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朱如平和秃头每天都会带领一拨人出去,然后很晚才回来,表情一日比一日凝重。
我多少能猜到他是在寻找当年勘探队做地质勘探的地方,但想来并不顺利。这里是绵延万顷的原始森林,要找到两年前勘探队活动的线索,暂不说会不会已经被风吹雨打抹去痕迹,就算让他按图索骥,也无疑于大海捞针一样。
即便如此,他还是会在回来的第一时间找到顾凌和我,问我们有没有话想要对他说。
我们当然没有,他也不深究,这当中除了他对自己有着超乎寻常的自信以外,还有的就是我们现在都落在他的手里,等待结果只是时间上的迟早而已,他显然从一开始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开始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对我们不管不问,他们各司其职,训练有素,只在我们走到靠近大门的位置时会有人喊话提醒,如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这些话原本都是陈词滥调,在电影中都听腻了,但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总是会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我甚至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怀疑他们的话。
百无聊赖之中,四个人有更多的时间闲聊,顾凌与我们逐渐熟络,大家互相提及了原本职业,我才知道她是一个临床医学专业毕业的应届学生,来到离玄被卷入这场不明所以的纷争纯属意外。
林南已经不必说了,只是我们仍然没有把深层次的同学关系跟她们两个人讲,对于当下的情况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洛冉是个模特,我记得洛冉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林南依旧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打量了她好长时间,挖苦说,你这样的给你套上个链子都能去耍猴了,你确定你不是马戏团里跑出来的?当然,林南为他的话再次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第五天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那天临近傍晚的时候,朱如平带着秃头一干人从外面回来,所有人身上都带着伤,有两个是被扛回来的,那两个人的腹部被利器豁开,半截肠子挂在外面,鲜血流了一地,已经奄奄一息。我看到顾凌摇了摇头,显然她认为已经没救了。
似乎经历了一场恶战,每个人都冷着脸,而且我注意到回来的人并不是全部,很可能已经有人把命都丢在这广袤的原始丛林中了。
我后来才知道,那天他们遇上了一群狼,我们都知道野生狼善于利用地形集团作战,所幸他们都带着突击步枪,对战中原本并没有太多意外,很快就把这群狼打跑了。
只是令他们始料不及的是,这群狼一直尾随背后暗中跟着他们,在他们休息吃饭的时候,突然窜出来杀了个措手不及,据说很多人刚把饭吃到嘴里,还没等咽下去就被咬断了喉管。
而在所有人都意识到气氛无比凝重的当口,林南突然走上去拍了拍朱如平的肩膀,说了句,哟!挂彩了,太君,早跟您说过,我们这的土八路不好惹,半个多世纪以前,你太爷爷辈儿的都被打跑了,你说你现在怎么都不长记性!
我暗叫不好,只见朱如平阴着脸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抓住林南的右臂,反身一拧,林南吃痛,条件反射地俯下身子,前者飞起一脚就朝他的面门踢去。
这时,洛冉冲过去一脚别开朱如平的攻击,反身一拳打向他的左脸,朱如平只能松开林南,和洛冉对打起来。两个人都是高手,一时间招招狠辣,打的难解难分。
由于上次在茶馆里中迷药未能使出全力,洛冉一直对朱如平踢她那脚耿耿于怀,此刻每出一拳都不遗余力。真正的打架不需要太长时间,强弱立见分晓,朱如平的散打水平的确不是洛冉的对手,只能在力量上有所作为。
他用蛮力抓住洛冉的双臂,后者挣脱不开,便团身以头撞击对手的心口,朱如平向后退了一步,双手还不松开,洛冉的手臂在身前划了个圈,甩脱他双手的一刹那,倒转身形一个后空翻,双**替地踢在了他的下巴上,朱如平退了好几步坐到了地上。
洛冉还准备上前,秃头斜刺里冲出来,迎头还击,两个人又打了起来。
只是没打多久,朱如平便呵斥一声,住手!此时他已经将林南按在了地上,而我这边也有几个人端着枪围了上来,这样的情况下,洛冉只能举起双手投降。
最终的结果是林南被灌了大剂量的迷茶昏睡过去,朱如平说再也不想听到林南讲话,告诉我如果林南醒过来不想死的话,再见到他就闭上嘴。
经逢这个变故,林南昏睡了两天都没有醒过来,顾凌给他吊了针葡萄糖补充能量,但似乎收效甚微。我们都不知道这个迷茶是什么成分,也或许是朱如平怒不可遏,下的剂量远远不是人类所能承受的程度。
我跑去质问他,他只说,放心,以他对茶道的精研,这东西不会致命,况且,他想杀林南有一万种方式,不可能这么卑鄙。
林南一直没醒,朱如平仍然还是每天出去,只是这几次负重的武器都升级到最佳精良,显然他对这森林当中的野兽还心存余悸。
白日的时候,院落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没有了林南的插科打诨,虽然清静了不少,但感觉说什么都了无生趣。
朱如平每次回来的时候,前两天还问问林南醒了没,后来干脆不问了,他对现在这个清静的氛围十分满意。
这天傍晚,跟洛冉和顾凌告别之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合衣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的龟裂缝发呆。
有一些事情无论如何再也想不起来,包括我原来曾以为的那些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事情。我试着回想我跟惠子在一起的时光,正如她失踪之后,我每次绝望到不能自已,都要以此为乐。
