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我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两个字,试图卸去它带给我的强大冲击力。好像是经历了重重困难之后,好不容易把整件事的千条万绪梳理得稍微清楚一些,却在核心的部分突然发现了一个死结,光是从表面上看,波云诡谲的局面一下子又提升到另外一个维度。
勘探队里居然也有一个顾凌,是简单的重名?还是说和我所遇到那个顾凌就是同一个人?无从判定,光是靠床板上的几个字显然落实不了。我简直无法想象一个那么文弱的女子原本是勘探队里的人,果真如此的话,势必许多靠逻辑定性的结果都必须要推倒重来。尤为滑稽的是,我和朱如平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来寻找线索,结果没想到线索就在我们身边。
我在脑海里从头到尾过了一遍顾凌一路而来的言行举止,这个女人在我的印象中一点心机都没有,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几乎可以一眼看透,完全不像能藏住事儿的样子。虽然我曾经一度对她的身份产生过好奇,毕竟古慈大师是她的舅舅,而朱如平又讲过前者是整件事情中比较关键的存在,但当时我的实际关注点其实是古慈,压根就没想过她本身还存在问题,在我的潜意识里,这就像一加一等于二,是不需要去验证的。
这未免有些讽刺,老天像是跟我开了一个没头没脑的玩笑,我根本找不到任何支撑这个结果的条件。
不对!不是这样的!一定是重名,顾凌这个名字算不上多有个性,就算是重名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妈的!我这么一想,不由生起一股无名之火,自打走进这座遗忘之城的范围,怪事就一桩接着一桩,现在都跑到我身边的朋友身上来做文章了,老天还真是下力气啊!
我跪坐在木板上,身体摇摆着晃动吊床,耳听绳子“吱呀吱呀”的声响,看着那最后一行字,心中反复思考着整件事情应该有的合理化脉络。抛除情感因素的作祟,我暗示自己要平静,我知道这个时候更要竭力克制自己的想法受到主观影响,在现有的已知当中,一切凭空指向出来的可能性都必须慎重对待。
如果二者真的是同一个人,结果又该是怎样的?首先第一个我要面临的状况就是顾凌说谎了;其次她曾经随同勘探队一起来过遗忘之城;再次她这次回来一定另有目的。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初的三个结果,而每一个结果对我而言都十分可怕,我甚至往下推测的时候没来由地起了一身冷汗。
因为要认定这三个结果,顾凌一贯给我的印象将完全颠覆,我实在害怕去想一个女人的伪装可以细腻到这种程度,让人几乎找不出任何破绽。
我由上到下摸了摸那几行字,所有人的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对钩,只有顾凌后面画了个叉,显然绝非闲笔或者笔误,这个标志一定意味着什么。如果综合没有直行距离这一点来看,很可能指代的是一种特殊的状况。
难道说顾凌在探测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导致她并没有提取到准确的数据,理论上像是存在这种可能,但仔细想想又不太对,因为那种形势下完全没有理由在这个地方画蛇添脚,光列明一个方向对结果根本无法造成影响,画个叉更加毫无必要,如果她没有取到数据,不列出来就完了,犯不上多此一举。
除非……我想到了另外一种情况,实际上顾凌的确没有取到任何数据,其原因分析起来也很简单,那就是她沿着“北偏东60度”的方向走出去之后,很可能再也没有回来。
如此才能解释后面这行字写下来的必要性,得出这一结论,回头再联系我身边的顾凌认真想了一下,居然莫名其妙地产生对接上了的感觉。我有些恼怒地摇了摇头,始终还是不想把二者混为一谈,左右这事儿站不站得住脚,回头遇到顾凌一问便知,我也懒得继续浪费脑细胞在这里瞎琢磨。
我又从床头到床尾认真搜索一番,整张毛毯被翻过来掉过去地仔细审视,灰尘都快让我抖搂净了,确认没有其他地方再留下字迹,便想着从床上下来。
吊床像秋千似的晃悠了半天才渐渐停止,我的双腿刚搭下去,便听到头上传来一声脆响,下意识地抬头一望,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便随着吊床掉了下来。
吊床“噗通”一声直接将桌子压塌,满地尘土飞扬,我躺在一地烂木头中间,摔得七荤八素,疼得直叫唤。
妈的!绳子没折,房梁上的玄木居然断了!果然老天想要玩死你,怎么都能玩死你,根本不需要考虑有没有可实施的条件。
我揉着屁股费了很大的力气坐起来,也不知道该骂谁。
正在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踢开,一根荧光棒从门边上甩了进来,落在我的身旁,一下子把四周的亮度提升了不止一个级次。
不一会儿,门外就闪入一个黑漆漆的人影,那个人像是站在原地看了我半天,随即发出一声奇怪的冷笑,我刚识别出这并非先前带我来这儿的那个人,他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双手抓着我的肩膀极其粗暴地把我提起夹到臂弯里,转身走出门外。
紧接着又是一阵疾速的奔跑,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我的身形一重,低头看到走过的地方已经不是青石板路,而是换成了向上的台阶,台阶很长,坡度并不算陡,那个人也并没有逐级而上,而是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走,饶是如此,仍然花费了很长时间才重新踩在平地上,这一趟下来垂直向上,估摸着至少得有五层楼高度。
我正感到迷惘的时候,那个人的身子突然顺势一甩,直接把我扔在了硬地上,我闷哼一声,心说这家伙肯定不是林南,至少那个二货再怎么没正经,都能看出我此刻受了很重的伤,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再受重创,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已经到了散架的边缘,不过好在这一下把我刚才没提上来的气顺过去了,我张了张嘴,好像已经能够讲话,便开口问道,你是谁?
