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了,只要能干活的都在地里起早贪黑的忙碌。由于上次发生在宝哥家的意外,婆婆连饭都懒得帮苏玖做,至于三个孙女更很少搭理。苏玖既要照顾家又要张罗地,十几天下来人就收了一圈。公公倒是个老好人,自己那点地收拾完赶紧过来帮忙。马达声声来往穿梭,丰收的喜悦溢满高阔的天空,饱满的粮食流淌金秋的米仓。那片片庄稼像是在几夜间被人疯抢,田垄上露出齐刷刷的白茬如男人没有刮净的胡子。牛羊闲适的在远阔的田野间游荡,蓝天黑土绵延无际。树叶旋转飘落,一片两片,秋风变成信使,不知疲倦的发送出严冬到来的请柬。宝柱的稻子产量成为全村关注的焦点,稻穗虽小倒也沉实,刨去地底所剩无几,半年的罪也白搭。但还是有许多人的心思跟着活了,也决定开荒种地,生地种成熟地产量自然上来。再说,开荒地就是黑地不用交地税,这么划得来的事不干就是傻子。宝柱没挣钱那是怨他爹没事往上捅灰,可也白捞三垧地呀,聪明的人也开始跑那片草场,筹划割地而耕。
塞北的冬天,身披飘逸的鹅毛雪氅驾临尘世。冷风在无边无际的平原上敲着锣鼓疯跑,为高贵严厉的冬之神呐喊开道,天,马上会伸不出手的寒冷。苏玖正赶着给大姐的女儿做新棉衣。可怜不幸的姐姐苏瑛自从生下何玲后就病歪歪的,临死时辗转炕上足足两年。姐夫何会民只忙着和情妇小妖纠缠,哪里还记得有一个女人在痛苦的等待死亡。只有苏玖无论忙闲都去为姐姐擦洗身体,更换衣物。姐姐在病痛中柔弱的回归成婴孩,眼神干涩木讷,尖细的手指颤抖的握住妹妹时,嘴角流出的微微笑意让人心酸的想流泪。那时,苏玖边照顾姐姐便把自己眼睛,耳朵,心灵所能感知的一切忧喜都无私的灌输到姐姐的心田里。这世上除了父亲,倒卧在床的姐姐是他唯一的亲人。看到姐姐苏玖常常觉得如扯纤丝般惊颤,令一端悬浮的生命孱弱的让她不敢大声呼吸。她尽力用亲情呵护,祈求,但愿可以解脱姐姐千折百转的苦恋和尘世的煎熬。姐姐很少说话,她那微弱的呼吸和迷茫的眼神在追逐妹妹和女儿时才是活生生的舒张和跳跃。记得,姐姐预知生命不可挽留时,打发何玲在暮色中匆匆把她喊去。瞬间,不祥的预感和死别的悲怆既在疾走的脚步和渐浓的夜色中漫上心头。姐姐,你不能走。我打算背着你再看看那片让你魂飞梦绕的白杨林;我还想扶你走出村落逛逛你想去又不能去的县城;我正要为你买架推着就能行走的轮椅,让你再次望足青纱帐边辉煌的落日。姐姐,才明白,才懂得,才知道呀!和你的生命相比我迟到了半拍,这延误的半拍将是我一生的缺憾。苏玖眼含热泪把姐姐搂入怀里,她身体轻飘飘的,病痛折磨得她只残余这把骨头。苏瑛吃力的指向塑料包裹的衣服,那是一件米格色的大翻领外罩和一条黄色的军装长裤。那是李林临走时送给她的,没舍得穿珍藏到死。姐姐又指指揉乱的枯发,示意苏玖帮她穿戴。苏玖强忍悲痛慢慢的为她套上衣服,苏瑛从被底摸出半片水银斑驳的镜子,细致的把照,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痕滑过嘴角,苦涩的眼窝滚出珠泪,前尘旧梦恍然飘逝,只有这套衣物能伴她长眠地下了。苏瑛疲累的合上双眼,仿佛静候节日的盛殓。苏玖开始用木梳拢顺那把不够盈手的头发,才发现里面竟生出许多白净的虱子,它们正努力的钻入头皮吸吮病人残余的血液。苏玖试着打散头发捉住它们,被苏瑛苦笑着制止:“玖儿,人临死时生的虱子是阎王爷放的马,你捉不净的。玖儿,我放心不下咱爹,妈死的早你替我孝敬他吧!”苏玖竭尽所能呼吸尘世中最后的味道停顿歇息:“还有何玲,你答应我把她养大嫁个好人家,不念书也行,只要别让何会民那个畜牲伤者她,别让!姐求你了!”苏瑛挣扎着想转身或者想跪下来却扑倒在苏玖怀里。那迸发出的急切热烈刹那间烟消云散。等苏玖把她扶正躺好时,嗓子以发出奇怪的声响,哽咽半晌咕噜一声然长逝,只见两滴眼泪在正大的眼角滚落。停在脸颊定格成永生无法偿还的心债。