幻之曲,吃惊的同时,赶忙反身去找耳塞。
然而声音响起来的却不是那首曲子,这是在大本营的时候,我们临出发的前一晚,她吹过的那首古曲。
如此居高临下,看着她清冷绝艳的容颜,曼理皓齿无不浸润着美好。我还能够记得,在吉祥寺的后山,她对着一只松鼠吹奏,穿着淡蓝色的裙衫,像是在与大自然对话。
原来曾想,在那个超越世俗的所在,那片刻的宁静安详将珍贵到我一生都不会遗忘。
而今此刻,在累次的真相剥离中,那个如芳草般清新的女子一下蜕变的面目全非,就像一直笃信的理想在现实的阵痛里崩塌,上天似乎在以另外一种方式告诉我,所有的寄托都只是痴人说梦。
收回混乱的思绪,我以为这曲子无足轻重,扭头就看到另外一边古慈的脸,在荧光棒的照射下已经吓得惨白。
紧接着远处的房屋深处突然传来细碎的声响,混乱一片,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城池里爬行。
马上我就看到台阶的尽头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向上,到台阶一半的位置,我才看清那是几十只石像蝎王争相上行的情景。
妈的!这东西居然不止一只,我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蝎群会那么害怕笛子。
虽然人在半空,仍然觉得都不寒而栗,而顾凌还在旁若无人的吹奏,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迫切。
石像蝎王爬行的速度飞快,已经距离顶端只有一步之遥,那些手下们在边缘看到这般情景,吓到惊惶万状,三下五除二就把她扛了起来,奔跑着把她扶上巨鸟。
这时,林南突然骂了声娘,道,姓萧的,瞪着你的狗眼看好了,老子真的留了一发子弹,准备出去找豹子报仇用的,真是便宜这帮孙子了!
我瞠目结舌地看他端起M16,瞄了一会儿之后,猛然扣动扳机,台阶顶端他原来放背包的位置传来轰然巨响,火花四溅,刚爬上石台的蝎王直接被炸得粉碎,后面的蝎子也被气浪崩回到了黑暗里。
硝烟弥漫之中,无数只雷吉一下子冲天而起,八个人一个不少,都在雷吉身上安然无恙,包括顾凌。
我了个大槽!这傻(和谐)逼明显没意识到刚才那一下有可能把所有人都干掉,就这么盲目地开了一枪。我回头看到林南对我做了个“bingo”的手势,刚想破口大骂,洛冉拦住我,笑道,一路上我都在琢磨你背包里放了什么宝贝,如果早知道是炸药的话,就不用浪费那么多心思了!
林南打了个哈哈,道,所以说,不要乱打别人的主意,这里面萧帅以后一定要特别注意。
滚你妹的!我骂了一嘴,道,我一般不打别人的主意,除非有人先打我的主意,胶水的账,我他娘的出去再跟你算!
古慈又发出一声呼哨,六只雷吉扶摇直上,直冲穹顶,逐渐逼近我才看清,那上面漫布着许多巨大的山体裂缝,雷吉直奔裂缝飞去。
我在冲进裂缝的前一刻回过头,又看了一眼那个烛光里的幽明祭坛,天海玄女的雕像仍然婀娜矗立,不知道又会有多少年才会有人类造访,她会带着她的传说一直掩埋在山体之下吗?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
在裂缝中,洛冉问我,李天成已经死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我凄然道,他虽然死了,他的梦想一定会沿袭下去,他所有的坚持都没有白费,他曾经困惑的事情一定会有后来人解开,并最终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洛冉仰头看了看我,瞪着大眼睛问道,怎么沿袭?
我叹了口气,说,在平台边缘我抓住了李天成的手,他的手中除了压缩饼干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东西,他在坠落之前把那个东西塞到了我的手里!
什么东西?洛冉诧异道。
我将右手摊开,荧光棒的照射下,一枚葫芦形的蓝色美玉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