那个人点亮一个火折子举在耳旁,我才看清楚他的模样,果然是朱如平。
奇怪的是,他此时的样子看上去与之前有了很大的区别,因为他在微笑,那是一种非常得意的微笑,与此前他背我时的神情已经判若两人。
朱如平从背包里拿出三根蜡烛全部点燃,依次放在周边的三个石台上,我发现这些石台跟我们之前看到放置丽天圣灵火的石台十分相似,按道理而言,每个石台上方原本都应该有一块灵石才对,但现下一块都没有。
烛火抖了几下趋于平稳,周围的一切在烛光照耀下逐渐清晰,我看到我就坐在一个弧形平台的边缘,平台不大,约略有一个网球场大小,与山体边缘之间隔开了一小段距离,形式上看貌似是一个祭坛。
抬头就能看到垂直陡峭的岩壁,一面岩壁上分布着无数孔洞,大小不一,清水不断从外流入,形成无数个中小瀑布集中在一起,又汇成一股巨大的水流倾泻下来,跌入平台和山体的缝隙之间。
这应该就是所有水流的源,我们之前在排道里,在水塔上,在水道中,在城池内看到的所有水流都应该源自于此。
平台周围有三个石台,等距分列,鼎立成环,正中央立着一座汉白玉雕像,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帝王蝎,而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雕像,雕的还是一个古装女人。
抬头仰望,那女人云鬓珠钗,看起来典雅清秀,语笑嫣然,身披翠水薄纱,细腰以云带约束轻勾藤纹,长裙曳地堆叠无数褶皱,半边衣袂飘飞,女人的左手掩住朱腮,右手玉指轻扬,整体给人的感觉极其雅致。
我一下子看呆了,这明显是古代文明留下来的遗迹,在这种环境下,这个雕像保存得几近完整,仪态姿容均顾盼情生,惟妙惟肖。
那一瞬间,我才理解为什么段誉在琅嬛福地看到神仙姐姐的雕像会惊艳如斯,此刻的我竟然也产生了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情绪。
怎么样?看到天海玄女的雕像,感觉还不错吧?朱如平抱着肩膀说道。
这就是天海玄女?我惊讶道。
朱如平笑了笑,扭头看了看,慢条斯里地说,谁知道?古人往往会神化给他们带来福泽的人,真实情况是不是果真如此,我们今天根本没办法考证!
我看着他一脸轻松的模样,完全没有了刚才在房屋深处时的焦虑与不安,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但很明显我呆在木屋这期间,局势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我看着四周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就是扇心!朱如平淡淡道。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一下子好像明白了很多事,黯然问道,所以房屋不会动?
房屋怎么可能会动!朱如平的表情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是怎么做到的?
朱如平嘴角一扬,笑道,你猜的没错,这里的房屋构成的确是一个阵图,奇门遁甲的衍生产物,以水流的方向叠加给人带来错觉,在黑暗世界里随处可见的水流会给人一种暗示,你自己原地转了一个圈都可能察觉不到,所以很难走出来。
我回头冲城池的方向望了一眼,烛光微弱,能够看到只是一片黑暗,也不知道林南他们怎么样了,忙扭回头问,那你为什么能够走出来?
朱如平长嘘了一口气,叹道,因为过去近两年的时间,我天天盯着这个阵图看,把每一间房子的位置都记下来了。
但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房屋,你又怎么知道房屋构成是一个阵图,你曾经来过这里?我连着问了三个问题。
朱如平微摇了摇头,之前在大本营里趾高气扬的神情重现在了脸上,他踱着步说,我当然没有来过这里,但有些人来过!实际上这个阵图已经失传,即使来过这里也很难窥及全貌。不过还好,那些你们嘲笑过的画圈专家经过了长时间的论证与努力,还是破解了这个曾经困扰了许多人的难题。
既然你的手下里曾经有人来过这里,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想要从我这里获取线索?我问道。
很遗憾,曾经来过的那个人失忆了,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在你身上赌一赌,可惜失败了!朱如平耸着肩膀说道。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但看他的表情倒不像是在说谎,便又问道,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天海纹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