可是,我最近发觉无论是因为时间沉淀太久,还是我自身的无良,很多回忆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我能够想起来的温馨越来越少。
我曾无比自责当初随便的一个念头,或许便可以改变今时今日的处境,只是我没有,哪怕是一次主观任性,比如那时候假如我做死不让惠子来到中国,她必然会听我的。可惜这样的念头,我做过上万次无意义的假设,在现实的阵痛面前都显得极其可笑。
在床上躺了大半夜,一直未能成眠,大约凌晨的时候,我实在躺不下去,便起身走到门口,悄悄地把房门启开一条缝隙透气。
算准了今天是新月,外面黑暗犹甚。我看到各处的岗哨影影绰绰,都颓然抱着枪,对着森林坐着一动不动,似乎都已经睡却。
我蹑脚一路小跑到仓库,这里是守卫的最薄弱之地,屋顶上连狙击手都没有。从侧面的窗子跳进去,凭着记忆,我摸到了一个汽油桶,打开来便向所有的行李辎重设备扬洒下去。然后,又飞快地从窗子跳出来,蹲在墙根底下,我握住打火机的手没有丝毫迟疑点着就扔了进去,然后用最极限的速度跑回房间。
少顷,外面响起了救火的声音,接下来一片大乱,许多人从睡梦中惊醒,四处找寻盛水的容器。
我趴在门缝中看到朱如平披着衣服跑出来,大声呼喝,但是他的命令很轻易地就淹没在众人的呼喊声中。
我端起脸盆跑出来,正赶上洛冉和顾凌也拿着盆经过我的门口,我们三个汇合一处,一起向后院的水井奔去。这一刻,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朱如平一路盯着我们,直到我们真的拐向后院才舒了口气。
由于输水带也在仓库里,所以后院的水泵无法直接将水引送到前院着火的地方。我们来到水井的位置,已经有相当多的人在用各种各样的桶和水盆接水救火。
如此来往一程,简直杯水车薪,火势越来越大,仓库的外层放有许多汽油桶,隔一会便会发生小规模的爆炸,而最让人感到恐慌的是,仓库的内层里面放有更多的大汽油桶和一些工业雷管以及炸药,如果火势控制不住的话,不久之后,这里的所有人都很可能在剧烈爆炸中丧生。
此时,所有屋顶上的守卫全部都跑下来救火了,院子里一时之间烟雾弥漫,混乱不堪,到处都是来往奔跑的人流。
就在这乱成一团的时机,我在最靠近大门的位置弃掉水盆,疯狂地向森林中跑去。同一时刻,我还看到两个人影已经在我的身前跑出很远。
进入丛林之后不久,身后传来一声枪响,接下来在一片寂静之中,我听到朱如平怒吼一声,把他们给我抓回来!
我再也顾不上回头,拼尽全力,一路狂奔起来。这是唯一的时机,一旦这一次逃不了,我们最终也会错失他对我们的掉以轻心,再想脱逃绝无机会。
然而跑了足有十分钟后,我听到身后的大部队脚步声逐渐逼近,顿时绝望。他们的脚程比我快得多,如此心念一散,脚步也踉踉跄跄,终于在一次跌倒之后,身后一个人冲上来用膝盖顶住了我的脖子,然后将我的双手反剪到背后,用手铐铐住,我的脸被迫埋尽泥土里,几乎忘记了疼痛。
他们把我押回到议事厅的时候,我看到顾凌和洛冉也被铐在地上,她们二人也没能逃脱。外面的火势渐小,这些人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输水管,已经从井口接过来对着仓库狂喷。
朱如平脸色从未有过的可怕,他咬牙切齿地走到我面前,俯身拽住我的头发,怒吼,你知道你这一次无意义的挣扎,代价是什么吗?你毁掉了我们一多半的物资!
我苦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让您破费了,只是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意义吧!
朱如平面色一凛,眯着眼道,有什么意义?你们还在这里。
我笑的更欢了,就说,是啊!我们都在这里,只是有一个人已经不在了。
朱如平僵了一下,突然大惊失色,道,秃头,快去看看林南的房间。
秃头应声而往,不过很快就回来了,带来的答复是房间内空无一人。
朱如平火冒三丈,一脚把我踢翻,骂道,你他娘的敢耍我!
我舔了舔嘴角的鲜血,告诉他,你最好快点追上林南,他身上带着我画的这片森林的地图,如果他把这张图给了别人,你只是白忙活一场。
朱如平上前又一脚把我踢滚到了屋角,才气急败坏地对秃头说,快去追,开着皮卡,无论如何要把他给我追回来。
这时,洛冉笑道,你们也最好小心一点,那个小子比我们当中任何一个都滑头。秃头瞪了她一眼,跑了出去。
朱如平在大厅里来回走着,平息着怒气,少顷,他看着我,道,你们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在这里我并没有亏待你们,好日子过够了吗?
我躺在地上,若有所思,说,我们自在惯了,无论何种形式的自由都好过坐以待毙。
那惠子呢?你不管她了?朱如平问。
我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顿说,这话我一直想问你!
洛冉一点点蹭到我的身边,问我有没有事,我向她抱以微笑,说,对不起,没成功。
她随即就耸肩摇了摇头说,没关系!本来我们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那家伙能逃走就算成功了!
朱如平冷笑了一声,道,别高兴得太早,他一样逃不掉,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回来跟你们团聚,这里的面积之大,想要靠人力走出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不置可否,微笑道,朱如平,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确定林南会逃脱吗?不妨告诉你,因为他躲在了一个你绝想不到的地方。
什么地方?朱如平盯住我。
林南就在那辆皮卡上,你让秃头就算把这个山区整片森林搜遍都不会找到他。我哈哈大笑,说,我不但会耍你,而且还能耍你两次,未来你如果依旧这么对我们,还会有第三次!
朱如平怔怔地看着我,我也注视着他,我们都再没说一句话。很多时候,认识总是在交锋中不断深入,不断变换,在这一刻,我们对对手的认识,可以说又跳到了另外一个级别。而这一个级别将会一直束缚我们的作为,因为在随之而来的更多布局中,我不得不再增加一个需要慎重计算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